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焦头烂额

正当艾格隆和塔列朗亲王,正在杜伊勒里宫当中商议着如何给奥地利和梅特涅套上缰绳的时候,他们讨论中的“主角”梅特涅亲王,此刻也正在自己的官邸当中,心烦意乱地思忖着。

当然,他并没有那份未卜先知的能耐,他预料不到此刻北意大利和萨伏伊家族正在暗中酝酿的“奸谋”,他是在为其他事情心烦。

作为一个大国、尤其是一个走下坡路的大国的首相,世界上有足够多的事情让他心烦了。

而排在第一位的,自然就是他的权势和地位。

从被弗朗茨皇帝赏识,一路提拔最终担任首相开始,20多年来,他在这个庞大的国家可谓是位极人臣,呼风唤雨;而且他也确实利用皇帝赋予的信任和权势,成就了如今的盛名,也让自己苦心孤诣构筑的国际格局,延续到了现在。

然而,有道是盛极而衰,随着时间悄悄的流逝,梅特涅在感到自己身体上年老体衰的同时,也清醒地察觉到了自己原本如同磐石一般牢固的权势,也正在慢慢动摇。

在帝国政府内部崛起,有一个新兴的反对势力逐渐崭露头角,并且慢慢地和他开始分庭抗礼。

这股势力的首脑就是科劳瓦特伯爵。

此人是一位波西米亚贵族,并非是传统的德意志领主,但是他却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赏识,在帝国政府内部青云直上。在1826年,他被皇帝陛下选入国务委员会,正式成为重臣之一;而在1827年,皇帝陛下让他负责管理帝国财政,而就在最近,皇帝陛下还将自己的私人金库和宫廷财产也交给这位伯爵一同管理。

虽然梅特涅亲王依旧深受信任,但是他对这位伯爵的升迁半点说不上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急速崛起,最终竟然变成了自己最大的政敌。

作为一个首相,却失去了对帝国财政的控制权,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砍断了一根手臂,甚至更糟糕。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这位伯爵的能力强过梅特涅、可以让梅特涅无法还手吗?

当然不是,只不过,皇帝陛下作为裁判员,在两方的斗争当中往往会“拉偏架”,故意扶植一个能够抗衡首相的权势集团罢了。

梅特涅知道,这并不是皇帝不信任自己,也并不是他打算抛弃自己,但是让手底下的重臣们互相抗衡,是帝王的本能。

但即使知道这些,一想到科劳瓦特伯爵对自己的屡屡掣肘和冒犯,梅特涅仍旧会恨得牙痒痒。

伯爵不仅仅自己青云直上而已,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他在渐渐地掌控帝国财政大权之后,开始费尽心思拉帮结派,提拔心腹排斥异己,短短几年当中,就在梅特涅领导的政府当中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他们一唱一和,虽然不敢明着和首相阁下对抗,但是却有恃无恐,故意用种种官僚主义手段来敷衍、拖延首相的命令,让梅特涅越发感觉自己的权力犹如陷入泥泞般施展不开。

正因为如此,所以梅特涅首相对现状越发感到焦灼和不满,他不仅仅是在为自己权势被削弱而不满,也是在为帝国本身而不满——

在这个帝国日薄西山的年代里,原本正需要各种奋发有为的改革来挽救时局,结果却因为皇帝施展各种权术手段,搞得政府四分五裂、彼此争斗不休,谁还有什么精力去“挽救时局”?长此以往,要是遇到什么危机可怎么办?

可是就算心里有些怨念,但是梅特涅却也不敢在皇帝陛下面前挑明。

他担任奥地利的首相已经多年了,可以说充分见识过了皇帝的刻薄和冷漠,这原本就是陛下故意一手造成的局面,又怎么可能会改变呢?

