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蜜被那声落下的车锁声弄得头皮莫名发麻,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以及彻底回神,车子犹如箭一样驶离航站楼外的机场大道。
……怪不得她刚刚坐进来的时候觉得驾驶座的人又陌生又眼熟。
不是意料中的林叔,而是常有往来的徐助理。
宋慕之像是预判了她的抵抗,直接让徐助理坐镇驾驶座不说,对方还真就这么听话,也没问问她的意见说开就开。
真不愧是是宋慕之身边的人……
简直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小姑娘心底油然而来的忿忿还未脱离,很快又想起和她一起坐在后座的宋慕之。
抛开所有,身侧尽数拢来的气息不容忽视。
她抬起水水的眸撂过去一眼。
宋慕之原先正好倾身在她身面前,他大衣落在一旁,内里只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
衬得面容清雪,如玉般出尘。
墨眉下挑起的双眸内敛外放,眼神比起以往,像是谭中水深处的旋涡,更为灼灼。
他摁下后座按键,脊背往后挺靠,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一些,也同时腾出空隙,好让她抬眸便能够直视他的脸。
但仍旧是近乎笼罩住她的架势。
眼前的景象皆被遮盖住,他逆着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那样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只困在笼里不得逃脱的鸟雀。
甘蜜咽了咽口水,“……我坐错车了!”
小姑娘侧着身,用手扒拉着车窗,试图离危险源更远一点。
她明明……是让林叔来接的啊?
思及此,脑海灵光骤闪,甘蜜倏而想起一件事来——
她刚刚看到的车牌号,分明是自家的连号。
无论如何应该跟宋慕之没关系才对。
像是看出了小姑娘的疑惑,也听出了她话里话外都想要下车的潜台词,宋慕之敛眸看她,“没有坐错,我来的时候跟他交待过了。”
他寥寥几语描述完,事实上却是和徐助理在这边等了很久。
宋慕之先前抵达国内的时候,先回了趟大院,略作休整后准备直接在宋氏逮人。
甘蜜的假期到了时间,又没有延长,按照常规,她肯定会来如饴画社。
但他前天晚上刚好碰到了说第二天要开车去接甘蜜的林叔。
知晓她还没回来,只是预备乘坐早班机抵达鄞城直接去往宋氏,宋慕之在林叔面前随便寻了个缘由,说是代替他去,随即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让徐助理直接驱车前往机场。
满打满算,他守株待蜜了三个多小时。
宋慕之丝毫没有占用他人车辆的自觉,话落后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我来接你也一样,反正都是回宋氏,顺路。”
被他的脑回路和解释惊呆了的小姑娘几欲开口,却发现有些没法儿反驳。
可这架势,看起来并不像是要接人的样子。
“………”
直觉作祟,甘蜜暗暗地抠了抠自己的手。
她就不该上这辆车!
车子急速奔驰在道路上,眼瞧着车窗外两边的街景往后方快速倒退。
甘蜜声音稍稍扬起,像是要给自己壮胆,“知道吗,你们……你们现在这是在拐-卖花季少女。”
宋慕之扬眉,“去宋氏叫拐-卖?”
“那我不想坐这辆车都不行?”
“不行。”
小姑娘不顾其他,复又转了个话题,“我不管,我觉得这车坐得不舒服。”
“平常都是这辆车来接你,怎么会不舒服。”宋慕之仍是不为所动,继而抬眸锁定住她,“那你说,你想要怎样的舒服?”
甘蜜听了面颊倏然迸起往四处溅射的热意。
这人怎么、怎么说话呢!
还没等她细想这到底是不是歧义。
前排的徐助理手中方向盘一歪,随即将车中的挡板缓缓地升起来。
车前车后在瞬间被分割成两个隔绝开的空间。
“………”
徐助理这是什么意思?
