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状,默默地把嘴闭紧。
沈川掀起眼帘看了沈年一眼,接着视线往下看了眼坐在他腿上的乘乘,随即又视线移到我脸上,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对面色铁青的沈父道:“爸,先吃饭吧。”
沈父的呼吸沉重地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他瞪着眼睛看沈年,好一会儿才带着怒意地冷哼一声,拿起筷子使劲地点了下餐桌。
我抿了抿唇,也跟着拿起筷子,却只敢夹眼前的一叠素炒青笋。
其实我神经紧绷了一天,之前是真不觉得饿,现在饿了,可在这么沉闷的气氛里,我也吃不下。
“别只吃素菜。”沈年低声说了句,我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餐碟里就被放了一只冒着热气的鸡腿。
我扭头看沈年,他正用刀叉把煮烂的鸡肉弄成丝状,然后再一点一点喂给乘乘,喂上两口,他还会喂他喝一口鸡汤,偶尔也会给喂点素菜。
乘乘一点儿也不挑食,喂他什么就吃什么,吃的还很开心。
我顿时就觉得心虚起来,从我坐下就没想过乘乘的事,一直都是沈年在照看他。我放下筷子,看了看沈父和沈川,:“乘乘我来抱,你快吃饭吧。”
沈年抬眼看我,不冷不淡地说:“吃饭!”
“……哦。”我应了一声,看着餐碟里的鸡腿,在沈年逼视的目光下,咬了一大口。
不知是不是我表现的太饥饿了,沈年又夹了一大块的红烧肉给我。
嘴里塞满了鸡肉不方便说话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他要继续给我夹别的菜时,我慌得忙抓住他手臂摇头。
“啪!”一声响。
沈父气地将筷子拍在了餐桌上,“吃饭就吃饭,还用得着你给她……”
“虾虾——”稚嫩的童音打断了沈父的怒斥,我咽下口中的食物去看乘乘,他一只小手抓着餐桌边缘,一只小手指着离得沈父较近的一盘河虾,嘴里叫着:“要吃虾虾——虾虾——”
乘乘不太爱说话,连想上厕所都宁肯自己憋的哭出来也不跟我说。现在他主动说想吃虾……
我往那儿瞄了一眼。我也不能当着沈父和沈川的面直接把那一盘河虾给他端过来啊,而且又不是在自己家。
我舔了舔唇,正想小声地劝乘乘吃点儿别的,就听沈年无比平静地对沈父说:“爸,你听到了,你孙子想吃虾。”表情特别的随意和自然。
沈父的呼吸声又沉重了起来。
乘乘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再叫了,怯怯地眨着眼睛看沈父,把身体缩进了沈年的臂弯里。
沈父似乎有一瞬间的怔然,接着,我见他叹了一口气,“柏川。”他叫道,摆着手说:“把虾给他端过去。”有种甘于认命的语气。
沈川站起身,把河虾放在了乘乘眼前。
“……谢谢叔叔。”乘乘怯生生地说道,很有礼貌。
沈川愣了愣。
沈年纠正道:“乘乘,要叫大伯。”
乘乘不明白,但还是很乖巧地喊道:“谢谢大伯。”他又嘻嘻笑了,伸手就去抓虾。被沈年握住了小手。他抬头看沈年,小表情有些好奇和一点点的委屈。
沈年薄唇阖动,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他拿过旁边准备好的一次性手套戴上,细心地将河虾掐头去尾剥掉虾壳,再把虾肉递到乘乘嘴边。
乘乘张嘴就吃进去。
两个人极有默契,沈年剥一只虾,乘乘就吃一只虾,谁也不出声,就看到乘乘腮帮一鼓一鼓地在动。
一整盘河虾,乘乘吃了一半,我怕他再吃下去会消化不良,正想让沈年别喂了,乘乘自己就摇摇头,摸着饱了。
“不吃了?”沈年问道。
乘乘摇摇头,推着沈年还拿着虾肉的手,“你吃。”
“嗯。”沈年像对大人一样应着,从容地把虾肉放进了我的餐碟里,“你吃。”
我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茫然地把餐碟里的鸡腿、红烧肉、虾肉吃光后,我撑的感觉胃都要炸了。
吃完饭,沈年换了身衣服,乘乘也换了衣服。
沈父板着脸问他要去哪里,沈年回答:“有事。”
沈父怒道:“有什么事要你天黑了拖家带口地去!”
