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噫噫噫啊?”
暮色时分, 邯郸上空晚霞绚烂。
在万千霞光的笼罩下,穿着一身金黄色的丝绸小衣裳, 像是一个金娃娃的政崽被姥爷抱在怀里满脸不解地用小手指着前院东侧正在卖力嘿呦嘿呦地拆着土胚墙建筑的秦墨子弟们,蹙着小眉头,用小奶音对着外公好奇地询问。
那小眼神仿佛是在讲:姥爷!这些黑衣人实在是太坏了!上午刚来咱们家!下午就要梆梆梆地拆咱们的家!
赵康平抬起右手捻起小家伙系在脖子上的围脖擦掉外孙嘴角的口水,笑着出声解释道:
“政啊,原本姥爷以为咱们府就咱们一家人住,改造成农家小院挺好的,在前院圈养些牲畜家禽方便随时抓到庖厨内宰了吃。”
“可姥爷也没有想到啊, 咱们家现在竟然会住进来这般多的陌生人,兴许以后会更多呢。”
“倘若人家有的人嫌弃在家里圈养牲畜家禽脏呢?心里瞧着不舒服呢?咱们家再在前院里养牲畜就有些不合适了, 不如把那几个空猪圈给直接拆掉, 开垦成菜地, 过几日多撒些菜籽儿就变得绿油油一片了。”
“啊呀!”
政崽闻言挥舞着俩奶呼呼的小拳头, 瞧瞧姥爷, 又望望那已经被十五位秦墨壮小伙嘿呦嘿呦拆成平地,二十位秦农直接拿着耒耜哼哧哼哧翻土的景象。
小家伙不禁将两只放在身前的小手十指交叉的扣起来, 微微拧着淡淡的眉头, 两边嫩呼呼像是豆花的脸颊肉微颤,小模样看起来挺认真的一副在思考的模样。
可赵康平瞥一眼就瞧明白了小不点儿其实看的似懂非懂, 听的也迷迷糊糊的,现在还不到半岁的始皇崽, 除了马和牛之外,连鸡、鸭、鹅和鱼都没有见过, 怎么可能听明白他说的“猪圈”是何种东西呢?
不过他很喜欢与小奶娃沟通, 他用天下通用语雅言, 小家伙用“婴语”, 主打一个我问了,我回答了,政崽/姥爷能不能听懂就管不了了。
公子非与驭者更站在一大一小身后,看着祖孙俩互动的和乐模样,嘴角也不由微勾,一前一后地俯身作揖道:
“非,拜,拜见,老师。”
“更拜见国师。”
赵康平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抱着外孙转过身子就看到面露疲惫的主仆俩。
任谁全靠双腿在外面硬生生地走一天也得累个半死。
瞧见年轻的贵公子如今脸上的神情已经没有像昨日初见时那般焦虑了(累的),显然已经被白日市井里浓浓的烟火气给稍稍抚慰了一下紧绷的情绪,不禁开口笑着询问:
“非公子,出门转了一趟感觉如何?”
公子非瞧了一眼正被自己姥爷侧着小身子抱在怀里,扣着小手望着他的小娃娃,对着国师拱手回答道:
“老,老师,我,我今,今日,在,在市井,之,中,瞧,瞧见,有,不,不少小食,食肆与,小,食贩子,都,都在,打,打着您,您家的食肆,名,名号,在,卖,卖食物。”
“还,还有,人,借助,您,您女,女儿,和外,外孙的,名,名气,在,在街道,上,敛,敛财。”
“这,这种,行,行为,是,是不是,不,不好的?需,需要重,重点,打,打击啊?”
