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 李斯也看不清楚国师脸上的表情,但他却能从国师语气中听出几分惊讶。
误认为国师不知道“上蔡”是哪里,他不禁又开口解释道:
“是的, 小子是上蔡人, 上蔡乃是两百多年前蔡国的都城。”这是他唯一能想到介绍家乡荣光的地方了。
赵康平闻言喜不自胜地点点头, 他能不知道楚国上蔡吗?他不仅知道上蔡在哪儿,连那地方后世是豫省哪个市的都知道。
李斯!这可是李斯啊!是被明朝思想家李贽评价“秦始皇出世, 李斯相之, 天崩地坼, 掀翻一个世界”的李斯啊!
万万没想到李斯竟然也会这般早的来自己府上,赵康平不禁激动极了, 他转头看向自己家人们,安锦秀、安爱学和赵岚也是欣喜不已。
唯独不知道“李斯”事迹的王老太太不禁看着李斯精瘦的身形, 在心中摇头叹了一口气,这小伙子平日里是确食物吃嘛?身材长的也忒瘦了些!
赵康平完全不知道老母亲都已经琢磨起了把李斯喂胖的事情, 他搂着怀中朝着李斯挥舞小手打招呼的小外孙, 强自压下心中的激动, 对着李斯颔首笑道:
“行,你随我来,外面天色暗了, 我们进屋子内详谈。”
李斯闻言心中也不禁有些惊讶, 没想到自己入赵后踌躇那般久, 心中猜测国师究竟会不会收下自己,等亲眼看见国师后, 国师竟然这般和善, 如此轻易就把他邀请进国师邀请了?
李斯虽然心中喜悦, 但没有放轻松, 反而更加提起精神了,准备应对国师接下来的一连串询问和考察,这将决定他是否能够留在邯郸。
蒙恬、韩非等人听到国师口中毫不遮掩的笑意,也都不由疑惑的看向李斯,想要知道这个背着大行囊的年轻楚人究竟有什么出彩的地方,竟然能让国师面露笑容?
还有楚国上蔡?嗯,这是什么很出名的城池吗?国师听了为何会如此高兴?
众人不解的跟着赵家人抬腿往国师府内而去,李斯也背着大行囊紧随其后。
入夜后,府中点了许多根蜡烛和十数盏油灯,昏黄的烛光勉强将整座府邸照亮。
赵康平嘴角含笑地带着众人往前院的待客大厅而去,抱着怀里软乎乎的小家伙,脑海中却控制不住地浮现着史书上对始皇和李斯,这君臣二人的记载:
李斯从上蔡一布衣、街头一黔首一步步的变成秦朝丞相,整个逆袭过程不可谓不励志。
他前世读完《李斯列传》后,还特意开车沿着高速公路,跑了两个多小时到李斯故里看了看。
背着双手站在李斯的石碑前,心中尽是感慨。
这个生于战国末期的上蔡小吏,在楚国兰陵,师从荀子学习帝王之道后,审时度势,把握机会西行入秦,从始皇的十三岁一直到四十九岁,君臣二人相知相伴整整三十六年,二人关心亲厚到“斯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诸公子”,可以说君臣二人的联姻关系已经到达极致了。
当韩人郑国修渠的细作计划暴露后,秦国的老氏族们乌泱泱叫嚣着,像年轻的始皇上谏请求将他国人士一律驱逐出秦国,治国理政只用本国人!
李斯显然也在“被驱逐”的名单里,可他一篇《谏逐客书》不仅让始皇瞧见了他的才华,帮助秦国留住了许多精英人士,还得以成为千古名篇,足以显得李斯本人的文学才华。
当始皇要覆灭六国时,李斯更是提出了武力、钱财贿|赂两手抓的斗争方略。
待始皇统一天下后,紧跟着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等等具体的事情都是李斯领着底下的群臣们实行的。
可谓说,李斯帮助了始皇,而始皇成就了李斯,华夏能建成第一个大一统王朝,始皇功不可没,李斯更是功劳甚大,二人是当之无愧的千古一帝与千古一相!