我惊讶地看着沈父,被气糊涂了?拖家带口都说出来了。
沈川说:“柏年,你应该明白。如果一切属实,那以目前的情况,她和这个孩子都不适合在外露面。”
“我知道。所以我做好准备了。”沈年说道。
沈父气的不想再理他,沈川皱了下眉,看了看我,他拿出手机说道:“让方左送你们去。”
我不知道方左是谁,但沈年没有拒绝。
五分钟后,沈年抱着乘乘,带我走出沈家正厅。秋嫂留在了沈家,沈年让关震给她安排了房间休息,还让她不要拘谨,有事就跟关震讲。
我们走到门外。一辆车停着,一个无论发型还是衣着都一丝不苟的年轻男子笔挺地站在车门处,看到沈年,他叫了声:“二少。”把后车门打开。
“方左,沈川的司机。”沈年对我说着,让我先上车。我坐进去后,想着他抱着乘乘上车不方便,就想说不然我来抱吧。但我一个字都没说呢,就见沈年已经轻松地坐在了我旁边。乘乘还是坐在他腿上。
方左坐进驾驶室,问沈年:“二少,您要去哪里?”
沈年看了我一眼,我把地址说出来,方左应了一声后便发动引擎。
车开了大约有十几分钟,乘乘开始无聊地在沈年腿上扭来扭去。我和沈年都忘了带一个玩具给他,没办法帮他解闷,只能任由他这里抓抓,那里摸摸。
沈年把他扶着站在我们两人中间的座椅上。为了防止车辆突然刹车或是怕乘乘不小心摔下去,右手一直都挡在旁边。
我盯了乘乘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沈年……”
“嗯?”沈年抬眼看我。
我犹豫了下,问道:“为什么我感觉你进入状态特别快?”
沈年蹙起眉头,好像没理解我的话,他偏了下头,“什么?”
“就是……”我想了想,说道:“就是感觉你对于‘乘乘爸爸’的这个角色,你连适应的时间都没有。好像你已经习惯照顾他了。甚至……甚至你照顾的还很好。”
“这不好吗?”沈年淡淡地反问我。
我笑了声,“并不是说不好。”顿了顿,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是觉得你那么快就接受乘乘并且细心照顾他了,而我却还是会忘记他的存在,感觉自己好像不太重视他。”
沈年眼神柔和地看着我:“顾笙,我一直都让你不要多想。”
他说:“我也不是像你说的很快就能接受自己有一个四岁大的儿子了。但就是因为没那么快接受,我才要照顾他,好让自己尽快地熟悉自己的新身份。当然,也希望他尽快熟悉我。”
我点点头,“那我怎么办?”我说我也想让自己熟悉新身份,想让乘乘尽快地熟悉我,但是你一直抱着他不放,我都没几乎和他亲近。
“顾笙,你可以慢慢来。”沈年的声线沉缓:“但我不行,我毕竟晚了四年。”
我呆呆地说:“……我也晚了四年啊。”
沈年闻言一顿,停了几秒才又说:“但我今天才知道我有了一个孩子。你呢?”
强、强词夺理!
心里愤愤地反驳着,嘴上却说:“好吧。”我笑着,“就让你先和乘乘变得亲近吧。”
话说的有点好笑。沈年低头轻笑了下,他再抬脸想说什么,一只小手却猝不及防地摸上了他的脸。
我和沈年都愣了一愣,看向乘乘,乘乘也在笑。
“也许很快就会变得亲近了。”沈年轻轻攥住乘乘的。
我“嗯”了一声,点头。
一路都在逗弄乘乘中度过,直到车停下了我才发现已经到地方了。
“买的独栋别墅。我以为会是公寓。”下车后,沈年随后说道。
“我也想过买公寓。但考虑了很久,还是选择了独栋别墅。”我说着走上前去看,别墅的铁门锁被打开,应该是顾箫。
“把车开进去吧。”我拉开铁门看着方左。
方左却说:“我在门口等您和二少。”
“嗯,有异常就通知我。”沈年交代了一句,拉着我往里走。
这栋别墅比起沈年在江南区的庄园别墅很小,但比起顾箫之前住的要大了一半还多,我也是第一次来,免不了东看看西瞧瞧。
沈年看到花园里盛开鲜花和没有杂草生长的草地。问我:“你雇了人定期打理?”
“嗯。听人说买了的新房子不住的话会旧的很快,我就让人半个月来打理一次。”花了我那么多钱,一次没住,成旧房子了怎么能行?
闲谈着走到别墅的廊檐下,我在门的密码锁上输入自己的出生日期,门开了。
我拉着门把手没动,叫道:“顾箫?”
