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成培年跟齐家人理论,其实还真不是要刻意搅合了女儿的婚事,只是想要成天复那个倔小子低头罢了。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那小子从小就将母亲和妹妹摆在心尖尖上的,对自己的至亲护短得厉害。
而得晴似乎甚是喜欢那齐家公子,若是天复心疼妹妹,自然要向自己低头,就此乖乖回归成家。
至于得晴爱嫁就嫁了,反正那齐家也不是破落人家,说不定那齐公子将来恩科就能出人头地呢。
可万万没想到,桂娘和成天复居然都没有找自己理论,直接就跟齐家解了婚约。
又因为那齐家的公子乃是秦家的长辈介绍的,这几日在参加宴会时,成培年偶然遇到了秦家的那几个老头子,听到的可都是些难听的话。
甚至有一个秦家老不死的,竟然指着鼻子问他“你跟秦大姑娘的女儿和离时,是白纸黑字地写明了不管儿女婚嫁的。你说出的话写下的字难道是放屁不成?老朽活到这个年岁,就没见过你这样拉了屎还往回坐的无赖!”
这老头仗着一把年岁真是倚老卖老,口无遮拦。
成培年为官多年,哪里听到过这般劈头盖脸的重话?这次又当众挨骂,真是当时气得差一点掀翻了茶宴的桌子,指着那老头子大骂着他不修口德,侮辱朝廷命官!
秦家的子弟都是能动手就不动口的,老爷子一看那成培年居然不乖乖受骂,当时一个拐杖飞了过来,还打青了他的额头,官帽遮都遮不上。
当然也有其他府宅的德高望重的大人们纷纷来和稀泥,表示体谅着成大人无后,想劝着逆子归府的急切心情,可是劝儿子回家总是要言语温和一些,怎可拿了女儿的婚事当儿戏,用这个来逼迫儿子?
一时间成天复理亏,只能生受着,捂着脑袋便悻悻返家。
可如今听了沈夫人的话,他又觉得此话在理。
盛桂娘纵容着外甥女盛香桥带坏自己的女儿,自己倒是有了上门讨要儿女的底气。
再不济,这得晴的婚姻大事也得他这个做父亲的做主,不然跟着盛家,也只能配给个书生举子,不知前程的破落人家。
沈夫人这根陈年搅屎棍顺利地在成家搅合了一番后,便心满意足地准备打道回府了。
在送沈夫人出门的时候,田佩蓉看着满街走动的兵卒长叹了一口气,跟沈夫人道“眼下京城内外到处是返京的兵将,您和府上的小姐出门时,可要多带些人……听说了吗?就是前几日,有个商贾告上了官府,说是他那跟自己跑生意的女儿就在河埠头那落单了,被几个兵卒给掳去了树丛子里,等人被放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姑娘想不开,当时就投了江,这幸好被人看见,才救了上来……啧啧,听说到现在都还没有逮到人呢!”
沈夫人听了也吓了一跳,可是等她眼睛转了一圈时,又狐疑地望向了田夫人,有些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跟自己说这个。
田夫人却没有看她,只是又微微叹气道“听说我那继子的生意都是由着盛家的大丫头照料着。这回京城没几天的功夫,我府里的下人总是见她在商铺子和埠头之间来回地跑。盛家的家教松散,也不知劝劝她这小女姑娘……你说若是也发生了意外,可怎么是好啊?”
慢悠悠说完了这话,田夫人便笑着跟沈夫人道别,转身就回了宅院。
沈夫人慢慢地下了几阶台阶,突然有所领悟,心知这是田夫人在拿话给她点路呢!
好个田佩蓉!沈夫人嘿嘿干笑了一声――她还真是个惯用别人刀子杀人的主儿。
想来因为三年前那次灯王的事情,田佩蓉也是恨透了田家的嫡女,竟然支给她这么阴损人的招式!
不过……她说的话也有道理,眼下城里城外的全都是兵卒。
这城里面还好些,没有官阶的大头兵,压根儿进不得城。
可是那城外还安扎着几个兵营呢,听说得五日之后,才会折返回州郡。
那几个玷污良家妇女的凶徒还没有抓到,若是再犯案的话,也没什么奇怪的。
盛香桥总是喜欢抛头露面,若是也遭遇了这一番劫难,那可真是将盛家的脸扔进了臭水沟子。就算她自己惜命不投河,盛家的长辈也会将三尺白绫摆在她的床头,让她自我了断!