纵观史书,李斯入秦后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维护大秦和自己的法家事业,他本人效忠的对象也一直都是始皇本人,而非始皇的某个儿子。
毫不夸张的言,他认为,在李斯心里,怕是除了始皇之外,扶苏、胡亥等十八个秦公子完全不能被他当成下一任皇帝陛下忠诚的对待,无他,始皇的儿子们都没一个能让始皇看上的,也自然没有一个能让李斯瞧上的。
长子扶苏亲近蒙恬,幼子胡亥亲近赵高。
在“坑儒(术士)”这一事情上,扶苏立场鲜明的与李斯唱反调。大秦从秦孝公开始历代秦君都是法家的推崇者,秦国更是靠着法家才从积贫积弱的西陲小国一步步变得强大了起来,偏偏扶苏亲近儒家。
始皇统一天下后,李斯坚定地站在“郡县制”的立场上,而朝中的王绾等儒家臣子则坚定要行周礼恢复“分封制”。
《史记》上对扶苏的记载不太多,单凭史书上的记载尚寻不到扶苏旗帜鲜明支持分封制的信息,但扶苏亲儒,如果他坚定的站在“郡县制”的角度上,是与始皇一条心的,可他竟然会惹得始皇将这个头铁娃扔去守长城来反省,就能瞧出来或许扶苏本人是真的倾向于儒家推崇的分封制的,在某些十分重要的政见上他是与始皇有严重分歧的。
然而,始皇与李斯的政见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扶苏不能让始皇整个做父亲的满意,自然李斯这个做臣子的也是与大秦长公子关系很一般的。
待始皇驾崩时,李斯已经七十多岁了,那时赵高掌握着诏书,也掌控着胡亥,看史书就会发现,李斯是一上来就与赵高一拍即合,同流合污?
非也。
李斯出身虽然贫寒,但与赵高那种从隐宫中一步步爬出来作为中车府令的狠人不一样。
李斯懂政治,但他真没有赵高心机深沉、懂政斗。
始皇不驾崩一切都好说,始皇驾崩后一切事情都完全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即便李斯作为文臣之首又能如何呢?他已经很是年迈了,压根就斗不过赵高!
在赵高一系列威逼利诱下,李斯也有自己一家老小要看顾,他最后是怎么做的“仰天而叹,垂泪叹息”,感慨自己处在乱世中既没办法以死向始皇尽忠,也不知道究竟该将自己的命运托付到何处,万般无奈下只好听从了赵高的命令,与赵高矫诏共同扶持胡亥上位。
若是说始皇驾崩,赵高开心,赵康平信!说李斯开心?赵康平简直一丁点儿都不相信!
赵高本人的确很有才华,也很有手腕,也很懂人性,他劝服李斯时说的话完全戳在了李斯的心坎上,倘若扶苏继位,扶苏亲近儒家,亲近蒙恬,必定会重用儒家的臣子,与蒙氏一族,那么李斯你这个法家丞相且与蒙恬有不愉快的人,到时必定不会得到扶苏的重用!
始皇在世时,儒家都是一堆嚷嚷着要重启分封制的人,始皇不会这般做,可扶苏呢?他本就是亲儒的!长公子还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如此好,难道长公子登基后不会把自己的兄弟们都分封一下,共享富贵嘛?
当是时,在周朝分封八百年的时代背景下,始皇统一天下才堪堪十年,天下的庶民们完全都没有从心底里接受这个有史以来第一个大一统王朝呢!
若是让李斯眼睁睁看着等长公子扶苏继位后,不仅亲儒,还有可能遂了那些儒家的心意,重启分封,舍弃郡县制,这即便是一种设想,但李斯也不敢赌,如此危险的预想简直就是让李斯在晚年时要亲眼看着自己与始皇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大一统事业有随即崩塌的风险!
别说胡亥三年亡国了,扶苏如果不改变他的政治主张的话,他一上位保不准秦朝也是个“二世而亡”的结局,不过唯一能信的是扶苏上位后,始皇的其余儿女和生前信赖的臣子们大多不会身死的那般惨。
秦朝覆灭后,无数的后人们因为胡亥的残暴、扶苏的名字、扶苏的仁、以及扶苏自刎、秦二世而亡的结局,给扶苏加了许多层滤镜,仿佛若是扶苏继位后,大秦就能走出一条不一般的路了。
可在他看来,扶苏或许是一个品行很不错的贵公子,如他名字那般崇尚仁德的君子,可他完全不是一个合格的大一统王朝继承人,起码不像是秦朝的完美继承人,因为他身为大秦长公子,压根没能看懂他父皇的政治布局。
胡亥登基后三年把大秦玩完,还有刘邦汉承秦制的接盘,汉朝也是连出几代明君包括吕后在内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继续维护始皇首创的大一统事业。
扶苏若上位后,亲近儒家,重启分封了,那么大秦不仅在六国余孽的撺掇下,更快的玩完了,华夏未来的走向究竟是什么样子都不太好说。
要知道草原上那个猛人的年龄只比始皇小二十多岁,年龄应该与扶苏差不了多少。
若是扶苏重启分封了,以后这片土地上估计再也不会出现一个“嬴政”了,既有“奋六世之余烈”的祖宗们给他一代又一代地打底子,又有始皇本人的高瞻远瞩和雄才大略,以及六国昏君奸臣辈出的敌国形势,兴许到时这片土地的走向就是邻州那边的局面了。
那才是真的令人头皮发麻。
这般一想,赵康平不由伸手戳了戳怀中政崽软乎乎的小肚子,惹得小家伙满脸困惑的抬头望向姥爷。
此时众人都已经来到前院的待客大厅,除了背着大行囊站在地板中央的李斯外,瞧见国师抱着自己外孙跪坐于坐席之上了,其余人也纷纷找地方坐。
大厅内灯火通明。
“啊呀?”