有脚步声传来,我缓缓把门缝扩大,接着一双蓝白相交的运动鞋映入我的眼帘。是顾箫。
“你怎么才来?我都等……”顾箫蹙眉抱怨着我。用力拉开门,然而他的抱怨在看到我身后站着的沈年时,戛然而止。
他几乎猛地就出手把我拉了过去,大声骂道:“他妈这条杂种呜呜呜……”
我眼疾手快地捂着他的嘴,“你先别骂!让我们进去!”我回头看沈年,沈年面无表情地抬脚走进,从顾箫眼前经过。
顾箫瞪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蛮横地扯开我的手,质问我:“这他妈怎么回事儿?你怎么跟他在一起?他怎么也来了?还有他抱着的那什么玩意儿那是?”
“什么玩意儿?”听着他的话。我垫脚一巴掌就拍到了他头上,“那是个孩子。什么玩意儿!”
“我他妈知道是个孩子,我又不瞎!我是说他干什么那是!”顾箫愤怒地吼道。
我拧眉看他:“你不瞎也离瞎不远了。那个孩子是乘乘。”
顾箫一脸怀疑自己耳朵的愕然,“谁?”
“乘……”我才说了一个字。顾箫就不可置信地:“乘乘?顾家的那个乘乘?”
虽然不是顾家的了,但先勉强说是吧。
“就是那个乘乘。”
顾箫一时半会儿地没说出话来,他双手叉腰盯着我,嘴微张,我明白他的疑惑,说道:“我们坐下。我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你。但是你要保证,不要再用‘杂种狗’这样的词汇去形容沈年。”
“凭什么?”顾箫冷冷道。
“因为对他对我对你都不好。”我扭着他手臂的肉,“快给我保证!”
“嘶——顾笙你……好好好好好,保证!保证!”顾箫疼得五官都移了位。
我满意地给他揉了下,回身关上门和顾箫进去。
进去后,我见沈年抱着乘乘站着,乘乘的脸正对着我。我问:“为什么不坐下?”
沈年转头看我,脚往右边一跨,我不解地注视着他的举动。但随即我余光就看到正前方的厅中央,被绑在椅子上的梁遇西。他脸上有被打的痕迹,嘴里塞了一团东西,双目紧闭正昏睡着。
我看向顾箫,顾箫说:“他跟踪我,半路上让我逮了揍晕带来的。”
我闭了闭眼,咬牙忍着火气说:“我让你提防他。”
“防了,没防住。”顾箫说。
……真他妈想抽死他!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让顾箫把梁遇西推到别处去。不到。然后我拉着沈年走向沙发,顾箫喊:“顾笙你拉他手干嘛?”
“你闭嘴!去把人弄走再给我过来坐下!”
顾箫拉着张脸把梁遇西连人带椅子挪走,他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而我和沈年则一起坐在组合的大沙发上。顾箫又喊:“你干嘛跟他挤一块儿?他妈沙发那么长,分两头你!快!还有你!”他指着没什么表情的沈年,“把乘乘给我放下!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他,但我更不喜欢你,所以你把他给我放下!赶紧的!再怎么的他也是我弟弟!放下!”
“你弟弟?”沈年说了见到顾箫后的第一句话。
“不是我弟弟还是你弟弟?”顾箫讽刺地说道。
沈年漠然地睇着他:“从今天起他就不再是你弟弟了。”
顾箫冷笑:“怎么?这事儿你也能做主?”
“我能做主。因为他是我的儿子。而你是他的舅舅。”
沈年就这么云淡风轻且毫无征兆地向顾箫投掷出一颗炸弹,也不给我斟酌措词的机会。我坐在沙发上,僵着身子看顾箫,顾箫很镇定,冷笑依然还挂在嘴角,但我认为他显然是懵了。
他说沈年:“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他说的是真的。”
顾箫看向我,冷笑逐渐消失,一丝表情都不再有。
“乘乘是你生的?”
我点头:“是我生的。四年前。”
顾箫磨了下牙,“那怎么谁都不知道这个事儿?顾笙我跟你说你别开这种玩笑!”
“我不会开这种玩笑。顾箫。”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乘乘是我和沈年的孩子,是我亲生的。”他猛然起身。我立刻又说:“顾箫!你别吓到乘乘!”
“我!”顾箫恨恨地甩了下手,又坐下,“乘乘要真是你生的,那他怎么成了妈的孩子?你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
“说清楚,是要说清楚,我叫你来这儿就是要跟你说清楚。”
我垂眸沉思片刻,把我当年从怀孕到生下孩子到孩子被叶婉蓉掉包简单地又复述了一遍,顾箫沉默地听着,等我说完后,他沉声道:“这么多年,你连隐晦的提都没跟我提过。现在你突然跟我说乘乘是你生的?”