所以,他只能一边忧虑,一边无奈地继续之前的工作,做他的帝国裱糊匠。至少他首相的位子现在还是稳固的,这也就够了。

如果说现状还能“勉强凑合”的话,那“未来”就更加让人忧虑了。

老皇帝的年纪一天比一天老,身体也越来越差,作为可以随时见到陛下的人,他虽然不知道“圣寿”到底还有多久,但是他能够察觉得到,陛下的身体已经如同风中残烛,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蒙主恩召了。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几年后,但是无论他愿意不愿意,从客观上来说他都必须为皇帝陛下驾崩之后的事态做准备了。

而这一点,就更加让梅特涅首相倍感险恶。

这二十多年来,作为皇帝陛下最亲信的大臣,他必须摆出一副和皇室亲王们针锋相对的姿态,疑心病重的皇帝陛下,不可能愿意看到首相和御弟们走到一起。

而这也意味着他和哈布斯堡家族的宗亲们关系一直都非常紧张。

然而极速崛起科劳瓦特伯爵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位“新人”,他并没有那么重的包袱,再加上他为人处世极为圆滑,因此他和亲王们的关系却相处得不错——

也就是说,如果皇帝陛下猝然去世的话,皇太子又有精神疾病难以正常统治国家,宗亲们的话语权势必突然膨胀,而他一着不慎就可能被哈布斯堡家族的宗亲们抛弃,换上自己的政敌来执掌帝国大权。

身居高位多年,权力几乎就是梅特涅的第二生命,他又怎么愿意看到自己大权旁落、被迫下野呢?

所以,现在就必须未雨绸缪,要给自己找点出路,不然等到事到临头再去想办法肯定就已经太晚了。

在又一次面见完皇帝陛下之后,首相阁下并没有急着返回自己的官邸,而是顺路去拜访了苏菲王子妃。

而他很快就得到了王子妃的接见。

之前,因为长期幽居的缘故,苏菲殿下稍许有些憔悴,不过现在的她却大不相同,她已经恢复了健康的气色,脸上白里透红,表情也从容了许多,还带着微微的笑容。

而在接见首相阁下的同时,她白皙的手指也在轻轻地抚弄着怀中的宠物猫,尽显优雅和从容。

这女人,倒是越发容光焕发了啊!梅特涅带着些许酸意心想。

当初,因为她间接放跑莱希施泰特公爵,皇帝陛下雷霆大怒,虽然为了遮丑对外界秘而不宣,但实际上已经把她软禁、形同囚徒。

原本他以为这位傲慢自大的王妃会因此一蹶不振,失去往日的光彩,却没想到,短短几年内,风水轮流转,她好像又抖起来了,重新又变得趾高气昂起来。

为什么她会咸鱼翻身?

与其说是内在因素,倒不如说是外界因素。

她的小情人,经过了一系列的戏剧性行动,最后居然真的如愿以偿,重新戴上了法兰西的皇冠,而这也让她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更加坚定了她绝不对老皇帝、以及自己屈服的决心。

更让梅特涅郁闷的,这就是事实——以法兰西那望而生畏的实力做后盾,客观上也确实可以充当她的底气。她现在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女人了。

说到底,以她和她小情人的年纪,现在就算什么都不做,时间也会渐渐地让他们占据上风。

唉,时间,才是最无法克服的敌人。

年纪越大,梅特涅就越是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不过,现在也不是怄气的时候,梅特涅也很快就放下了心中酸溜溜的想法,开始自己的盘算。

“殿下,看到您现在如此容光焕发,我就放心了。”

“谢谢您,首相阁下。”苏菲一边撸猫一边看似满不经意地回答,“不过,我看您现在好像是气色不大好啊?是不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呢?”

梅特涅装作没有听出对方话中暗藏的揶揄,而是严肃地回答,“作为帝国的首相,我当然有太多事情需要忧虑了。”

“您说得倒也对啊。”苏菲挑了挑眉毛,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那么您这样每天忧心国事的大忙人,怎么就突然有空来拜访我这个什么事情都不能干的闲人呢?难道您是想要跟我交流一下养猫心得吗?那我倒是很乐意跟您分享分享……”

这个可恶的女人,果然还是一点没变,和之前一样傲慢自大……梅特涅在心里暗骂。

不过,在暗骂之余,他在内心当中倒是对苏菲也隐隐当中有些欣赏。

如果是普通妇人,在经过了情人背弃、女儿骨肉分离、形同幽禁的多重打击之后,搞不好就会精神崩溃,甚至可能自寻短见;而这位王子妃,看似是个娇滴滴的贵妇人,却硬是咬牙撑住了这些打击,精神意志之强悍可见一斑,能熬到风水轮流转的这一天,确实不只是运气。