他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啊……
密闭而来的车后座只徒留两人,甘蜜屏息了会儿,克制住开始乱蹦的心跳,“……反正我不要和你坐一辆车。”
“嗯。”宋慕之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用鼻音应下好听的一声,“就快到市中心了。”
言下之意就是反正都快抵达宋氏了,她就是想下车都不行。
甘蜜当即有些傻眼。
此时此刻的宋慕之如同铜墙铁壁,怎么都不漏风,坚-挺得要命。
望着这样几乎蛮不讲理的他,甘蜜眼角掠过车窗外展现的鄞城市中心的丽舍大街,商铺已经全然开放。
车水马龙中,往来全是车辆和人群。
小姑娘抱着近乎背水一战的最后尝试,朝着他开口,“那个……我渴了我要下车去买果茶喝!”
“让徐助理给你买。”
“………”
大早上地让徐助理给她买喝的?
她胃还是要的。
在小姑娘满脸写着不情愿自己复又开始抠手指的间隙,宋慕之朝着前座吩咐,“徐助理,靠边停。”
前座的声音透过后座出麦口缓缓传来,“好的。”
利落地停好车,徐助理径自走到宋慕之那边,身子透过半降下来的车窗往里探,和自家老板交谈。
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片刻后,他的身影很快没入到人群中。
不多时,徐助理很快便返回。
手里还拎了个大袋子。
甘蜜全程都有些愣怔,直至车子缓缓再启动的时刻,她顶着宋慕之的目光打开那个袋子。
内里展现而来的,是熟悉的橙色包装。
芝芝柑柑,温的。
还是两杯。
“………”
小姑娘的脸蛋涔起淡淡的粉,继而一路蔓延至优越的天鹅颈。
她咬着唇,近乎是嗔着瞪了宋慕之一眼。
怎么还真的给她买了果茶喝啊。
他听不出来她就是在找借口吗。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不过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半路停车,甘蜜在车子即将抵达宋氏前,一路都在专心对付芝芝柑柑,以此不和他交流。
愣是喝了大半杯后,小姑娘的味蕾被酸甜炸开。
不得不说,温的就是没有冰的好喝。
甘蜜这样想着,视线落在自己紧攥着的瓶子上面。
随后在车辆进入地下车库的档口,她听见宋慕之缓缓地开了口。
“现在舒服了,也不渴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问让还沉浸在果茶中的小姑娘懵懵之余,乖乖地点了点头。
“那现在该轮到我了。”宋慕之话落,又朝着前座的人吩咐,“徐助理,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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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车门被打开复又阖上的声响传来。
整座车厢内只徒留有两人。
分明是秋天,可空气里细小的因子尽数舞动着,要往她的肌肤里钻。
小姑娘手心还熨着果茶杯壁渗透而来的暖,内里却已然开始蹿烧。
冒着没由来的火。
后知后觉中,甘蜜才发现宋慕之出现在这儿的契机。
他凭白地待在机场不说,更是一副要逮人的大佬架势,眼下更是让徐助理下车,仅留两人独处。
这是什么意思?
而她自己竟然也因为一场近乎惊悚的拦截,就这么打破了先前暗自做好的,从此不再搭理他的决定。
不容人细想,宋慕之率先有了动作。
他侧首,双手撑过来抵在她肩膀两侧的椅背上。
相比较刚才,宋慕之彻彻底底地俯身在她面前,将人圈在了怀里。
车内没开灯,周遭透着地下车库内独有的幽静。
他半边侧脸隐匿在晦暗之中,眼神却直白而亮。
不知道盯了她多久,就在甘蜜以为他要做些类似拆之入腹的动作之时,她听到宋慕之喊了她一声。
“甘甘。”
小姑娘听了当即愣在原地。
这样的称呼,已经很久没有在两人之间出现过了。
“………”
也还真是上道啊。
回国以后一口一个甘蜜。
这会儿倒知道喊甘甘了?
是色-诱,是色-诱吧!
偏偏这样缱-绻喊着她的同时,还要凑近,以此想要动手动脚!
而因为这样由过往穿插而来的熟悉让人无所遁形,某些情绪仿佛在偷偷地往外溢。
眼眶微热,甘蜜倏而想起那天在宋宅里听到宋慕之和宋老爷子的谈话。
他说,她只当他是哥哥,意思是让宋老别再就此打趣。
随后在宋老质问「你俩就是哥哥妹妹的关系」之余,宋慕之也不曾否认。
他以那样委婉的方式,让宋老不要再提起这种有关结婚的建议,因为那已然越过兄妹关系的界限。
他让她觉得,她察觉到的那些,有关他回国以来对她确实有所不同的事情,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不曾有过的叛逆在此刻达到巅峰,甘蜜撑出小手抵开宋慕之凑过来的胸膛,“你不是觉得我们就是哥哥妹妹的关系吗,那你现在在干嘛呢!”
