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80)日在枫丹36

圣诞节虽然渐渐远去,但是节日的欢乐气氛却还没有终结,在悄然之间,时钟来到了1842年的最后一天了。

按照往日的惯例,在这样的日子,枫丹白露宫廷会举办盛大的庆典,这一天当中,帝国最显赫的那些大臣、陆海军将领、知名贵族以及外国公使,都将会被特许邀请到这里,与皇室一起共襄盛会,迎接新年的到来。

可以想象,在这样一天当中,宫廷会有多么热闹。

而且,这些年来随着陛下治下,法兰西工业革命的蓬勃发展,工厂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各项规模宏大的建设项目也在全国徐徐铺开,正因为如此,社会财富也在加速膨胀,不光是原有的富豪们越来越有钱,在各行各业当中,还出现了大量依靠经营工厂或者房地产和金融投机而大发横财的“新贵”。

社会财富加速膨胀的一个标志,就是上层阶级“纸醉金迷”的奢侈型消费也日渐膨胀。

为了炫耀自己的社会地位,富人们满不在乎地打开金库挥霍,一掷千金的神话在巴黎屡见不鲜。

而作为整个社会“食物链”的顶点,帝国宫廷也就成为了上层社会们竞相展现自己、拉拢关系的舞台。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想要继续参与分享财富的狂潮,那就必须得到帝国皇室和那个庞大的官僚机构的点头。

这些人利用自己手中的金钱,拍卖珍贵的珠宝或者艺术品,甚至还派出“探险队”前往天涯海角的角落,搜罗各种奇珍异宝,然后想尽办法“进献”给宫廷,以博取皇家的欢心。

显而易见,皇室举办的庆典,也成为了他们展示自己、顺便表达忠心的极好机会。

于是,天色还没有入夜,火车就频繁地来往于巴黎和枫丹白露之间,这座平常只由皇室成员专用的小小车站,这一次迎来了罕见的热闹。

从车厢走出之后,宾客们又陆续被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分别载入到宫廷当中。

很快,在宽阔的厅堂之间,开始聚满了帝国最顶层的那些名流显贵们,男士们要么穿着礼服要么穿着军服,胸前别着勋章;而女士们则脱下了她们御寒的皮草,露出了她们精心订制的时装,一个个虽然表面上笑容满面,但却又在心照不宣地争奇斗艳。

她们佩戴的各式珠宝,在水晶吊灯的映衬下,反射着璀璨的光芒,此刻置身于此地,简直犹如来到了梦境一般。

尽管气氛已经变得如此热闹,不过,对于今晚当仁不让的“主持者”、帝国的皇后来说,这一切却并不能让人多么开心起来。

此刻,她正坐在自己的梳妆室当中,任由侍女们为自己精心打扮。

在镜中,这位刚刚年过三旬的皇后,依旧是那么年轻而且美丽,举手投足之间更有常年养成的雍容风范,可谓是魅力四射。

然而,她的脸上却看不到多少笑容,仿佛整个盛大的庆典,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例行公事的“仪式”而已。

倒是也难怪她这么不应景,毕竟,这一场盛大庆典,也就意味着她要付出巨大的精力,来和各界名流迎来送往,到时候肯定会心力交瘁。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难题,更大的麻烦是,在接下来,她注定会见到那些她最不想要看到的人。

——按照惯例,她丈夫的那些“编外子女”们,以及他们的母亲,都会来到宫中,在这样重要的新年庆典当中,以“客人”的身份来和陛下欢聚一堂。

看到一群野种围着丈夫叫爸爸的场面,有哪个妇人能够开心起来呢?