对政治人物来说,最重要的也许不是什么智谋和权术,而是“顽强的生命力”,只有靠意志力撑过一次次惊涛骇浪的打击,才有可能做出一番事业来,而苏菲的表现,也似乎让梅特涅承认,对方确实迈过了这道门槛,不再仅仅是个深宫妇人而已。

“夫人,您言重了,虽然您现在……现在确实比较悠闲,但是对帝国来说,您从来都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国家的稳定和安泰,也需要您尽一份力。”他按捺住性子,恭敬地回复了对方。

“那您倒是说说看,我应该怎样为国家的稳定和安泰出力呢?”面对梅特涅的恭维,苏菲似乎依旧从容,“也许我心情好的话,就会照做哦?”

“我还记得您上次对我说过的话……”梅特涅微微地笑了笑。

而这个暧昧的笑容,也让两个人之间曾经的默契,再度浮上了水面。

在之前,苏菲和梅特涅曾经谈过一番,苏菲提议梅特涅首相和自己联手,并且表示自己可以不计前嫌,只要获得大权就会继续重用梅特涅。

虽然梅特涅当时不置可否,但是这个提议,却一直被他留在了心中。

他现在并没有决定接受这个提议,但是此时忧心忡忡的他,也开始为自己规划后路了。

苏菲这边就是一条路。

这条路并不是通向慕尼黑,而是通向巴黎。

眼下,他在宫廷、在政府的地位都受到动摇,他需要为自己巩固权势,如果能够得到巴黎的某种支持的话,那么显然事情就会容易许多。

虽然那位新皇帝曾经和自己有仇,但是无论再怎么荒诞的事情,都曾经一本正经地在这个世界上发生过,所以,这又有什么可奇怪呢?

看到梅特涅的笑容,苏菲终于停下了手来,然后面上的笑容也随之变得严肃了起来。

“怎么,您是想通了,希望和我联手吗?”

“事情倒也没有到这个地步,我不能背叛皇帝陛下。”梅特涅轻轻摇了摇头,但是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狡黠,“但是出于我国的国家利益,我确实认为,我们有必要增进和法兰西帝国的关系,而您,出于某种……某种历史上的原因,在这个问题上,应该可以帮上一点忙,您说对吗?”

“也许我确实可以,但我为什么要帮呢?”苏菲冷笑着反问,“难道我非要心甘情愿地为这个国家效劳,只因为它把我欺负到这种地步吗?”

“您这话言重了。”梅特涅不以为然地回答,“您做出的事情如此离经叛道,不受到一点惩罚怎么可能呢?再者说来,皇帝陛下对您已经相当客气了,至少他没有让您享受到公开的处罚……”

“是吗?所以我应该感谢你们的仁慈对吧?”苏菲气得笑了起来。

“过去的事情,终究已经过去了,一个聪明人是不该纠结过去的,您看,我的好学生就不纠结,他还和塔列朗混在一起呢……”,梅特涅耸了耸肩。“夫人,容我提个建议,您若是想要执掌大权,那么就要学会遗忘,在政治上,仇恨是有害的东西。”

“对不起,我可没办法变成和您一样的冷血生物,我还记得我是一个情人,一个……母亲。”苏菲毫不退让地回答。

不过,她很快又控制住了情绪,然后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我心情挺好,所以,如果您非要请我帮忙的话,我倒是也愿意帮忙——”

接着,她又干脆跟梅特涅挑明了,“我不瞒您说吧,我虽然现在还是深居简出,但我消息并不闭塞,我跟我的亲妹妹玛丽亚一直在通信,她告诉我很多外面的消息,所以我并不是对一切都一无所知,您如果想要和我谈价码,那就要讲点诚意——接下来,您可以吩咐您的审查人员,把她之后的信件统统截获,然后藏起来甚至烧掉;您也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您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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