家中一下子多了几十张嘴,还是那种饭量大的能吓死人的秦人壮小伙,中午用膳时赵岚就发现待在餐厅里吃饭空间实在是太挤了,故而晚膳就张罗着仆人们直接将案几和坐席摆放在了后院的空地上。
等着开饭的蔡泽、蒙小少年、杨小少年与燕国三使帮着岚姑娘与八个仆人们一一将案几和坐席整齐的放好,听闻公子非带着自己的驭者在外面逛了一天,现在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在前院与家主/国师/老师交流,也忙不迭的快速迈腿跑来了。
他们刚到国师身旁恰巧听到公子非艰难的说完一段询问的话。
蔡泽听到公子非这话题还挺新颖的,当即拔腿冲进前院自己办公的房间内,从案几上拿起一根毛笔和一卷空白竹简就匆匆跑了出来,幸好公子非讲话速度慢,他一个来回赶回来,公子非才刚开始讲他白日里在市井之中看到的,听到的的事情。
待赵康平听懂公子非口中所说的“小食贩子借着他闺女与外孙的名声敛财”的事情,没有恼怒,反而还有些哭笑不得,何时他的女儿和外孙竟然已经成为活的广告牌了?
看着年轻人满脸认真觉得这事儿是一件很重大、很严肃、需要大力打击的“不法行为”!想着年轻人未来作为法家集大成者的隐藏属性,赵康平抱着外孙转身边往后院走,边示意几人跟上。
等到几人全都在后院空地的坐席上坐好后,赵康平将政崽放在他身旁靠着自己的身子独坐,望着对面的年龄各异的众人,笑着开口讲道:
“非公子,我听闻你说的这些白日见闻,单对我个人而言,我的想法是希望有一日全赵国、全天下的庶民都能吃到我们家食肆内制作的便宜实惠食物。”
“知晓市井之中有人靠着自己琢磨就能搞明白我食肆内食物的制作方法,说明我卖的东西可以对外复制,可以让庶民们有获利的地方,能凭着这种新食物将日子过得稍微好些,我很高兴,不觉得被冒犯。”
蔡泽将竹简放在案几上边听边记录。
公子非则蹙起眉头有些不赞同地说道:
“可,可老师,我,我觉得,这,种行,行为,是,是不好,的!”
“您的,家,家人们,想,想破,脑,脑袋在家,家中,钻,钻研,新,新奇的美,美食,却,被,被那些,同,同行,偷,偷学了,去。”
“您家的,食肆利,利润,受损,那,那些小商,商贾,岂不是,思思想,盗贼,嘛?”
“更,更何况,您,您的女儿和,外,外孙,明明没,没有吃到那,小食,贩子,的麦,麦食饼子,那人,去如此,宣,宣传。”
“如果,庶民,听到他的话,信,信以为真,都跑去,买他的饼子,若,他卖卖的,饼子,不,不好吃,甚至吃,吃出问题来,您,您的女儿和外,外孙岂不,就是,要,背,背黑锅了?”
骨子里仿佛对“背黑锅”这个事情天然十分厌恶的政崽,紧攥着俩奶呼呼的小拳头,耐心的听完对面那个讲起话来磕磕绊绊让他觉得“惊为天人”的年轻英俊绿衣人,小家伙当即瞪大漂亮的丹凤眼,张开小嘴“阿嚏——”一声,尚且还坐不稳的他像是个摇摇晃晃的熊猫幼崽一样“咣当”一下整个小身子想要往后倒。
赵康平的眼角余光瞧见外孙一个小喷嚏就把他自己给“打”倒了,伸出长臂好笑的将小奶娃抱起来放在自己大腿上。
政崽岔开着两条小短腿像是骑马一样骑在姥爷的大腿上,两只小手按着姥爷的膝盖,还目光炯炯的望着对面的韩非,想要再听听究竟谁敢让他背黑锅!