坐在姥爷大腿上的政崽瞧着姥爷低头瞧着自己偏偏不说话,不由蹬了蹬两只小短腿儿。
赵康平边戳着小家伙软乎乎的肚子,边在心中叹气:
[政啊,你明明那么厉害,怎么会生出一堆那般拿不出手的儿子呢?]
瞧瞧人家东北老爱家,老康同样生了一串儿子,九子夺嫡,斗得你死我活的,内斗不止,空耗大清国力是真,但是儿子们却各个精英,若老康的儿子们能同心协力的搞发展,保不准能给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带来个不一样的走向,起码别那般屈辱的收场。
再瞧瞧西边老秦家,第一个封建王朝的开创者,自始皇之后,老秦家生出的一串子孙简直挑不出来一个能承担大任的,三世子婴倒是干脆利落地把赵高给杀了,还能看一看,可偏偏那时大秦气数已尽矣,子婴也没那个本事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
由此可见,创业难,守业更难啊,继承人的培养实在是难啊,身为一国之君,把儿子们各个养的如狼似虎的不行,把儿子们各个养的担不了重担,拿不出手也不行。
想到这些,赵康平不禁在心底长叹一声,外孙的教育得好好计划,以后外曾孙出生了,扶苏的教育还得好好计划,一件件都是繁琐至极的事情,一想整个人脑袋都大了。
他不由微微摇了一下脑袋屏退掉因为李斯一人而浮现起的万千思绪,抬头看向站在地板上活生生、极其年轻的李斯。
有灯光的照耀,李斯的面容也能看清楚了。
其本人五官长得很端正,身材精瘦,宛如一株长在白皑皑冬雪中的青竹虽然身形单薄但骨子里透露出一股子坚韧,展现出来的气质也是谨慎内敛的,完全符合赵康平前世站在李斯石碑前幻想出来的年轻李斯的模样。
瞧着面前这位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身穿素色的麻布衣裳,背着土黄色的麻布大行囊,脚上穿的黑色布鞋磨损严重,种种细节都能表明此时空中李斯的家境是很一般的。
大厅中的人在观察李斯,李斯也在同时用眼角余光瞧着众人。
看着在场之人全都穿戴的衣冠整齐,尤其是跪坐在不远处的坐席上一个身着绿色华衣,头戴玉冠,瞧着与他年纪相仿的贵公子,在对方的注视下,李斯虽然不会从心底里生出自卑,但难免生出些局促来。
活了二十年,今日眼前见到的贵人们已经是李斯目前能接触到最高的阶层了。
政崽还对李斯刚才在府外脱口而出的一句“学鸟叫”印象颇深,看着李斯不开口讲话了,小家伙道“啊啊啊噫噫噫哎呀咿呀”的挥舞着两只小手,对李斯张口说了一串意义不明的小奶音。
引得李斯不禁又与岔开两条小短腿儿坐在国师大腿上的小奶娃四目相对。
赵康平瞧出来李斯有几分紧张,不禁笑着开口询问道:
“李斯,我曾听闻蔡国未灭时,蔡侯驭下有个李姓的大官,家乡也是上蔡的,那可是你的先祖?”
李斯闻言眼睛一亮忙作揖道:
“是的,小子祖上也是蔡国贵族,只不过后来蔡国被楚国吞并,家族就没落了,索性家族中有族学,小子算是有幸学会了字和雅言。”
赵康平边听边点头,李斯和蔡泽、韩非都不一样,他的家境既没有蔡泽“富”,也没有韩非“贵”,按照他既定的命运轨迹得再过几年,荀子南下入楚了,才能拜到荀子门下。
如今蔡泽周游天下、满腹才学已经到“成熟期”了,压根不用跟着谁学习,偶尔旁听自己讲课也是为了听他比较新颖的观点来给自己扩展视野,给生活进行调剂。
韩非虽然是“新手期”,但他毕竟出身好,在新郑城内看了许多卷书,眼下只是差个名师在他困惑的时候,于关键处稍稍点拨一下,这位未来的法家集大成者就能思维发散、“唰唰唰”地写出一卷卷竹简来。
李斯虽然现在同样处于“新手期”,但凭他的出身怕是还没机会读太多书,假如李斯真的以后跟着他学习,如何培养李斯是一件要好好思索的事情。
赵康平边在心中琢磨着,又边对李斯出声询问道:
“你今年多大了?之前是做什么的?为何会跑这般远来寻我?”