如此想来沈夫人愈加地畅快,觉得这样的时机若不把握,以后再难消解心头之恨。
只是田佩蓉会借刀杀人,难道她就不会?这事儿最要紧的是将自己摘除干净……想到这,她便急匆匆的上了马车,准备回府好好地周详一番。
因为河埠头兵匪犯案的缘故,几个带兵的将军都被叫到官署协助抓捕。
而那些兵卒也被下了禁令,没有令牌,不许再出兵营。只是有谏官拿了这事作筏子,开始声讨几位新受封的将军,为官不正,军纪不严的错处来。
成天复这几日都是在军营里过夜,都不怎么常回来。
知晚觉得表哥不常回来甚好,他年岁渐大,比年少时还爱管人。前几日世子爷抽风似的给她写了几封信,只是投递无门,便去寻表哥代为转达。
表哥当然不会给世子爷转信,出言告诫了世子爷慎行之后,又回府寻她叮嘱着不要在跟世子爷有交际。
知晚觉得自己被说得甚是无辜,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生意经,如何知道世子爷抽的是哪门子风?
她已经请了人跟那位行会的李会长搭了话,也将足额的会费如数交了上去。万事开头难,就算刚开始赔钱,她也得将这一摊子先支起来。
可是那李会长收了钱却不办事儿,迟迟不给她的船行发通行的旗子,船行里接了活儿却不能派船,也急得催促东家快想办法。
等问了中间人之后,那会长倒是放话说了,要跟船行的东家亲自见一面,有些章程要跟她细讲一下。
盛香桥其实也想会会这位李先生,收到了邀请帖子之后,便按照约定的时间出门上了马车。
这船行的行会虽然是在城中,可是李老爷今天好像事务繁忙,要在河埠头那里带着几位船行的东家,查看今年新建的几艘大船,所以这相约的地点也到了城外。
因为表哥的叮嘱,知晚现在出门的时候,都会多带几名家丁。
可是单妈妈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对他说道“小姐,咱们还是不要出门了吧,您没听说吗?就是前两天河埠头可出事了,这光天化日的就能把人家清白的大姑娘给掳走,得是多么丧心病狂的凶徒!您现在再往那去是不是有些不妥呀?”
知晚笑了笑道“我又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这些年来因为料理表哥的生意不是总也出门吗?若总是这样,前怕狼后怕虎,怕天上掉刀子的,可什么事儿都做不好了。妈妈放心,我将府里那些身强力壮的家丁都带出来了。这毕竟是天子脚下,虽然有一两个丧心病狂的漏网之鱼还没逮到,可他们也蹦达不了几天儿。我听说表哥这几日勒令手下的校尉千夫长们一个个的筛查那些兵卒的行踪。这两天若没有令牌,谁也不得擅出兵营。应该过不了几日就能将凶徒逮捕归案了。”
听她这么一说,单妈妈才略放了心。
马车就这么一路到了河埠头。等见了李会长之后,这位王府管事的倒是十分和善,并没有像知晚预想的那样张嘴刁难人。聊了一会儿,李会长便很痛快地给她发了旗子。
行事这么顺利却闹得知晚心里有些不落地,觉得的事情也太顺遂了一些。
可等她准备离开河埠头的时候,却发现世子爷金廉元正立在木栈道的一侧,显然是等她甚久了。
世子爷今日并没有穿官服,不像前来公干的样子,一身儒雅的金线刺绣长衫,看上去贵气逼人。
看到他,知晚的心里倒是有些明白了,原来这行会会长之所以刁难人,是因为这位世子爷的授意,故意引着她出来罢了。
当她心里想事情的时候,金世子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最后有些面色不善地问道“那日我回府又问过了母亲。原来解除婚约起初是你家的意思,也是秦老太君亲自写信给陛下的。我今日只想闹个明白,你府上为何执意要跟我解除婚约?”
知晚不太想跟他说话,原本是想转身就走的。
可今天世子爷是有备而来,身边跟着好几个侍从。在单妈妈和凝烟跟过来的时候,一个个吹胡子瞪眼伸出胳膊,将她们拦得严严实实的。
虽然知晚也带了随从,立刻过来推搡着要保护姑娘周全。可是看世子爷这架势,若是硬闯的话,势必要生猛的打上一仗。
此间人来人往,闹出的阵仗太大,对盛家的名声不太好。
眼下家里尽是将要出嫁的姑娘,知晚必须替祖母着想,好好的维护盛家的名誉,所以她想了想,开口说道“祖母跟陛下已经陈明了,因为我要守孝,身子骨又差,恐怕这几年里都不会嫁人。长此以往,岂不是耽误世子爷绵延子嗣!现在陛下允了我们解除婚约,世子爷应该高兴才是,毕竟我也非世子爷心中良配。您尽可以去娶那些董小姐高小姐什么的,不是两厢得便吗?”
