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但我需要一笔钱。”郑余生说:“你得先借我大约一千万美金,还需要你们的一些配合。”

“当然没问题。”赵尔岚爽快地说:“给你当聘礼,不用还了,先打五百万给你,剩下的五百万明天到帐。”

“嗯……”郑余生说:“应该算嫁妆。”

“那你有聘礼吗?”赵尔岚说。

郑余生:“……”

赵尔岚亲切道:“我听说你们旗下亏空有点厉害,不要紧吧?”

郑余生深呼吸,但赵尔岚只是笑了下,说:“开玩笑的,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郑余生现在觉得,这名赵家的主事人也不那么好对付。

赵星卓睡眼惺忪地起来了,坐在行政酒廊里,还穿着睡衣,看了郑余生与自己的姐姐一眼,打着呵欠,坐到酒廊的三角钢琴前,开始弹琴。

一段莫扎特的曲目响起,纯粹,简洁又清澈,犹如这个早晨,湖汀酒店二十七楼所洒下的阳光。

早饭时,原荣站在一旁,赵尔岚随意地问:“他们那边情况如何了?”

“刘禹勋在商量。”原荣答道:“据说商量了一整晚。”

“他俩想跑。”赵星卓朝面包上抹奶油,说道:“你一醒来,就知道麻烦大了。”

赵尔岚说:“我昨天晚上就把他们用的银行帐户全部冻结了,想跑也跑不掉。 接下来我会朝监管提交申请,把富礼旗下他俩能挪出钱的公司全部暂时执行停业。 刘禹勋从商会里也借不出钱来。”

“你得当心我爸。”郑余生提醒道。

“那是你的任务。”赵尔岚朝郑余生说:“你得当心你爸。”

“好吧。”郑余生知道自己要尽快了。

“不过我相信你爸不会借钱给刘禹勋。”赵尔岚说:“这明显是个赔本生意。”

赵星卓笑了起来,他的性格虽然与大姐很不一样,但两姐弟的语气简直如出一辙。

“你今天准备做什么?”赵星卓问。

“很忙。”赵尔岚答道:“要见律师,银行代表。 还要召集先前与你签订合同后的经理人们,兑现你给他们的承诺。”

赵星卓说:“那我和余生干活去了。”

“去吧。”赵尔岚说:“有事我会打给你。”

郑余生率先离开,赵星卓正要走时,又被赵尔岚叫住了。

“星宝。”赵尔岚突然说。

赵星卓:“……”

“姐,不要再叫我小名了。”赵星卓说。

这个名字从五岁开始,就没有再被喊过了,赵星卓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母亲复活了在身后喊他。

赵尔岚却笑了起来,说:“你要看妈妈的遗嘱吗?”

赵星卓已经彻底忘掉这事了,问:“真的有?”

“有。”赵尔岚答道:“还有公证人,是一位大律师,今天他会过来,你想看吗?”

赵星卓问:“我只是好奇,遗嘱上说的什么?”

赵尔岚:“具体很复杂,简单地说来,家族事务由我负责打理,但所有财产,总计约四十九亿,都归入你的名下。 每年会从基金会中拨出固定开支给景良。”

赵星卓:“哦,这样吗?”

赵星卓的眼眶当场就红了,他来不及细想这个遗嘱的意义,但母亲居然把富礼所有的资产,都交给了他。

赵尔岚眼眶也发红了,说:“你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吧?”

赵星卓起初不太理解,但他突然就懂了,母亲将富礼庞大的资产托管给她信得过的二儿子,因为赵尔岚与刘禹勋有婚后分割的问题。 而赵景良则信不过,母女二人都担心他败家惹事。

只有让赵星卓来继承,以他的性格,才会照顾好大姐与小弟,不至于短了任何人的开销。

站在赵尔岚的立场上,她也愿意为赵星卓打理家业。

“你可要保护好自己啊。”赵尔岚笑道:“还有,你做得很好,星卓,你打出了一场漂亮的逆风局。”

赵星卓擦了下眼睛,点点头,按了下大姐的肩膀,离开酒店。

赵星卓眼眶发红,进了电梯。

“星宝?”郑余生说。

“哎!”赵星卓的情绪再次烟消云散:“别闹。 今天上哪儿去?”

“上学。”郑余生说:“否则呢?”

黄锐正站在两人身畔,郑余生又朝黄锐道:“送我们到学校之后,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办。”

黄锐:“你可以让别的小弟去,我帮你喊一个?”