赵康平边拍着怀中莫名生气的小不点儿,边思索着公子非的问题,眸中尽是笑意,该说不说,公子非不愧是未来的法家大佬啊,现在说的话就隐隐有专利法、广告法的影子了。
他用左臂虚虚拢着小家伙满是奶膘的软乎乎小身子,右手捋着下颌上的短须不紧不慢地笑着解释道:
“非公子啊,你说的这些事情让我不禁想起了一种名为专利、名为知识产权的东西。”
公子非闻言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蔡泽也不由往上挑了挑眉头,在竹简上写下“专利”与“知识产权”几个字。
“简单来说,知识产权可以指的是人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创造出来的劳动产品,比如现有的诸子百家之中,墨家张三绞尽脑汁发明创造出来了一种冬暖夏凉的利民好物,姑且就称呼为‘温调’(空调)吧,取温度调节之意,小说家李四费尽心血创造出了一卷好看的故事,咱们称之为《七雄演义》’。”
“那么温调和《七雄演义》的知识产权就在墨家人张三和小说家李四的手中,若是未来张三和李四通过与大商贾王五合作来批量生产自己的温调,批量将自己的《七雄演义》复刻在成堆的竹简上,再用好布袋装起来。”
“张三和李四手头拮据等着靠温调和《七雄演义》在天下间大卖来获得利益,赚取刀币,好买粟米下锅,养家糊口。庶民们一看温调好用,《七雄演义》好看,争相掏钱来买。”
“奸商王六一瞧,哎呦,这温调和《七雄演义》卖的真好啊!他的小眼睛一转就喊来一大批人做出来了做工低劣的温调与错漏字百出的《七雄演义》拿出来卖,因为他卖的价格更低,庶民们就乌泱泱跑去支持王六,王六这种破坏市场的行为就是在侵害张三和李四的知识产权。”
“在伪造劣物驱逐正版好物的冲击下,张三一看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温调卖不出钱了,心灰意冷之下直接不再研发新温调了,李四一看自己费心费力写出来的故事被不要脸的奸商盗取了,没钱买粟米下锅的小说家李四也就会卷起竹简,收起毛笔,不再写新故事了。”
“由此可见,倘若一个诸侯国不保护知识产权,那么以后就不会再有创新了,这种行为是很危险的。”
公子非越听眼睛越亮,只觉得手发痒,看见跪坐于旁边案几前的蔡泽正面色发红的激动书写,太慢了,实在是太慢了!公子非瞧得眼急心更急,直接撸起袖子,探着身子一把将蔡泽手中的毛笔与竹简夺了过来。
蔡泽一愣,下一瞬就看到公子非拿着毛笔在竹简上写字的速度险些快出现残影,他写一个字的功夫,人家能写五个字,比不过,比不过。
蔡泽呵呵一笑,直接将两只大手互相交叉揣进袖口中看着跪坐于对面的家主嘴巴开开合合,津津有味的听起来了新的知识。
坐在姥爷大腿上的政崽也笑眯了大眼睛,欢快的踢起了自己的两条小短腿儿,小家伙其实一个字都听不懂姥爷究竟在说什么,但却不妨碍小奶娃听得一脸享受。
在前院忙活完的秦农、秦墨们来到后院,听到国师先生在讲课,也都满脸好奇地跪坐在了坐席上。
安爱学带着闺女和十位秦医从医馆回到家中。
安老爷子和安锦秀径直回屋子内换衣服,夏小医者也带着师兄们挑选坐席坐下,直棱着俩耳朵听国师讲课。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模仿,诚然模仿之中也能不断推陈出新。”
“既然禁止不了他人模仿,那么就应该有相应的法律来管控张三、李四、王五、王六的行为。”
“法律可以规定张三和李四对于自己发明创作出来的温调技术和《七雄演义》享有知识产权,他们可以凭着这俩东西去申请专利,专利具有保护期限,比如二十年,在这二十年的时间里王八想要卖温调,卖《七雄演义》,他可以像王五那样花钱从张三与李四的手里购买专利权。”
“待到二十年过后,专利期限失效,到时其余人也可以在张三的技术之上模仿创新出新的、更好用的温调,其余小说家也能在《七雄演义》的基础上创造出来《七雄新演义》,这样以来既能保障张三和李四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获得利润谋生,又能促进整个社会的创新发展,在我看来这是未来需要专门设立《知识产权法》和《专利权》来对人的智力劳动结果进行保护的。”
公子非激动的满脸涨红,不知为何他似乎天然就能明白老师在讲什么,以及这种律令的作用,他手上书写的动作不停,抬头看着国师又磕磕绊绊地询问道:
“那,老,老师,您,您是免费将,将您的知识,产权,给,给万千庶,庶民了,是,是吗?”