能够站在一边对此视而不见,已经是她尽最大努力的忍耐了。

如果有得选的话,她宁可和圣诞节那样,和丈夫以及子女们过着只属于她这个小家庭的团圆节日,不被任何人所打搅。

可惜,哪怕身为一国皇后,还是有很多事情是不能选的。

或者说,单单只需要她忍这么一天,已经算是夫妻较劲之后的结果了,如果和过去那些法国王后一样,那只会更加糟糕。

旁人看到那些金玉满堂、珠光宝气的场面只会目眩神迷,她却巴不得这一天能够尽快结束,然后让不想要看到的人尽快消失。

旁边的侍女们,都是在皇后陛下身边服侍了多年,所以她们自然也知道皇后陛下此刻的心情,因此所有人不敢多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帮皇后陛下化妆,要么就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他们在无形中,也让梳妆室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了不少。

就在这时,大门吱呀的一声轻响,打破了此时房间内沉默压抑的气氛。

根本就不用回头特蕾莎就知道谁来了——因为这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敢在皇后梳妆时不经过通报就闯进来。

果然,在片刻之后,镜子里就映射出了丈夫的身影。

在镜中,身穿着大礼服的殿下,如同往日那样高大英俊,就如同16年前两个人的初遇那样……

当时自己许下的心愿确实都实现了,但怎么是以这种方式呢?

特蕾莎陷入到了恍惚当中,并没有对丈夫起身相迎。

而艾格隆当然也知道,这时候妻子肯定心情很不爽,所以他也没有多说话,而是快步地走到了特蕾莎的椅子后面,然后双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特蕾莎,时间快要到了,客人们和孩子们都在等着我们,你这边好了吗?”

“殿下认为怎么样呢?”特蕾莎仍旧没有看他,只是看着镜子。

于是,艾格隆也看向了镜子,仔细端详了一下特蕾莎此刻的妆容。

“嗯!好看极了!”他半是真心半是恭维地喊了一声。

然后,他又看向了旁边两个负责梳妆的侍女,“你们做得很好。”

“如果殿下满意,那就行了。”特蕾莎轻轻地挥了挥手,而侍女们也立刻会意,悄然行礼然后离开。

在其他人离开之后,单独与妻子相处的艾格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只能主动提议。“既然已经完成了,那我们就一起过去吧?”

“别着急嘛,反正我们又不赶时间,就让他们再等等吧,反正他们也不会责怪我们的。”特蕾莎却好像没有什么兴致的样子。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我们迟迟不出席,难免会惹人非议。”艾格隆苦笑了一下,“我知道,这可能不太让你高兴,但还是请你稍微勉强一下吧……拜托了。”

“如果担心惹人非议的话,殿下你大可以自己先去嘛。”特蕾莎挑了挑精致的眉毛,“反正,你单独出现的话,可能有些人会更高兴才对……”

妻子这种强硬的态度,让艾格隆略微有些错愕。

毕竟,特蕾莎再怎么年轻,现在也早已经过了使小性子的年纪了,而且前两年她还没有这么强硬的不合作态度。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特蕾莎,是有什么事要说吗?”于是,他皱了皱眉头,然后问。“今天这样的日子,我们应该向外界展示和睦……”

“我倒是愿意和睦,但有些人可未必愿意啊,她们更喜欢兴风作浪,给所有人添堵。”特蕾莎似乎意有所指。

“到底怎么了?”艾格隆连忙问。

“最近以来,有几位挺热心的赞助人,私下里托人告诉我,他们的正常企业经营行动,遇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威胁,有些人甚至还遭到了勒索。本来,这种麻烦他们自己是可以解决的,但是那些勒索者,打出了玛丽亚公主的旗号,他们万万得罪不起……所以就只好来找我告状了。”特蕾莎不紧不慢地说。