世子爷只听了这话,却像受了莫大侮辱似的,胸脯一鼓一鼓的,直直地看着知晚说道“可我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的却是,你们盛家嫌弃着我父王失势,不得陛下隆宠,所以见风转舵要跟我家斩断联系……若真是这样也无妨,反正现在陛下已经原谅了我父亲,对父母亲和我都颇为重用,只要你还愿意与我再续良缘,我愿意求到陛下那里,再给你我赐婚,你看如何?”
看来这位世子爷甚是天真,居然将沈夫人那日大放厥词的话听在耳里放在了心上,觉得盛家是趋炎附势之辈,行了踩低就高的事情。
知晚看着这什么都不知道的公子哥,觉得他有些可气又好笑。若他的父亲慈宁王爷也像他这样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话,那还真是天下太平,少了许多怨念烦恼。
盛家的女儿嫁给谁,都不会嫁给杀了盛大人的仇家!就算她是个假女儿也是如此!
可惜祖母交待,若是时机不到,万万不可提起杀害盛宣禾的真凶。
不过今日,若不将话说透,恐怕这位世子爷还要纠缠于她,所以知晚绷着脸道“世子爷,你从哪看出我还想跟你再续良缘?当初若不是天子赐婚,我真是半个眼睛都没有看上过你。您不是知道吗,我真是宁可跟人跑了,都不愿意嫁给你。如今好不容易跟你解了婚约,为何还要跳入火坑?我究竟是喜欢你妻妾成群,红颜遍地,还是喜欢你府上鼻孔看人啊?我还没嫁入你府上呢,王妃就已经迫不及待给你挑了贵妾,还眼巴巴地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姐姐长妹妹短的,逼着我先喝下一杯狗屁的妾侍奉茶。还我府上势利眼先看不起你们王府?呸!那是我哭着求了祖母,祖母才点头答应跟陛下相求解除婚书的!”
金廉元知道盛香桥从小就跋扈,可是她的厉害脾气就跟爆竹一般,是点火就着的,但也不过轰隆一声响。
而现在的盛香桥美得像带刺的花朵,言语犀利得像根浸满毒液的针,刺得人心口尖痛之后,钝痛感又绵延不断扩散开来。
只见她美眸圆瞪,单手叉腰,纤细的玉指一根直指他的鼻梁道“你给我听好了,我盛家的姑娘是没有你王府贵子尊贵,可也不是任人羞辱之辈,还请世子爷可怜可怜我吃下的饭,少跑到我面前恶心人!”
一口气将世子爷骂个狗血喷头后,柳知晚扬声问道“世子爷,您还要纵容侍从拦路吗?最近河埠头时有不平事,可是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官差巡查,若是闹得动静太大,您这有官职在身的,可要避嫌啊!”
金廉元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姑娘家劈头盖脸这么训斥过,毕竟同在京城里,都是富贵宅门里的子弟,就算同朝为官政见不合,也要见面问礼,各留三分情面呢。
可是今天他的这位前任未婚妻显然不修口德,骂得真是毫无遮掩,又完全在理。
当初他的母亲拉着高小姐去见盛香桥的时候,他也是在场,觉得场面极其尴尬的。如此一来,顿时短了些临阵气场,被盛香桥一顿抢白之后有些无言以对,只默默的后退了两步,任着盛香桥带着人扬长而去。
不过世子爷的小厮有些气不过,在一旁气愤道“这种泼妇活该嫁不出去。世子爷与她解了婚书也好,若真娶了她进门,岂不是要活活气死王爷与王妃不成……”
还没等他将话说完,金世子扬手便给了他一记耳光“你懂个什么?她就是吃醋,怪我当初不珍惜她。”
被盛香桥臭骂了一顿之后,金世子突然自觉懂了些什么,想到盛香桥在乡下时,也许每次想到他都气得难以成眠,突然有种别样的甜蜜之感。
她是哭着求祖母的,原来她是在气他……
想到这里,金世子突然觉得这两天莫名的颓丧之感一扫而空,精神抖擞地喊道“走,回城去!”
若是解除婚约乃是香桥生气的缘故,那倒也好解决,只需得他在她面前温柔小意,多多劝哄就是了。
她当初喜欢那戏子不就是喜欢听甜言蜜语吗?他投其所好,难道她还会气他甚久?