“顾箫,我也是今天才能确定乘乘是我的孩子。”
顾箫似乎咬了下牙关,想发作却又碍着乘乘在,他强压着怒火说:“好,就算乘乘是你生的,那跟他有什么关系?顾笙你别告诉我他是想为了孩子负责!”
我说:“他……”
“负责?你想太多了。”沈年说:“我和顾笙的关系,就是她想嫁我,而我恰好也想娶她。仅此而已。跟她有没有为我生孩子无关。”
“她想嫁你?你想娶她?”顾箫漠然地说:“以你们的过往,你觉得我该信你的话吗?她想不想嫁给你我暂时不管,但你说你想娶她?除非我是个傻子我才信你!”
沈年比他更漠然地说:“在你被扣押在刑警大队里时我就向顾家提过一次亲。是她亲口拒绝了。”
顾箫拧眉看我,我点头,说:“当时叶婉蓉拿你和孩子威胁我。我才拒绝的。”
“……你真想嫁给他?”顾箫听出我的话外音。
我平静地说:“顾箫,我喜欢沈年。五年前就喜欢,现在也喜欢。”
顾箫像看神经病一样看我,我直直地望着他的眼,“顾箫,其实你是知道的,你不会看不出来。我也知道,你只是不能接受在发生了那么多事后我和他在一起,但是……”
“没有但是!我就是不接受你和他在一起,我更不能忍受你和他在一起!你怀孕的时候多大?你生孩子的时候多大?你现在才多大!”顾箫凶狠地睇着沈年:“只有人渣才做得出那种事!”
沈年垂眸看着乘乘,细长的手指戳着他的小肉脸吸引他的注意力,好像根本没听顾箫说话。可他却一边笑着陪乘乘玩儿,一边说道:“我不否认在这件事上我的过错。对此我无话可说。但我和顾笙在一起,是我与她的事情,你无权干涉。”
“无权干涉?我要不干涉。她有一天死在你手里了怎么办?”
这话听着耳熟,似乎陆可盈以前也说过类似的。
我分心想着,顾箫又说:“你知道因为你她受了多少次伤?虽然那些伤都恢复了,但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就凭你让她受的那些伤,我告诉你,你俩在一起,没门儿!孩子,有孩子又怎么样?孩子才不需要一个人渣当他的爸爸。我会重新再给他找一个不论家世外貌还是性格人品都比你强百倍的男人当他爸爸,更重要的是那个男人一定会对顾笙好。”
我拧起眉。
沈年淡漠地说:“我知道因为我她受了多少次伤。那你又知道你说的这番话也会伤害到她吗?”
顾箫看了我一眼:“我伤害她?我是为了她好!”
“但你没有考虑过她的意愿和感受。”沈年道出一个事实:“顾笙只想嫁给我,而孩子的爸爸也只能是我。”
顾箫眼神阴鸷地盯着沈年,“姓沈的,我们应该单独聊聊。那样你才能知道,到底是谁没有考虑过她的意愿和感受。”
“顾箫!”我喝道。
沈年问:“去哪儿?”
我惊道:“沈年?”
顾箫指着一个房间说:“那里边什么东西都没有,很适合我们聊天。”
沈年点点头把乘乘给我抱着,我拉住他叫道:“你们两个要干什么?顾箫你都二十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儿?”
顾箫斜睨我一眼,没理我就走向那间房间。
沈年拍拍我的手,低声道:“我答应过你不会还手,别担心,很快就出来。”他掰开我的手。
乘乘搂着我的脖子扭头眼巴巴地看他,沈年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唇线抿成好看的弧度。他转身也走向那间房间。
房门关上,“咔哒”一声,同时关住了我的心。
我抱着乘乘静静地坐着,没人陪乘乘玩儿了,他一会儿揪揪我的头发一会儿亲亲我的脸,该是很温情的感觉,可我却木然地无法高兴起来。
我盯着那扇门。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
蓦地,房门“砰”地像是被人用力撞了一下,我吓了一跳,抱着乘乘就立即走上前,拧了两下门把手,门被反锁。
“没事。去坐好。”沈年的声线沉稳。
我咬着嘴唇,收回手。
倒是乘乘,听见了房间里传来的沈年的声音,嬉笑着拿手“啪啪啪”地拍门,“抱抱——叔叔抱抱——”
我久久攒出一个笑来:“乘乘,他不是叔叔,他是爸爸。”
“爸爸在家里。”乘乘软软地说道。
“不,爸爸在这里面。”
乘乘咬着手指不再说话,我把他的手拿开,“不要咬,不好。”我抱着他走回去到沙发坐下,任凭房间里再有什么怪异的声响我也不闻不问,就一心陪乘乘玩儿。
过了也就是半个小时,房门开了。
我抬眸看去,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