赵岚从庖厨内走出来,看到院子内跪坐的满满当当的,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妥了,今晚势必要在黑夜中用晚膳了。
她在花的耳畔说了几句话,花忙点点头,往大厅跑去。
没一会儿,花就扛着一个半人高的青铜灯架回来了,还将一根根蜡烛点燃放在灯架上。
赵岚回到庖厨内给儿子泡了一杯奶粉,脚步轻轻的走到父亲身旁,蹲下身子笑眯眯的将儿子抱起来。
大人晚吃一会儿没关系,小娃娃可禁不住饿。
政崽很纠结,他既想要在母亲怀里喝香甜的奶粉,又舍不得姥爷的怀抱,想要听姥爷说他完全听不懂的话,他听不懂没关系,小家伙就是喜欢看坐在对面的那些蓝衣服、黑衣服、绿衣服的人也都目瞪口呆听不懂的震撼模样。
好在母亲直接在姥爷身旁的坐席跪坐下了,行了,政崽满意了。
他待在母亲香香的怀抱中抱着奶瓶“吨吨吨”,同时还欣赏着众人脸上精彩的表情,小奶娃是很满意的,觉得每次听姥爷讲课时,他的奶粉都显得很是香甜,想来是因为那些人的存在,下饭了吧?
“非公子,你说的话算对也不算对。”
“诚然,美食文化就是得靠着不断传播,不断被人模仿,不断被人超越,才能连续不断的往前创新发展,看到市井之中有人靠着自己琢磨就能搞明白我食肆内食物的制作方法,说明我卖的东西可以复制,可以让庶民们以此获利,民生多艰,小食贩子能靠着新食物赚到钱买到粟米养家糊口,其余庶民们能更方便吃到我家食肆内的美味,从心底里来讲,我很高兴,不觉得被冒犯。”
“可是我组建了华夏商会,有一千多家食肆加盟进我家的食肆,我也不能让这些加盟食肆的商人们吃亏,故而我会给这些加盟商不断提供美食方子,并且提供独家美味的调味品,让加盟商们能一直保持我们家食肆独有的特色,他人能模仿我食肆食物的外形,却模仿不了我食肆食物的味道。”
“这样以来,我的核心权益以及加盟商们的核心权益其实受到的侵害是很小的,所以我不会向加盟商以外的人直接讲我食肆内食物的制作方法,但如果有人聪明的模仿了出来,我也不会出手打击就是了。”
听到国师这话,在场所有人几乎全都露出来了崇敬的眼神,国师虽然心善但很拎得清,不是烂好人啊!
蔡泽、乐间、将渠也用手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公子非显然是在场最激动的人,他一卷竹简写完了,眼看没地方记了,直接将自己的外衣脱掉放在案几上接着在外衣上奋笔疾书的写了起来。
“至于小食贩子借着我闺女和外孙的名气来宣传的事情,我觉得他的做法确实是欠妥的。”
“这就牵扯到了给自己的商品打广告的事情”,赵康平伸手点着面前的案几高声道,“何为广告?广而告之也!”
“商贩为了能使自己的商品卖的更好,当然可以打广告,但是广告也得基于事实,实事求是地来宣传,不能虚假宣传,从这点来讲,非你的说法是对的,我家岚儿没吃过那小商贩子的麦食饼子,我们家政崽更是连牙都没长多少颗,只会喝奶,那小食贩子委实不该这般在外面宣传。”
“倘若他能加盟进我的商会,走正规渠道做华夏康平食肆的小经销商,让我尝尝他做的麦食饼子,那么他以后就可以对外大声宣传:我做的麦食饼子,康平吃了多说好!”