“必须你亲自去。”郑余生认真道:“你得去见老头子,然后告诉他这里所发生的所有事。”

这确实需要黄锐亲自前往,郑余生已经开始怀疑他了,报信是支开他的最好理由。

黄锐最终让步,把他俩送到郑余生的大学里,便驱车离开。

“钱已经到帐。”郑余生说:“我们可以开始计划了。”

郑余生从赵尔岚处得到了五百万美金,足够给军火中介缴上定金,又说:“你会说法语,你来负责与他沟通。”

“好吧。”赵星卓有点紧张,俩人在学校的实验室旁的小房间内,犹如黑客组织般,紧张地开始操作。

江南,虞氏公馆内。

这里是郑裕平时的居所,郑余生很少过来,自从多年前杀死自己的妻子之后,郑裕就不喜欢住在白楼里了。 原因无他,只因这位帮派老大总觉得有个阴魂在白楼里四处游荡,不能安息。

虞氏公馆来自于郑裕曾经的老大,二十年前江东那风头无俩,不可一世的黑道皇帝虞翻。 郑裕白手起家,出身自贫民窟的一家绞肉铺,童年的记忆只有污水横流的小巷与散发着刺鼻气味,给猪皮脱毛的沥青气息。

在他七岁,还叫“郑经云”时,父母便早早地离异,原因是母亲出轨并离家出走,父亲终日骂骂咧咧,朝他灌输对母亲的仇恨,把他养到十二岁,再送去理发店里当学徒。

绞肉铺经营每况日下,郑裕的父亲也终日酗酒以打发光阴,某个冬夜的晚上,在他结束了苦不堪言的工作之后回到生活的街上时,发现父亲因饮酒过量,面朝下掉在排水沟里,不知是窒息还是冻死了。

于是少年时的郑裕得以摆脱了他打工度日拿钱给父亲买醉的人生,暂时地自由了。 他所在的巷子里有许多帮派小弟前来理发,要求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他尽力地满足着所有人的要求,并希望脱身于帮派,这样至少他不用再受欺负。

不久后,他的机会来了——两个帮派在他们的社区里争夺控制权,其中一方买通了他,让他趁着修剪头发时,给对方的小头目一刀,并承诺了他一笔不菲的赏金,以及出路的安排。

郑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也是他混迹帮派的起点。

他的手很稳,灵魂却在不停地发抖,下刀时,血液从那名小头目的颈动脉喷出,溅得理发店里到处都是血,镜子上,墙上,地上,甚至天花板上。 郑裕从来没想到,一个人居然能喷洒出这么多的血液。

所有的客人都开始大叫,郑裕在那混乱中转身逃出了理发店,冲上了来接他的车;帮派很讲义气,为他安排了逃亡路线,车上还有他昨夜简单收拾后的生活用品。

他在另一个地方隐姓埋名地活了两年,期间听到小头目所在的黑帮落败被剿的消息,站队的黑帮则不断崛起,发展为江东第一大黑帮。

他的酬劳很快花完了,朝曾经的线人申请,获得了郑裕这个新的名字,并回到了江东,进入了虞翻所主管的大帮派,成为万千基层小弟中的一员。

那些年里,江东是混乱且无序的,但据说混乱是阶梯…… 郑裕无意中在公司小妹摸鱼看美剧影集时,发现了字幕上的这句话,深感其正确并决定引以为座右铭。

黑帮应当都无比赞同这句话。

在混乱中,郑裕开始缓慢但坚定地往上爬,他不择手段,残忍且血腥,他不聪明,但他的行事原则突破了正常人的底线,大家都不愿意与他为敌,杀自己的老婆对他而言只是寻常事,虞翻反而很赏识他——当然了,他也为自己的赏识付出了代价。

虞翻的死令帮派分裂,郑裕得到了他珍贵的一部分遗产,带着小弟们另起炉灶;另外半部分则由新的帮派老大接管,这名老大最后被当时尚不起眼的帮内中层杜鹏取而代之。

郑裕年轻时谁也不相信,他杀了不少人,还搞了他们的妻子,诸多的人排着队想找他报仇,却都被他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了,杀的人越多,对他而言人命就越像个数字。

只有在短暂的那段婚姻里,他的生活得到了些许改变,有,但不多,他对彭清简见色起意,伪装了自己,彭清简稀里糊涂地被他骗上了床,在认识到真相之后,她痛恨并唾骂他的为人。

因为彭清简想离婚并带走他们的儿子,所以他想杀她,这不过是个借口,他动手的原因是他真想杀她,因为她瞧不起他。

但对于儿子,郑裕有着特别的感情,没有必要的话,他不想走到最后这一步。

他尽了自己最大的耐心来培养郑余生,给他自己从小就没有享受过的一切,让他学习礼仪,步入上层阶级的生活,总是无条件满足他,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失去母亲后他变得木讷而寡言,郑裕还会让儿子坐在自己的膝头,给他讲故事,甚至陪伴他度过每个恐惧的漫漫长夜。

他们为什么都恨自己?郑裕有时真的想不明白,我是你的父亲啊!在郑裕从小到大的认知里,儿子与父亲是永远不会互相背叛的,因为那代表着姓氏、基因与财富、地位的传承,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儿子背叛老子没有任何现实意义。

毋庸置疑,郑裕也是爱自己儿子的,他不仅爱过,现在还爱着郑余生。

我把他惯坏了?以往的十来年里都很听话,怎么到了二十二岁上,因为一个男人,就和自己仇人相见了?

