赵星卓看着窗外黑暗的道路,点了点头,示意请说。
“这些都会过去的。”杜鹏随意地说:“你母亲的事,我很难过,但也只是你人生里的一个插曲,包括什么家族的背叛,收复失地…… 对你的能力而言,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甚至在你未来的人生里,再回头看,都仅止于一段水流湍急,有惊无险的航行,仅此而已。”
赵星卓完全没想到,杜鹏居然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只是有时候我们的眼光都被局限在某一个时段,跳不出当下的人生,去审视更为广阔的未来。”杜鹏又认真地说道:“小弟,哥哥以过来人的身份,朝你分享一点有限的人生经验。 你的路很宽,很广,帮派不会是你人生的全部,我记得,按原计划,你回国是要参政的,对吧?”
在这个静谧的夜里,赵星卓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忘了杜鹏是一名毒枭,而快要把他当成推心置腹的某位大哥。
“也许吧。”赵星卓被他说得居然有点迷茫了。
“会的。”杜鹏随手拍了下赵星卓的肩膀:“你会有更多的选择,需要的话,有些资源,我可以为你引荐,郑家不会成为你的归宿,你想必也已经知道,那俩父子生性狂傲,目中无人,走不了太久。”
赵星卓答道:“谢谢,谢谢哥哥。”
赵星卓当然不至于被这三言两语就打动了,杜鹏的目的已经变得非常明确:鹫组不想无故树敌,这名第三家的掌门人,相信家族烦恼只是赵星卓一时的考验,只要他通过了这一考验,未来还有更丰厚的回报在前路等待着。
于是鹫组也很愿意与他结盟。
只是鹫组的态度越明确,就让赵星卓心中的迷雾更增加数分,他始终不愿意相信多方共同提醒他的這一事实……真相变得愈发扑朔迷离起來。
“到了。”杜鵬在这静谧中说道。
商务车在一个庄园外停下,跟着杜鹏的四辆车里,保镖们纷纷下车,在门口列队。
“啊。”赵星卓说:“带我来这里,真的好吗?”
杜鹏笑道:“这里本来就有你的位置,这么重要的会议,怎么能缺了一场戏的主角呢?”
赵星卓站在庄园外,一时间心情极度复杂,因为这里就是三大黑帮开谈判会的地方,现在,郑余生、郑裕、刘禹勋与赵景良都住在了庄园里,而姗姗来迟的杜鹏,则带来了他们现在并不想见到的人。
庄园的管家过来为他们安检,除了手机,枪枝与冷兵器一应不能带入。 但贴身保镖可以跟随,只是不能进入会场。
安检结束后,杜鹏站在黑暗里,摘下眼镜擦拭,头也不抬地说:“也许你可以给你的未婚夫一个惊喜?”
“也或许是惊吓。”赵星卓望向周围。
这个时候,赵星卓突然注意到杜鹏做了一个非常微小的动作——他借着擦眼镜的动作,从不知何处拿到了一个小小的布包,犹如变魔术般把它拿在手中。
接着,杜鹏与赵星卓把手,把布包塞进了他的手里,赵星卓隔着天鹅绒布,通过触感知道,那里面正是上车前,被杜鹏搜走的枪。
杜鹏小声道:“里面一共有四枚子弹,你可以用它来杀任何你想杀的人,明天早上十点开会,那么就明天见了。”
管家亲自开接驳车,载着赵星卓进入庄园内。
“赵少爷。”管家问:“晚上您是自己住一间?房间有要求吗?”
“给我安排在刘禹勋与赵景良的房间对面。”赵星卓说:“不过现在,我想先去看看余生。”
管家把车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小楼外,里面传来钢琴曲,管家说道:“东关的成员住在花楹楼,郑家父子住在这里,叫听竹小榭,杜老大则在水声轩。 稍后您只要拨通任何一个房间的电话,就有穿梭车来接您。”
“好的,谢谢。”赵星卓客气点头,进了三层别墅的听竹小榭。 钢琴曲持续响着,郑余生正背对大门,断断续续地弹奏着k265。
郑裕则坐在客厅,面前是不久前正谋划了杀掉赵星卓整起事件的刘禹勋,他俩抽着雪茄,喝着红酒。
赵星卓旁若无人地走进客厅,郑余生的琴声突然产生了错乱,接着,他停了下来,站起,转身。
客厅内的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星卓。
“嗨。”赵星卓笑了起来。
郑余生一瞬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今晚星空不错,出去散散步?”赵星卓主动邀请道。
第30章
赵星卓在充满了震惊的郑裕与刘禹勋面前直接走了过去,甚至没有多看他俩一眼,与郑余生离开了听竹小榭。
“你怎么来了?” 郑余生好半晌才回过神,急切地问道。
赵星卓在前面停下脚步,回身朝他招了下手,郑余生于是快步跟上,就像平时一般,两人并肩而行。
“杜鹏带我来的。” 赵星卓说:“今天发生了不少事,明天过后,再和你仔细说吧。”
郑余生说:“你一整天都没回过白楼。”
赵星卓知道郑余生手机上,一定有座驾的定位,去了什么地方,说不定也一清二楚。
“你看今天晚上的银河。” 赵星卓说:“在郊外看,就像瀑布一样。” 又让他抬头看。
郑余生仰起头,两人站在小路上,璀璨的星辰之光照耀着静谧的群山。
碰上刘禹勋正在与郑裕谈话,并不能证明什么,也许是试探,也许只是为了两边和解而做出的一点努力。 赵星卓不至于为了这个场面就做有罪推定,但杜鹏带他前来所展现的诚意,以及车上的一番话,已起到了它该有的作用。
“你还好吧?” 郑余生敏锐地感觉到,与前段时间比,赵星卓的身上发生了某些不易察觉的变化。
“还好。” 赵星卓说:“只是有点…… 嗯。 有点……”
郑余生站着,认真地看赵星卓的双眼,但赵星卓始终说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有点想我了?” 郑余生笑了。
赵星卓随之一笑,说:“算是吧。”
郑余生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
赵星卓本想说的,也许是:“有点孤独。”
是的,从巴黎回来后,这若有若无的感受便如影随形,经历了一整天的奔波,直到此刻,他心里的孤独感愈发强烈。
他正在做许多艰难的事,每一个细节都让他举棋不定,每一个线索都蒙着重重的迷雾难以拨云见日,每一个人都是潜在的敌人,他们蛰伏在黑暗里,正伺机而动,想方设法地利用他的最后一点价值,榨干他的血。
最难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赵星卓在面对他人生的诸多难题时,没有任何人能与他分摊,商量。 他连一个能问意见的朋友也没有,也别说倾诉烦恼了,这让诸多念头堆积在他的心里,孤独感由此而不断滋生。
“有什么话你可以朝我说。” 郑余生忽然主动道:“是不是碰上难题了?”