“这就不是虚假宣传了,我也不会在意的。”赵康平笑着眨眼道。
众人听到国师将深奥的道理与通俗的例子结合在一起讲课,正听得如痴如醉,乍然看到康平国师模仿自己外孙眨眼的模样,瞬间乐了,纷纷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政崽也挥舞起了自己喝光光的奶瓶咯咯咯地笑。
赵岚不得不搂紧怀里乱动的奶娃娃,真怕小家伙一个激动,挥舞着小手抛开奶瓶就翻身掉了下去。
蔡泽听到家主讲的东西,也感觉在治国理政方面受到了启发,遂举手,大声提问道:
“家主,您认为如何治理国家才是正确的做法呢?”
赵康平答道:
“我觉得一个国家应该将法治和德治相结合来治理国内的庶民们,执政阶级一手抓法治,要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另一只手抓德治,要不断提升国内庶民们的识字率以及文化素质,鼓励庶民们多多成为有道德的人。”
“道德与律法相结合,前者是更高级的法律外显,用来约束自己的品行,后者是最低级的道德外显,用来约束广大庶民们的日常行为。”
“一个人若做了一件违法的事情,那么他必定也违背了道德,要受到严惩,倘若他只是做了违背道德的事情,还谈不上违法,官员们可以对他小施惩戒予以警告,但不能对其当成罪犯一样进行粗暴的惩罚。”
“老,老师,您,您可以就,就此举个,例子吗?”
公子非边记录边双眼亮晶晶地询问。
赵康平敲打着案几边想边说道:
“那我就以丢垃圾这件事情来举例子吧。”
“诚然,我们都知道垃圾不能乱丢,眼下的垃圾处理方式只有焚烧与填埋两种法子。”
“若是人们平日里不讲卫生,不注意保护环境,把脏污的垃圾随手丢在我们的生活区内,那么这些垃圾散发出来的难闻气味与腐败后产生的有毒物质就会侵害我们的居住环境,对我们的身体产生危害。”
“在我看来随意丢垃圾这件事情就得靠道德来约束庶民,而不能简单的用粗暴的法律来约束,商朝时,殷法讲,‘弃灰于道者断其手’,汝敢乱丢垃圾,我就把你的手剁掉!我看你以后用什么东西去丢!”
“单单因为乱丢垃圾就要把一个庶民的手给砍掉了,虽然本意是想要禁止庶民乱丢垃圾,共同维护生活区的整洁,用意是好的,但在我看来太过残暴了,手砍了,岂不就是直接逼着一个丧失劳动力的庶民去死了?”
“如今殷商覆灭,周朝分封诸侯,各诸侯国律法混乱,唯独秦国的律法比较健全,对扔垃圾有了新的规定,商君之法言,‘弃灰于道者,黥’,秦法比殷法进步了些,对于乱丢垃圾的庶民不直接砍手了,而是给人脸上刺字。”
“这看起来是减轻惩罚了,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刺字后庶民一辈子都得带着脸上这个墨印生活,被人指指点点,也很容易精神崩溃活不下去。”
蒙小少年、杨小少年、夏小医者,田旺等秦人们听到这话都不禁蹙起眉头,深思了起来。
“在我看来,秦律这种惩罚方式也不会长久的,我想在未来,对于丢垃圾这件事情的惩罚会变得越来越轻,但也得起到震慑的目的,到时可能执法者会将‘断手’、‘黥墨字’改变为‘杖刑’,那些乱丢垃圾的庶民们会被官差拉到大牢内打板子,他们一吃痛就不敢再乱扔垃圾了。”
赵康平之所以这样子说也是有根据的,因为到了唐朝,唐律规定乱丢垃圾的人要打六十板子,到清朝时,清律减轻了二十板子,从断手、刺字,再到打板子,可以看到随着朝代的发展,对于一些需要用“道德”约束的“不法”行为,执政阶级指定的律法也是逐渐宽松的。
蒙小少年以前在家中学的就是《商君书》,听到国师提及秦国的商君之法了,他不由也举起右手,好奇地询问道:
“老师,您是怎么看待商君?看待我们秦国的律法呢?”