奈何她力道抵不过他半分,宋慕之攥住小姑娘乱动的手,沉沉睇她,“你好像弄错了一个事实,我从始至终说的都是,你只当我是哥哥。”
甘蜜被他攥得手腕生疼,连带着嗓音都细了些,“……你什么意思?”
“甘甘。”宋慕之嗓音沉得如水,目光牢牢地嵌住她,“在我这里,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妹妹,从过去到现在,从未有过。”
望着小姑娘因为过于惊讶而瞪起来的杏眸。
宋慕之决定亲手摧毁着打破,她对于他从以往到现在,所有浮现在表面的印象。
他气息沉得不像话,眸中深色宛若暴风雨来的前夕,“知道吗,在你那样的年纪,我就已经开始肖想着你。”
那时候的宋慕之甚至还没有出国。
意识到少女已经悄然在心间绽放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自发地护着她目光仅能看到她开始,是从不顾大雪封山愣是从宋老朋友那要来小姑娘喜爱的雪貂开始,是从悄悄地攥紧她软软的小手来到大院外池塘凿冰坑开始。
也是,竭尽几天只为雕刻出小姑娘在鄞城元宵花灯节里看到喜欢的冰雕开始。
或许还有更多开始。
但直至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留存下无数相处的痕迹。
少年很快便认知到了自我的心绪。
也能分辨出,那是和友情亲情都大相径庭的,另一种情愫。
他自以为藏得够好,可还是被人察觉。
最先看出来的,是宋父。
那时候宋慕之刚答应了甘蜜给她做可爱的冰雕,一连长期的寒假都接连宿在老宅,像是在大院里驻扎而来。
以往在宋老书房里攥着毛笔练字的少爷,会刻意留出所有的空闲,只为了实现小姑娘的夙愿。
“慕之,人在放纵的时候,首先应该学会克制,现在谈及这方面还为时过早,她毕竟还小。”
“刚好家里有送你出国留学深造的意向,但我并不会干涉你,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去吧。”
少年默默地听着,没吭声,却是缓缓地撇开手里还没做好的精致冰雕。
较之他对她的情感,小姑娘明显还处于懵懂而稚嫩的年纪。
那时候的宋慕之到底年少,不知道该怎么妥善地处理。
而如果任由她一直在身边,他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更怕这样的自己会吓到她。
于是他选择了出国,将自己蓬发的感情彻底埋藏在冰封的雪地里。
初初到了国外的时候。
也曾想过甘蜜会有怎样的反应。
只大致知晓小姑娘闷闷不乐了几天以后,便又恢复了以往元气乐天的模样。
他表面无畏,但又觉得就该如此。
甘蜜对他,确实只是依赖而已。
这样也好。
也是他所期待的,不是吗。
可心间的细微拉扯,却又吊着神经,将他抛入往后几年的忙碌里。
自此,原先话语便不多的少年,历经岁月的打磨,逐渐沉淀成了寡敛疏散的模样。
而这样几年如一日的生活,在听说甘季庭已经在物色相关人选的那一刻起,开始有了倾斜。
宋慕之辗转而来,到底是没能捱过这几年自我的反复鞭策,比预计时间还要早地提前归了国。
小姑娘也依照他预想中的那样,对着他满满呈现出的,都是无尽的疏离。
他敛下所有情愫,尽力克制着。
可这世间哪有能够按照预期行事的时候?