盛家虽然势利眼,钻营可恨,但是现在大不如从前。盛香桥想找一位强过他的郎君,真是难上加难,只要她肯回心转意,他自然有法子再上门提亲。
天下貌美的姑娘比比皆是,可是他却觉得他的前任未婚妻却是越品越有味道,若是能娶回家长久的相处,就算她天天气他,他也不会觉得腻。
再说盛香桥骂完了人之后,便准备打道回府。
因为世子爷的这一番纠缠,耽搁了不少时间,她回城的时候略微晚了些。
不过这条道路平日里繁忙得很,虽然两旁也多有树丛,可并非荒凉之地。
可今日不只为何,略显清冷。
盛香桥想起方才在河埠头听说,这两天因为要运送军资所以埠头要清人,禁止客船往来,一般客船只能早早靠岸,旅客们都改走了别道。
到了这个时候,官道之上也显得冷冷清清。单妈妈的心里到底是不安稳,便探头催促的车夫快走。
可就在单妈妈撩帘子说话的时候,知晚一眼看到就在官道旁边的一颗小树上似乎刻着了什么?
她飞快地探头看去,正看见小树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箭头。而一根树枝也被套成了个圈儿。
一般人见了只会以为是路过的顽童调皮,故意将树枝折成这样。可是柳知晚从小便被拐子拐卖在人牙子窝里,几进几出,一眼便认出这是江湖上的暗号。
那拐子拐人,大都见机行事,但也有刻意而为之的。尤其是掳掠来的那些貌美的姑娘们,大都是被人事先盯上,特意踩盘子好拐带的。
而拐子下手的最佳时间除了人头攒动的中秋十五之外,便是城外的路旁。
有些拐子还跟相熟的悍匪勾结,事先踩好盘子,直接拦车明抢。到时候悍匪写信要赎金,转头那女子就被拐子再卖一笔,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这并非外乡小镇,而是在明晃晃的皇城官道之上啊!
这样的天子脚下,竟然出现了这等绿林暗号!这是表明这条路上有肥羊,探子探好了肉票,便下了标识,告知道儿上的同行们回避一下,这条路上有了主家,就等着下手,若是有同行也想做劫路的生意,最好岔开一下时辰地点,别搅合了彼此的买卖。
知晚看得打了激灵,立刻低声传令下去,让家丁们都精神着点儿,将刀剑都抽出来。同时问车夫此处离城门还有多远?
凝烟不知小姐为何突然神色紧张,只赶紧传下话去,车夫这时也回头对车厢里的人说话道“这里离城门还远,大约还得走半个时辰,前面是一段羊肠山间小路,有些跑不起来,小姐若是着急,也得等过了那一段山路,小的才能扬鞭加速……”
单妈妈经历过盛老爷当年半路遇袭的旧事,至今心有余悸,她听着小姐和车夫的对话,紧声问“小姐,有何不妥吗?”
知晚没有回答她,只左右张望了一会,突然将一旁的靠垫子拿过来扯开,一边掏着里面的棉花,一边当机立断道“不要再往前走了,赶紧拨转马头回去!”
这里地带开阔,若是出了意外,也能调转马头往回折返。可一会儿若是入了山道,就算马车想要掉头都不能了。
知晚方才快速权衡利弊,决定事不宜迟立刻折返回河埠头去,在那的客栈里住一宿。在第二天人流涌动上来时,再随着驿马官车的大队一起回城。
车夫听了小姐的吩咐,立刻跳下马车来,牵引马头调头。
可是他们突然掉头,却让躲在前方的路匪暗暗心急,听了暗探来报说那肥羊要跑了之后,那路匪头子狠狠吐了一口吐沫,破口骂道“这他妈的小娘们儿,怎么突然走起回头路来了?”
他的身旁站了个尖嘴猴腮的男子低声说道“彪爷,这次可有财神爷花钱雇你去劫掠姑娘。你方才也是一路跟着马车的后面,看到那姑娘是何等的貌美如花了,乖乖,娇嫩得能攥出水来。人家出钱的爷发话了,只要你能抓住她,扣上个几天几夜,愿意怎么消遣都成。可有一样,一定是要把这事儿办得十拿九稳,若是掳不到人,拿刀划了她的脸也行。现在你和手下可是穿着兵差的衣服呢,就算被过路人看见了,犯下的案子大可以抵赖给驻扎在京城的兵卒。就算是官府查找,也查找不到您这头来。但今天若不得手,再拖延几日,那些兵卒离了京城。可就不好脱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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