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齐瞻鬼使神差地就进去了。

他也说不上自己是出于何种心态,堂堂魏王殿下,平素确实风流浪荡,但也没下作到随便闯人家房间的地步。

——况且他明知人不在,进来也做不了什么。

是因为这小子三番两次忤逆自己,想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还是心里面放不下,单纯想做点什么招惹他,换来他冷冷淡淡的一瞥?

齐瞻进了门,才惊觉自己真是十分无聊有病,正要离开,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

他顾不得多想,整个人连忙往屏风后面一隐。

齐徽跳进院子之后,只见布置的甚为雅洁,正面对着的便是前厅。

前后门都敞开着,可以直接穿过。

最关键的是,这厅门上方用行书题着“饮风”二字。

笔意甚是潇洒,却正是他所熟悉的字迹。

齐徽嘴唇发颤,双手紧攥,不能克制地向前走去,却只觉一步一伤,不知此身阴阳。

穿厅堂,过回廊,近厢房……

凭着本能绕过两名打扫院落的仆役,只见一个房间门扉半掩,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

他几乎不能呼吸,再也顾不得其他,推门而入。

齐瞻感到有人仿佛要进入,再要跳窗肯定来不及了。

他心中暗骂是哪个下人如此不赶巧,同时疾步后退,瞬间绕到了屏风后面藏好。

齐瞻刚刚藏好,齐徽便进了门,发现房中安静无人,刚刚的微响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床头上放着一卷《尚书》,里面偶作评语批注。

书页间还夹着几首未完成的残诗,下题曲长负三个字。

曲、长、负,曲长负……

齐徽猛然想起,在自己重生后的那个宫宴上,是曾经见过这位曲家大公子的。

当时他甚至还错认了对方的背影,但发现相貌不同之后,便当成了自己的错觉。

而后满心想着的就是找到乐有瑕,那件小小的意外早就被齐徽扔到脑后去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兜兜转转,还是找到了这个人的头上。

曲长负就是乐有瑕。

那么多年下来,他原来一直在易容吗?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他上一世为什么要乔装改扮找到自己?

齐徽头脑转的很快,立刻想到了上一世宋家的覆灭。

那似乎正与乐有瑕找到自己的时间相合,而对方的部分手段和行为,也可以由这份经历和背景做出解释。

想通所有关节之后,他只觉得心脏一缩。

乐有瑕的背景,曾经引起过他许多次的疑虑和猜忌,可无论怎样费尽心机地去套话试探,暗中调查,都不能得到答案。

未料他所经历过的,竟是这样惨痛的曾经,那好似从来都冷漠而疏离的外表之下,又隐藏着多少痛苦挣扎?

自己曾经因为愚蠢和无知,很多次试图去揭开他的疮疤,最后还将他逼上绝路。

而这回重逢,自己亦是正要帮助卢家,洗脱他们身上的罪责,再一次与他站在相反的立场上。

齐徽……你究竟在做什么?

自责与痛楚难以言说,齐徽僵立在原地,双腿犹如千钧之重,几乎无法动弹。

而同一房间的屏风后面,齐瞻也认出了,这个闯进曲长负房间中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太子二弟。

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

之前曲长负那般推脱,口口声声说跟齐徽并不熟识,原来还是在糊弄他。

齐徽竟然能来到这里,可见两人关系匪浅——凭什么?!

方才靖千江那明摆着挑拨的话语涌上心头。

他们明明都是父皇的儿子,明明都是后妃所出,偏生他想要的一切,最终总能落在这个人手里。

齐瞻脸上露出一抹冷笑,隐在暗处观察。

第24章 醒时见方寸

曲长负作为主人,陪了不少的酒,多亏酒量好,才仍是面不改色。

等到周围的人暂时散了一波,他也趁机起身离座休息。

离了宴饮之地,周围顿时便静了下来,一角天空净如琉璃澄碧,长风飒飒,秋凉生襟,吹的道路两边枝叶簌簌,如同急雨。

身后似有脚步声,曲长负懒得理会,并未回身,然而这时,一道声音却从身后沉沉传来:“乐有瑕。”

在此生听人如此直截了当地喊出这个名字,还是头回,那个瞬间几乎让曲长负有种时光回溯的迷离之感。

但迷惘只是一瞬,他紧接着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了——这么直率又莽撞的,他只认识一个。

曲长负转过身:“谢将军。”

谢九泉站在他身后几步之外,神情晦暗不明,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回头了,你承认了?”