李斯拱手,满脸认真地回答道:
“回先生,小子今岁刚加冠,之前曾在上蔡东门的粮仓内做了三年的小吏。”
“小子生的晚,四岁时父亲病逝,十七岁时母亲也去世了,如今家中只有一位比小子大十六岁的长姊,长姊也以成家有子、有女。”
“小子念着如今无家庭牵挂,故而想要趁着年轻时离开家乡出门闯荡一下见见世面。”
“因为楚国修建的康平窝,小子得以听闻国师的事迹,对您的才华很是钦佩,故而小子告别长姐一家,从上蔡而来想要拜入国师名下,跟着您学习治国富民之道,还请国师能不以小子见识浅薄,收下小子!”
李斯面容平静,不卑不亢地说完这一席话就俯身作了长揖。
赵康平等人听闻李斯刚加冠父母就已经双亡了,也不由在心中惋惜一叹。
王老太太这下子看李斯的眼神都不禁有几分怜爱了,小伙子只比她孙女大一点儿,竟然过得挺坎坷的。
安爱学也看到了李斯脚上磨损严重的鞋子,他前世祖籍湖北,按照今生算,也算是楚人。
无论是对史书上的李斯,还是眼前的李斯,他与女婿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政治家的好坏不能单单从一件事上来看,从整体上评价李斯的一生都是瑕不掩瑜,是功大于过的,是值得人欣赏的。
他不禁捋着下颌上斑白的胡子对着李斯笑着询问道:
“小伙子,你是怎么来的邯郸?”
李斯闻言不禁看向跪坐在他左侧的老爷子,耳根子有些发红地说道:
“回老先生的话,小子家贫,步行来的邯郸。”
蔡泽等人闻言不由眼皮子一跳,一路步行从楚国来到赵国,这最快不得走一个多月?
他们这下子看李斯的眼神已经从打量变成敬佩了。
赵康平也很是诧异,李斯竟然硬生生用双腿走了八百多里地?!
他瞧了李斯背上的行囊一眼,行囊看起来挺大的,少说也得有后世七、八十斤重,真是了不得!现在的路那般崎岖难走,路上又那般危险,也不知道李斯究竟是怎么背着这般大的包裹,一步步走来的,他不禁佩服地夸赞道:
“从上蔡那地方能用双脚走到邯郸,李斯你很厉害!”
“多谢先生夸奖。”
听到国师的称赞,李斯眼睛一亮再度对着赵康平俯身一拜。
“那你是如何看待现在天下的局势的?”
赵康平捏着怀中小家伙的小手,看向李斯,认真询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李斯的心脏也不禁砰砰砰直跳,他明白这个问题将直接决定如今大厅内所有人对他的看法。
他也看向赵康平,同样十分认真地说道:
“国师,小子一路从南往北而来,见了不少的楚人、韩人、魏人与赵人,无一例外,赵人的精气神是最好的!您所开设的食肆甚至在赵国南部的小乡邑内都能见着。”
“我认为如今赵人能这般快的从长平之战中恢复过来,您功不可没!不知道您清不清楚,赵人们现在非常喜爱您、推崇您,您若是离开邯郸到赵国别的小乡邑内就会发现,因为康平窝,住在赵国偏远乡邑内的大字不认识一个的庶民们都整日在念叨您。”
“单从我观察到的事情中就发现,赵人们现在正如相信玄鸟一样,相信您。”
“我一路往北,听到许多赵人都在说,如果等到一千多家康平食肆开张了,他们就能吃到贵族富户们才能享用到的美味了,他们都很信服您,相信您会让赵人们过上好日子。”
“我也到您食肆前面看过您立的石碑,很喜欢您说的天下七雄都是华夏人的说辞,很认同您所说的现在天下七雄打来打去都是炎黄子孙在内战的想法。”
“老实说,我不知道未来天下的局势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但我坚信乱世总有一日会结束,和平的一日总会来到,而带来天下和平的关键就在您,在国师府这里,故而小子就冒昧地背着行囊前来邯郸向您求学了!”