赵星卓现在有种强烈的欲望,在清醒的前提下,想找个人好好地聊一聊,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大姐则见不到面,强敌环伺之下,他迫切地需要释放自己的压力。
他们在花园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赵星卓:“余生,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愿意相信我吗?” 郑余生认真地反问道:“这要看你,杜鹏朝你说了什么? 多半是一些离间的话? 在这点上我挺佩服杜鹏,他很聪明。”
“你觉得咱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赵星卓没有回答有关杜鹏的话,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回答我,余生,不开玩笑。”
郑余生欲言又止,但很快他转过了眼神。
“你觉得呢?” 郑余生问。
赵星卓想说“朋友”,但他们的关系明显已经不仅仅是朋友了。
“我们像不像合伙人?” 郑余生说:“无论是婚姻,还是事业,都是对方的人生合伙人。”
赵星卓想了想,答道:“是的,人生合伙人,这个比喻还比较恰当。”
郑余生又侧头,看着赵星卓,说:“你需要我做点什么,来坚定一下信心?”
“别闹。” 赵星卓笑了起来,推开郑余生。
“这么说吧。” 赵星卓答道:我现在很为难,目前还很难判断,究竟谁是我最大的敌人。”
“还是那件事。” 郑余生答道。
“对。” 赵星卓说:“综合分析目前得到的信息,游轮的纵火案里,主谋是刘禹勋与赵景良,这个几乎是可以确定的。 参与了协助的人,先前我认为是杜鹏,但目前看来,不像。”
“杜鹏用他高超的技术,洗脱了自己的嫌疑。” 郑余生缓缓道。
赵星卓转头,看着郑余生的眼睛,说:“杜鹏下属的鹫组,协助藏匿了纵火案的最后一名人证。 这个证据非常关键。”
“对。” 郑余生想了想,答道:“一个人如果足够聪明,是不会躲藏在东家庇护下的,因为这意味着,他随时可能会被杀人灭口。 只有投靠毫无责任关系的第三方,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赵星卓:“所以你怎么看?”
“从这个细节来看。” 郑余生彷佛置身事外,说:“参与纵火案的协助者,搞不好真的是长川会。”
“你也觉得?” 赵星卓说:“郑裕与郑余生父子俩的嫌疑很大。”
“前提是杜鹏没有朝你说谎。” 郑余生答道:“还有呢?”
赵星卓又说:“在巴黎我和郑余生去找我的父亲,大卫。”
“嗯。” 郑余生说:“是的。”
赵星卓道:“杀手很快就跟来了,他们甚至知道我们要去东方文华,参加晚宴。”
“这也是一个疑点。” 郑余生说:“按理说,知道你和郑余生行踪的,只有你们俩,顶多外加他的贴身保镖黄锐。”
赵星卓看着郑余生,郑余生突然沉默了。
“合伙人?” 赵星卓提醒他。
郑余生回过神,继续为他推断道:“所以当时一定有人,通报了你们的行踪。”
赵星卓:“还有一个细节非常重要,你觉得我的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郑余生:“毋庸置疑,他是个聪明人。”
“按理说,像他这样的人,必然提醒我,杀手是谁派出来的。” 赵星卓认真地说:“可是当时的对话里,他对此只字未提,所以一定有蹊跷。”
郑余生:“无论杀手是鹫组所派,抑或来自赵家的另一波人,你父亲都会提醒。 他不说的唯一可能,就是来自于长川。”
“是的。” 赵星卓答道:“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他相信我迟早能查到,并把与郑家撕破脸的时机,留给我自己来判断。”
“局势很明朗了,郑家与刘禹勋,合谋策划了这场游轮纵火案,事实很简单。 无论你潜意识里如何拒绝,它就是这样,事实就是事实,不因个人的倾向而被左右。” 郑余生点头道。
“是的。” 赵星卓说:“这就是最合理的解释。”
“但你心里还有顾虑。” 郑余生说。
他们的对话至此彻底转到了郑余生的身上,但双方都很平静,郑余生丝毫没有生气,而是扮演着军师的角色,以他学习电脑专业的逻辑性思维来协助赵星卓进行推断,整合信息。
赵星卓说:“对,我还有顾虑。”
“什么样的顾虑呢?” 郑余生答道。
赵星卓没有回答,两人沉默了很久。
郑余生说:“来自于郑余生对你的态度的顾虑,他表现得太真诚了,从感情上,你宁愿相信他。”
赵星卓转头,望向郑余生,心中滋味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