“啊呀?”
政崽也奶声喊了一句。
赵康平叹息道:
“恬,商君是我敬佩的人,有的人活着但他却已经死掉了,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这世间万物都是守恒的,利益也是,天下间的利益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只要涉及变法就自然会损害掉一部分人的利益,让另一部分人获利,商君通过变法,使得秦国从积贫积弱的西陲小国成长为如今傲视天下的强国。”
“商君因为损害掉了秦国老氏族们的利益,故而在秦孝公去世后,秦惠文王为了平衡掉老氏族的愤怒,动手把商君给收拾掉了。”
“在我看来商君那般聪明不可能不会料到这个结局,但他还义无反顾的做了,这就值得我们钦佩,值得所有因为商君而得利之人的敬重。”
“商君虽死,商法永存,商君就虽死犹生,他固然死的凄惨,但他的死重于泰山,秦国往后历代秦君、历代庶民都不得不在在商君圈定的法规范围内生存,他生前制定的商法也会成为后人们制定律法的范本,商君一人完完全全左右了华夏往后数百上千年的律法制定,真乃神人也!”
“咿呀呀!”
看到姥爷说的激动,政崽听得也很兴奋险些从母亲怀里蹦起来,赵岚好笑的将小家伙往上抱了抱。
瞧着对面秦人们与有荣焉,各个挺胸抬头的模样,赵康平伸出手指轻轻敲打了一下案几,话锋一转又叹息道:
“可在我看来,律法就得与时俱进,商君之法也不是亘古不变的,秦国如今之所以能这般强大,是因为秦法废除了世卿世禄制,不拘一格降人才,启用商君提出来的二十级军功爵制度来鼓励秦人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将敌君的脑袋作为功绩来换取爵位。”
“唉,在这种军功爵制度之下,秦国各个将军打的都是歼灭战,甚至有的人还会冒领军功杀投降的士卒,亦或者是良民,不外乎儒家会破口大骂秦人虎狼之心,不讲仁义。”
“秦国这种做法长此以往下去是很危险的,等到有一日,秦人无仗可打了,秦国的军功爵制度就会崩溃,秦人这般不讲仁义的打法,即便是把他国的领土给占了,强制令他国之民转变为了新秦人,如此做法也是不得民心的。”
“要知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才是长治久安的君主驭下之法!若是一国君主只懂得蛮横的开疆扩土,不讲仁义,不懂得收复民心,那么在我看来,总有一日,天下的攻守之势异也,强大的秦国如今能因为秦法完备变得强大,那么未来它也会因为秦法严苛趋于崩溃!”
赵康平给最后一顿话字字加重音!在场所有秦人们听到这话瞬间纷纷惊骇的瞪大眼睛,下意识的身子一抖打了个激灵。
坐在母亲怀里的政崽显然也感觉出来姥爷最后这话是很危险的,小家伙下意识就将奶嘴塞进嘴巴里吮吸,“嘟嘟嘟”只能听到吸空气的响声,一滴奶粉都没有了。
“啊?”
政崽瞪大眼睛举起自己早已空空如也的奶瓶上下摇晃。
换好衣服,同样脚步轻轻的跪坐在赵康平左边的安爱学、安锦秀也面露复杂。
秦二世而亡啊!虚假的秦二世——始皇第十八子“胡亥”,真正得实惠的秦二世——汉承秦制只比始皇小三岁的“刘邦”。
西边老嬴家勤勤恳恳奋六世之余烈直到始皇这个第三十五位秦君的降临才一统天下,统一大业用了几百年的时间,彻底败光家业只用了短短三年。
啧!