蒙小少年听到这话瞬间眼皮子狂跳,他忙看向跪坐于对面的岚姐姐,瞧见赵岚眼中对李斯的欣赏,又看向老师眼中的惊喜,以及小公子政眼中的好奇,蒙恬不禁伸出双手深深地抹了一把脸,将下午自己刚形成的认知推翻,默默在心中的小本本上加了句话:
【信陵君,韩公子非,楚人李斯都是富有才华的年轻俊才,每个人拉出来都能把咱们秦国的子楚公子踩入泥沼里。】
蔡泽也是满脸意外的看向李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家境很一般的年轻人目光看的还挺远的,明明长了一张很不善言辞的脸,其实嘴上还是很能说的嘛!
韩非则不禁曲起手指在自己的膝盖上轻敲了几下,他来国师府也有些天了,国师教给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他去观察市井生活,或许是因为他出身贵族的缘故,韩非未曾认真观察过不同诸侯国庶民们的精气神,眼下听到李斯讲“赵人现在就像是相信玄鸟一样信赖着国师,赵人的精气神最好”,他不禁有些汗颜,因为他没有注意到这种小细节。
赵康平则是对李斯的问答既感觉意外,又满意的不得了,意外的是他如今在赵人心中的分量,满意的是李斯那句“乱世终会结束,和平总有一日会到来”的精准眼光。
他不由抱着外孙从坐席上站起来几步走到李斯跟前,正想腾出一只手拍拍李斯的肩膀,未曾想不知李斯那句话取悦到了政崽。
待在他怀中的小家伙竟然先他一步,像是后世老板勉励自己能干的打工人一样,伸出右手拍了拍李斯的胸膛。
李斯:“???”
赵康平:“???”
“啊呀!”
政崽冲着李斯咧嘴一笑,露出他米粒似的小白牙,感觉自己要流口水了,小家伙忙用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大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动着,甚是可爱。
李斯见状心中不禁一软也咧嘴笑了起来。
赵岚坐在旁边的坐席上,能很清楚地瞧见自己儿子和李斯互相对视着笑的模样,不禁在心中大喊:[这就是千古一帝和千古一相中间斩不断的君臣缘分啊!]
赵康平也笑道:
“李斯,你很不错,你以后就住进我家里跟我学习吧。”
李斯听到这话眼睛亮的惊人,忙俯身作揖道:“多谢国师!”
“对了”,他忙高兴的将自己背在身上的大行囊放在地板上,解开行囊从中取出来了五袋子东西,又将行囊背在了背上。
“这是?”
在赵康平不解的目光下。
李斯不由伸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两颊发红地不好意思说道:
“老师,这是小子准备的束脩,是五谷,每袋二十斤,希望您不要嫌弃能收下。”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拿出来的东西了。
赵康平闻言不禁一愣,每袋二十斤换算成后世的重量就是每袋十斤。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从古至今一直到后世上学都是要多多少少交束脩的,他如今的几个弟子也给他交纳了束脩,虽然他现在吃喝不愁,但其余教书的夫子们也要吃饭,他无意破坏规矩。
可垂首看着地板上五袋子被李斯从上蔡背到邯郸的五谷,他心中还是不免被李斯的诚心所打动了。
他笑着看向面前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发出邀请:
“斯,我现在手上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你可愿意既当我的弟子,也当我的门客?同蔡泽先生一样帮我处理手头上的一些事务呢?”
门客是有俸禄拿的,李斯闻言心中瞬间一股子暖流,他现在顶多是有三年小吏的经验,哪可能为国师办事呢?
他明白国师这是在变着法子的资助他,眼圈不争气的微红,忙俯身作揖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哈哈哈哈,行,那你就快随着我们一道去后院用晚膳吧,我们家伙食不错,一日吃三顿。”
说完这话,赵康平右臂抱着怀中的小家伙,左手拉着李斯转身往外走。
其余众人也纷纷从坐席上起身,一并往外走。
蔡泽游历天下,阅人无数,能瞧出来李斯绝对不是池中物,瞧见国师不仅又给自己寻了个资质很不错的弟子,还给自己找了个帮手,他一时之间都知道该感慨究竟是国师的运气好,还是李斯的运气好了。
韩非也不由盯着李斯的背影瞧了好几眼,二人年龄紧挨着,老师似乎很喜欢这个比自己略小一点儿的师弟?
蒙小少年则不禁跑到放在木地板上的五谷袋子瞧了一眼,默默在心底的小本本上又加了一句:
【人家李斯虽然家境差了些,但对老师的心真诚多了,哪向子楚公子笨的呦!写封家信都不会!】
而后他也忙拔腿跑去跟上众人的脚步,前去后院吃晚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