他不是机器,有温度,有感知。
有过在午夜反复辗转的无数徘徊,也有过在顶楼往下俯瞰的无尽沉默。
所以仍然会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继而下意识地像以前那般,为她撇开一切,遮风挡雨。
回忆辗转涌现,这样的几年竟也恍惚而过。
宋慕之仍旧攥着甘蜜的手腕,但她却因为过多的要素,哪怕都泛起了红都没再喊过疼。
肖想。
他说他那时候就开始肖想着她。
平白的两个字,简简单单,清晰又明了。
是张着嘴,一秒便能念出来的字眼。
可这个时候,又成为冲破某些枷锁的钥匙。
是多一横少一撇都不能的存在。
小姑娘一愣一愣的,心间宛若放了团没有拆开来就揉在一起的毛线。
既是往周遭凌乱地散着,也有串着打结的地方,在即将疏通的时候凝着。
这样的剖析,带来一个她忽略掉的事实。
宋慕之不仅仅是因为她出的国,甚至早在出国之前就……
小姑娘咬唇,眼眶像是被热流冲刷,涔出汩汩的烫。
她声音很轻,“刚回国对你那么冷淡是因为……我气你一声不吭就决定要出国了。”
“我知道。”宋慕之凝视着她,“至于那天在宋宅说你只当我是哥哥,只是因为我从很久之前,就一直这么觉得,这么认为。”
但他好像也有错的时候,在自以为的那些年里。
如若不是因为那晚的撞见,觑到小姑娘忿然的质问。
他也不会在后来看见有关超人微博的时候,由此联想着散发开,继而抛开囿着的一切。
甘蜜并不像是他自以为的那般。
亦或者是说,是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彼此自以为的那般。
就像是犹抱琵琶的另半边。
遮遮掩掩中,谁也没能主动地跨向前。
至此,接连着那年的冬天,拉开长达几年的藕断丝连。
小姑娘就这样凝视着眼前的他。
像是陌生,像是不认识了那般,反反复复地确认。
经由了这样一遭,掀开了的被灰尘覆盖着的从前,逐一地展现在眼前。
小姑娘眼眶饱胀着撑住,直至无法承受。
“可是……”
“可是凭什么……”
甘蜜的嗓音带着点微哽。
凭什么都是他以为呢。
“凭什么呢……”
小姑娘反反复复地重复这一句。
甘蜜不得不承认,回灵山祠堂祭祖一行,并没有彻底地抹除她心底仍然存留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冥冥之感。
此时此刻,她有无数个凭什么萦绕在心头。
像是要抛开长此已久的郁结,也像是就此将这一阵埋藏在心底的情绪彻底地宣泄出来。
小姑娘稍稍用了劲,竟是直接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掌心中挣脱出来,嗓调稍稍扬起——
“就算接下来说的都是你不爱听的话,那我依然要说……你凭什么不让林叔来接我,还不让我下车?”
“凭什么你老是压制我而不是来讨好我,凭什么你事事都要管我,凭什么你想开了就可以肆意地来堵我,凭什么你想回头了我就一定要接着,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凭什么我一定要听你的而你不能听我的!”
小姑娘越说越顺,到最后大抵也没能想到可以控诉出这么多条,她盈盈的眸涔上水雾,在滚落下泪珠的同时,没忍住轻颤了下。
宋慕之就在这个时候凑近,复又被甘蜜蛮横着脸颊肉肉,一巴掌给撇开。
而后下一秒,大概是先前的芝芝柑柑起了作用,又或者是车厢内的空气因为两人变得更为稀薄。
小姑娘打了个小小的哭嗝儿。
这一声虽然不轻不重,却是在车厢内清晰地蔓延开。
而在甘蜜的感知里,更是宛若惊雷——
满腔的气势刚起了头,还没催发起来,瞬间就被浇灭了!
“………”
像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甘蜜就这么瞪着乌溜溜的杏仁眸,沾染着水的眼睫一颤一颤。
她几欲开口,却是没能组织好语言。
小姑娘樱唇轻启,此时此刻,隐约能觑见内里湿红的舌尖。
宋慕之敛眸看着这样的她,非但不怒,反倒是轻轻地笑了下。
那笑声清浅着,像是白纯粼粼的羽毛,边沿的绒膨胀着挠了过来,让她手脚蜷缩,脑袋发晕。
“如果你想的是这样,可以。”宋慕之俯身而来,抬起手,筋骨利落的手虎口微突。
他明晰长指扦紧小姑娘秀巧的下巴尖儿,俊脸凑近,吮掉她落在面颊处的泪珠。
近乎低声耳语,宋慕之在她的红唇上咬了一口,“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