想起另一时空中西边老嬴家的结局,赵康平忍不住用手指点着案几,语气中蕴含着无限地感慨,叹息总结道:
“创业难,创业难,实非创业之难而守业更难,得贤难,得贤难,非培养贤才难,而国君用之、信之难啊!”
听到老师满脸感慨地说出这话,公子非虽然不明白老师刚才不是在讲秦法吗?怎么突然就绕到了“创业、守业、贤才”上面,但他还是飞速的将这话给记录了下来。
王奶奶从庖厨内走出来,瞧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灯架上随着春风轻轻摇曳的蜡烛都烧了半根了,老太太忍不住双手叉腰,中气十足地对着儿子大声喊道:
“康平,你别讲了!俺灶子上的小米汤都要煮的烂开花了,卤肉的汤汁都要熬干了,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王老太太话音刚落,众人这才发现用晚膳的时辰早已经过去了。
从思绪中挣脱出来的所有人如大梦初醒般,闻到庖厨内传出来的浓郁香味,男女老少幼全都不争气的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瞧见花将儿子的婴儿车推来了,赵岚遂将怀中吃饱喝足就开始张开小嘴打哈欠的小家伙放进婴儿车里,把斗篷半拉,将小羽绒被给小家伙盖上。
吃饱喝足的政崽伸出小手攥着母亲的手指咯咯咯一笑,就眼皮子上下打架,一秒入睡。
赵康平也伸手搓了搓脸,笑着道:
“今日就先聊律法聊到这里,大家快些洗手吃饭。”
众人忙纷纷照做,今日的晚膳是小米汤配肉夹馍。
除了赵家人之外,所有听到国师今日讲解的律法与道德的关系等等新知识的人心中都不由心潮澎湃,激动的思绪更是在脑袋中翻飞个不停。
夜空星光闪烁,春风轻柔。
政崽躺在自己的小车车内盖着羽绒被,将两只小手攥成拳头放在耳朵两侧,呼呼大睡。
浓郁的饭香味儿,以及众人呼噜呼噜大口喝小米汤,大口咀嚼肉夹馍的悉悉索索声音形成了催眠的白噪音。
小婴儿的思维活跃会在睡眠过程中经常做梦。
小奶娃闻着鼻尖香喷喷的饭香味儿不禁吸了吸小鼻子,慢慢的眼皮子快速跳动,进入快速眼动睡眠阶段的政崽梦见一只会说话的狐狸,以及甩动着尾巴的大鱼,当然他在现实中还不认识这两种东西,但不妨碍他梦见了。
小家伙正坐在草地上抱着自己的奶瓶“吨吨吨”地喝奶,瞧着狐狸绕着篝火欢快地跳跃着对他嘤嘤嘤地叫“大楚兴,陈胜王~”,躺在火堆旁的大鱼更是吐啊吐从鱼肚子里吐出一个写着字的布条。
政崽眨了眨漂亮的丹凤眼,他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只见小家伙放下自己的奶瓶,从草地上慢吞吞地站起来,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举起俩奶呼呼的小拳头,虎虎生风地朝着狐狸打过去。
“咚”的一声,身体内有老嬴家大力士基因的小奶娃一拳将“嘤嘤嘤”叫的大狐狸抽飞到天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又“砰”的一拳打向躺在草地上“啪嗒啪嗒”甩着鱼尾的大鱼。
然而狐狸飞了,大鱼却没飞,大鱼重重地挨了一拳,“砰”的一下大鱼就变成了一个与小家伙的小身子一样高、一样大的白色大肉丸子。
政崽眼睛一亮忙伸开两只小短胳膊,满眼痴迷地抱着大大的鱼丸,整个小身子都趴在了鱼丸上面,边用小手抚摸着光滑又有弹性的鱼丸,边欢呼雀跃地咿咿呀呀叫:“啊啊啊呀咿呀呀呀”(朕的皇统无疆凤珠汆!快找姥爷,抱走,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