还记得刚有儿子的时光里,郑裕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价值的回归,传宗接代也好,后继有人也罢,他的人生本已消散的追求,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回来了。 作为父亲,就像天底下大部分父亲共同的心愿——要把最好的都给他。

郑裕是认真宠过几年儿子的,直到与郑余生母亲矛盾的集中爆发后,他认真又审慎地观察着郑余生,他既像自己又像被他亲手杀掉的彭清简,他不声不响,身上却有股狠劲,不达到目的绝不放弃的狠。

彭清简死后,郑裕突然就觉得许多事变得全无意义,过往他喜欢女人,喜欢钱,贪图享乐与诸多小弟伏身面前,毕恭毕敬的感觉。 但也许因为腻了,也许因为岁数到了,他对女色居然奇怪地再提不起兴趣了。

当然,对男人更没有,只觉得恶心。 从郑余生七岁?还是八岁那年起,郑裕就觉得自己活得像个太监,碰上漂亮的年轻女孩,甚至没有多看两眼的冲动。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做许多事都提不起劲,他开始更努力地经营长川业务,但事实证明他确实不是这块料,从前放给手下人做,请几名专业代理人,业务还能勉强维持。 一旦自己插手干预决策,长川每年的亏空便肉眼可见地不断增加,最终变成一个连月球也填不上的大窟窿。

郑裕白手起家,了解底层人的贪婪与恐惧,然而事情一旦涉及到稍有头面的玩法,他那一套就不灵光了,他的手下是三大黑帮里最腐败的,也是胆子最大的,他们虎视眈眈,想方设法地从各项支出中挖出钱去,他还不能见一个杀一个。 他几乎没有什么心腹,只有有限的几名智囊,大部分时候他还对他们的说法将信将疑。

唯一让他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的儿子。 只因这片产业都是郑余生的,它同属于他们俩父子,他计划培养郑余生先行辅佐,从十八岁开始就逐渐涉入长川的各项业务。 只希望这座华丽的大厦不会在郑余生当家前便轰然坍塌…… 他对他悉心栽培,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严父的表情。

他等待着儿子成长到能解决家族危机的地步,在此之前,自己只能拖着疲惫又苍老的灵魂与肉体,四处奔走央告,设法搞点钱,再为长川续个几年的命,支持这庞大帝国的开支。

直到赵星卓介入了他们的家庭,郑裕彻底震惊了。 他把儿子培养得过于自主且固执,一如他自己年轻时性情,倔强起来时说一不二,只有等他慢慢想通。

然而这想通的时限简直遥遥无期,郑裕自己几乎都要被儿子的举动给说服了…… 随着赵星卓不断攻城掠地,他心中衡量天平的利益,正在缓慢地倒向儿子那边。

说不定这小子按他的路走,真能成功?郑裕听到了赵尔岚脱困的消息。

按理说他是不相信刘禹勋的,他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出了三大帮派的利益集团里,无论是自己还是杜鹏,都从不把他放在眼中。

赵尔岚醒来,姐弟二人联手,收复家业只是时间上的事;起初郑裕唯一担心的就是刘禹勋供出自己也搭了把手,想独吞东关。 但现在郑余生与赵星卓的婚姻阴错阳差,解决了最重要的问题,这无异于郑家两头下注……

…… 赵尔岚只能算了,她还能杀自己的弟婿不成?

但手下数名智囊献的计倒是很好,郑裕考虑良久,认为有必要将它付诸行动。

他们一致认为,郑裕正当壮年,完全可以再要一个儿子,引入竞争元素。 这是站在郑裕的出发点,也是站在幕僚们自己的出发点上,因为他们已敏锐地察觉到郑裕有了隐退的心思,而郑余生根本不需要他们,赵星卓但凡给他们一个正眼,都是对智商的不尊重。

身为幕僚,想继续捞点钱,保证过上现在的日子,就得给老板找点事做。

郑裕起初觉得还行,但被说着说着,也心动了,反复衡量日久后,提前做好了遗产的规划与安排,并采纳了这个建议。 他不会让郑余生觉得自己被放弃,但他必须提醒他,父亲的爱虽然无条件,但你也不能太夸张。

有时郑裕也觉得自己对郑余生太苛刻了,从小就拿他与其他的继承人们相比较,偶尔从郑余生的脸上,他能看见儿子那无所适从的表情。

他很努力,郑裕心里一直知道,他努力地念书,认真地办着自己交代给他的事,设法弄点钱,填上财务项的亏损…… 而他也做到了,他从赵星卓那里搞来了一亿多,有时郑裕甚至觉得这么僵持下去意义不大,允许他与赵星卓谈恋爱,也不会怎么样……

这是个叛逆的家伙,郑裕一直在设法说服自己。

今天,他同时获悉几件大事,并收到了一封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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