她轻描淡写说的“赞助人”,实际上可都不是小角色,恰恰相反,他们是支撑皇室浩大支出费用、运营皇室投资的重要经办人。

对如今的帝国来说,宫廷既是“政治权威”,又是一个实际上的行政机构,要维持这样一个庞大机构,自然是需要非常浩大的支出。

而且,宫廷还有大量的珍宝、艺术品和土地林场猎场等等大型资产,就更需要庞大的资金来进行运营了。

正因为如此,特蕾莎皇后在执掌宫廷财权之后,就在这些年里,暗中扶植拉拢了一批豪商或者代理人,来维持这个庞大机构的运营。

这些人,也成为了皇室活动不可或缺的捧场人。

比如,在盛大的庆典之后,还有皇室慈善基金会主持的拍卖会,他们会踊跃抬价竞拍,“慷慨解囊”,用高价收购那些典藏版的纪念品。

所以,如果算总账的话,这样的庆典根本花不了几个钱,甚至还有得赚,更谈不上劳民伤财,反而算是特蕾莎合理合法地从这些为富不仁的阔佬手里面收了点“孝敬”。

正所谓积水成渊,借助着工业革命后急速膨胀的社会财富,宫廷扶植的代理人们赚取了庞大的金钱,而特蕾莎皇后自然也从他们的“孝敬”里,积攒了巨额财富。

对此艾格隆早就心知肚明,但是他并没有去干涉过,因为严格来说,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特蕾莎算是维护了他的利益。

至于她积攒的巨额财富,除了维持她自己的开销之外,大部分反正是要留给子女们的,都是波拿巴皇室的资产,他又何必去多管?

他还知道,玛丽亚也做了类似的事——不过这也不奇怪,这本来就是他和苏菲对玛丽亚的牺牲自己的补偿,况且,玛丽亚私底下为几个国家的内幕交易和融资做了“掮客”,她当然也会从中赚取巨额的回报。

两边都有自己的班底,有自己的财源和人马,这也是他乐于看到的局面——正因为如此,她们才能够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

然而,他却没想到,这两边,居然会发生严重冲突,以至于到了要在皇后面前告状的地步。

“会不会是有人冒充,或者挑拨离间呢?”于是,在心烦之下,他又问。

“赞助人们也不是傻子,他们当然会查证。”看到艾格隆居然问出这种问题,特蕾莎忍不住有些好笑,“结果他们查证属实,就是玛丽亚的人……殿下,你可把她纵容得好啊,居然对咱们的家业动手了。”

艾格隆的笑容有点绷不住了。

“玛丽亚家大业大,她名下参股的企业也众多,难免就会有宵小之辈打着她的旗号胡作非为,这也是很正常的……”

“论胡作非为,有谁比得过她呢?我看是她教得太好了,所以下面的人才这么肆无忌惮。”特蕾莎冷笑了一声,然后她又问艾格隆,“算了,我们也无需争论,殿下你直接告诉我好了,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对这个问题,艾格隆倒是不需要犹豫。

从宫廷乃至家庭的利益上,他应该站在特蕾莎一边。

放纵玛丽亚是一回事,那是他大度,让她挖自家墙角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可不昏庸。

“我会让玛丽亚自省的,无论是不是下面的人自行其是,她都应该懂得分寸才行。”于是,他点了点头,做出了正面回复。

“这才像话。”特蕾莎总算点了点头。

她既然在丈夫面前摊牌,就自然早就做好了打算,如果艾格隆选择回避躲闪的话,那她就要硬来了,虽然不至于能伤到玛丽亚本人,但借着这个“大义名分”在手,狠狠修理一下玛丽亚的党羽,那也是件大好事。

至少可以让她这个年过得开心十倍。

眼看丈夫反应快,让玛丽亚“自查自纠”,她反倒略微有些小失望了。

不过,她也不着急,反正玛丽亚这些年行事乖张高调,她就算自己来处理,肯定还会有一大堆的毛病可以找,到时候还可以继续拿来做文章。

所以,心情大好的她,欠了欠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好啦,我们过去吧。”

看到特蕾莎总算松口,艾格隆也松了口气,于是他一把揽住了特蕾莎的手,“在这个辉煌的日子里,我们一家人可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应该其乐融融才对。”

“但我们的‘家人’未免太多了!”特蕾莎半是厌恶,半是无奈地感慨。“这一个个的可真难应付啊。”

艾格隆知道这是妻子在故意曲解自己意思来揶揄自己,但是他也不恼,反而是亲热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正因为如此,才更显得支撑家业的主母,是多么难能可贵啊,我太谢谢你了,特蕾莎。”

看到丈夫这么混不吝,特蕾莎又好气又好笑,但终究还是没有再闹别扭,只是伸手轻轻地刮了一下他的脸,“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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