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曲终弦断

当缠绵悱恻、哀怨忧伤的旋律在楼台相会中结束,脉脉低语声戛然而止,而后弦音骤然一变,情绪急转直下,不再幽怨难诉,而是变得悲凉铿锵。

梁山伯与祝英台两人自楼台一别,梁山伯顿觉万念俱灰,相思苦闷积而成疾,卧于床榻一病不起,没过多久竟一命呜呼,先赴黄泉。

山伯已死,大婚将至。

这一天,婚礼如约举行。

得知梁山伯去世的消息,原本一直坚决抗争,反对父母包办婚姻的祝英台却忽然变得异常平静,似乎接受了父母的安排。

她描眉画眼,扮上最精致的妆容,套上鲜艳的嫁衣,走进了迎亲的花轿。这一路上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过往宾客尽皆喜笑颜开。当路过梁山伯的孤坟时,蓦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迎亲的花轿不得不停了下来。

只见花轿中的祝英台走了下来,脱去红装,一身素服,缓缓来到梁山伯的孤坟前。

哭灵!

此时,《梁祝》这首曲子中积压的情绪达到了顶峰,压抑了十几分钟的调子,故事中压抑了几年的相思,在这一刻,终于开始释放。

祝英台一身雪白素服,跪在坟前放声痛哭,霎时间雷声大作,风雨飘摇,她诉说着对梁山伯的思念,控诉着父母,控诉着封建礼教的压迫,一字一句,铿锵掷地,字字血泪,句句锥心。

杜鹃啼血猿哀鸣。

有人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一句诗。

二胡的弦声在这一刻开始宣泄释放,沈歌的手快出了残影,细看之下,弦上又隐隐有丝丝缕缕的烟雾升起。

纵然沈歌从来没经过这样刻骨铭心的爱情,可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民间故事,不早已印在每个人的心中。《牛郎织女》的故事为什么是牛郎和织女,而不是乡绅与仙女?正是因为它反应的是古代男耕女织的日常,贴近人的生活,哪怕从未经历,却也能够感同身受。

沈歌手中的琴弓快慢不断变化,这是祝英台哭灵时的控诉。

不,似乎还不够。

沈歌忽然想到一首诗。

“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

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阴谋和药汁。

不必等到血都吐尽了......”

“他哗地一下就脱掉了蘸墨的青袍;”

脱掉了一层皮;

脱掉了内心朝飞暮倦的长亭短亭......”

“我无限眷恋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纵身一跃

在枝头等了亿年的蝴蝶浑身一颤......

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

碧溪潮生两岸。

只有一句尚未忘记,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

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

说:梁兄,请了

请了——”

轰——

坟墓陡然裂开,恍惚间,祝英台似乎又看到了梁山伯温柔清俊的脸庞,她微笑着纵身跳了进去,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坟墓又合上了。随后风消云散,雨过天晴,鸟雀在枝头啾啾鸣叫,野花野草于风中轻轻摇曳着。

两只蝴蝶从坟后飞了出来,在和煦的阳光中翩翩飞舞。

二胡的弦音再次一转,仿佛又回到了开头时,春风拂面、鸟语花香的那般场景,只不过此非彼,此刻的旋律虽然同样一派温馨祥和的场面,可落在周围听的人耳中、心中,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哀伤之意,经久不散。

有不少人的脸上,泪珠悄然滑落,恍然不觉。

和刚才铿锵激昂的哭灵、控诉相比,反而是最后化蝶这一段,最动人心!

经历了种种磨难,他们,终于在一起。

无论如何结局总归是好的,国人的大团圆情结从古至今从未改变,或许是大自然庇佑,或许是上苍垂怜,两人化蝶飞舞,在这天地间,终是得了自由。

在最后这段具有神话意味、仙音袅袅的乐曲中,一曲结束。

回过神来的沈歌,缓缓收了琴弓。

“嗯?”

没有任何声音和征兆,二胡弦蓦地断了。

曲终弦断。

早就磨损严重的琴弦,在演奏完《梁祝》后,不堪重负,终于还是到达了它的极限,给这首曲子画上了一个句号。

沈歌长出一口气,全神贯注地演奏这样一首完整的二十多分钟的曲子,十分消耗精力。

说实话,在一开始准备拉《梁祝》这首曲子的时候他并没有打算全部拉完,不过拉完开头后他开始逐渐进入状态,这种畅快的感觉令他不能自拔,沉浸其中,对二胡的领悟越来越深,拉起来也越来越兴奋,他的二胡经验,又猛涨了一大截。

也就是在这时,沈歌恍然察觉,此时的公园四周似乎安静得有些可怕。即便老人家都是早晨来这里散步锻炼,但也难免会有声音传来,下棋声、乐器声、打鞭子声......不过现在已经算是有些诡异了。

看着面前脸上挂着泪痕的几位大爷,戴着墨镜的他用余光又瞥见周围似乎也有不少人,沈歌没想到拉一首曲子能吸引来这么多观众。

他暗道一声不好,等下不会又有人来他面前给他捐钱吧,哪怕他想要也受不起,以后怕是更解释不清了,念及至此,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离开这里。

沈歌装作不经意地摇了下头,再次扫了旁边一眼,好家伙,周围听他拉二胡的人着实不少,简直出乎他的意料,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这里有什么发鸡蛋活动呢。

“我先走了。”

把断掉的琴弦理了理,将二胡收进包里,沈歌对身前的几位大爷打了声招呼,随后起身告辞。

“诶,小伙子干什么去?”

“拉得太好了。”

“这才是真正的二胡曲,秦老头拉得那像什么东西。”

“小伙子,你怎么突然就走了,我们还没听够呢。”

几位大爷正赞不绝口地讨论着,却见沈歌收起二胡就要离开。

“我有急事,改日再来。”

沈歌低声说了一句,脸上的墨镜也没摘掉,既然抖声上已经有点小火了,那就将错就错吧。这样想着,他还稍微演了一下,摸索着“又快又慢”地向前走,直到拐进一条有些茂密的小路,他才加快了脚步,离开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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