曲长负想了想,他倒是可以装糊涂,但是装糊涂似乎也没多大意义,于是道:“是。”

他承认的痛快,谢九泉却仿佛缓不过来劲一样,重复了一遍:“你是乐有瑕。”

若非带着前世的记忆,曲长负当时不会特意说出“洁白,有瑕”那句话来试探他。

谢九泉牢牢望定曲长负,眼底满是痛楚怨恨:“咱们上回见面的时候,为何不告诉我?为何对我……就像对待陌生人那样?难道如果我没有发现,你这辈子就不打算跟我有来往了吗?”

谢九泉还真说对了。

曲长负没想过要刻意伪装和隐瞒自己的身份,但也并不觉得有把这件事刻意去告诉哪位故人的必要。

他们知道就知道了,不知道也无所谓。

但很明显,这么说谢九泉会炸。

曲长负用了最大的委婉:“你不是发现了吗?”

谢九泉怒道:“你!”

曲长负反倒笑了笑:“谢将军,你总是这样沉不住气,哪怕重新活上一辈子都是这样。”

他负着手走近:“我以前就曾说的十分明白,我认识你是有目的的,咱们之间的缘分,只有那一百天而已,缘分到了头,我不会因为任何人停住自己的脚步。”

“说白了,就是你没有利用价值了,因此来往与否,毫无意义。”

他总是把话说的这么决绝和清醒,其是谢九泉清楚,这种方式总比若即若离地暧昧着,给人一些不该拥有的错觉要强的多。

其实他没有吃亏,不管曲长负那所谓的“利用”到底利用了什么,他一百日的指点,都让自己获益匪浅。

可账不是这么个算法。

赔进去的心呢?怎么办?

找不到他的时候,忽而思念,忽而愤恨,觉得这个人耽误了自己的一生,此刻看到他的脸,却瞬间意识到,如果没有那场相遇,这人生,才是真正黯淡无光。

他怎么也不想放手。

自己为了他的死半生痛苦,日夜思念,即便是重生一世,也被苦求不得的情绪所折磨,结果到了他这里,就是一句“利用”了事?

谢九泉眼底闪过疯狂的狠戾。

眼看曲长负说完之后要走,他再也顾不得别的,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硬把曲长负拽到自己跟前来,伸手就要拥进怀中。

曲长负在谢九泉肩头拍了一掌,使个巧劲卸开他的力道。

谢九泉被打的倒退一步,一只手却还抓着曲长负的胳膊不放。

曲长负语带警告:“谢九泉。”

“你的身份,他们知道吗?”谢九泉定定地看着曲长负,却是不依不饶,“齐徽知道吗?”

他的纠缠和胡乱揣测让曲长负有些不耐烦,微微皱起眉头:“与你无干。”

谢九泉会变成这样一幅个性,他实在始料未及。

相比于其他人来说,曲长负冷漠刻薄,谢九泉骄傲率性,其实他们的脾气并不相投。

更何况相处的那段日子里,他教授对方剑术兵法,两人之间最多的交流就是曲长负打败他,谢九泉不服,第二日再战。

可以说,毫无半点暧昧情愫。

他这毛病总不能是挨揍揍出来的吧?找个别人打他一顿能不能好?

曲长负摔开谢九泉的手,低头咳了几声。

谢九泉本来还不想放开,但听见曲长负的咳嗽声,他仿佛一下子就从那种疯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了。

谢九泉慢慢后退两步,背靠在身后的大树上。

“你……你是不是恨我?”

他突然说:“齐徽怀疑你通敌的事,我知道,但是我没告诉你……”

谢九泉脸上完全没有了那种桀骜飞扬的神采,嘴唇微微发颤:

“我先前劝过你很多回,你越是对齐徽这样掏心掏肺,毫无保留,他越是会猜疑你有其他的目的,可是你总不肯离开他……我是想,我是想让你亲眼看看他的选择,清醒一点,可我没想到你会跳崖……”

他的呼吸粗重压抑:“你当时一定很难过吧,我真的很后悔……如果这一世你没有记忆多好,或者如果一切能真正重新再来多好,我一定,一定第一时间冲过来保护你……现在咱们没戏了……”

曲长负抱着手,耐心将谢九泉的话听完,然后道:“来,抬头,看着我。”

谢九泉顿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眼睛有些发红。

曲长负道:“谢将军,我要纠正两件事,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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