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二人穿在身上的绿衣与之前在自助麦食宴上见到的华阳
君冯亭祖孙仨样式有些类似,安爱学就知道这俩人不是那些冬日里
他前世时祖籍在湖北,可人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新郑,自己闺女更是一出生都在新郑,新郑城于他们现在虽然已经到了中午下班的点儿,但俩“老乡”这么远跑来,怎么能让他们白跑一趟呢?
安爱学看了一眼眸中同样闪动着相同色彩的闺女,出声道
”秀,去泡两杯花茶端来。”
”是。”
安锦秀笑着转身又回了隔壁的药房。
安爱学也对着二人说道:
“你们俩跟我过来吧。”
”多,多多,谢安,安大夫。”
“多谢安大夫。”
年轻人和中年人不是没眼色,瞧见他们俩来的时间点显然是赶上了父女俩回家的点儿了,二人脸上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待二人跟在安爱学的身后来到诊室,瞧见诊室内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草药味道,诊室的木架子上还放着几个他们俩从未见过的器具,一瞧就觉得不像是这个时代的
想起康平国师一家在冬
日里被仙人抚顶的传闻,二人心中不禁涌起了一股子敬意
安爱学跪坐在宽大的案几前,示意年轻人跪坐在他对面,中年人跪坐在侧边的坐席上后,含笑看着年轻人询问“汝患口疾有多久了?”
年轻人满脸涨红,不自觉地攥紧俩放在大腿上的拳头,开口答道:
“我,我,今岁,刚,刚,加冠一,一年,从,从记,记事起,就就有,有,口,口吃之疾,了。
安爱学瞧见年轻人紧握双手的模样,用手捋着胡子笑道
“嗯,不要紧张,放轻松慢慢讲。”
安锦秀也端来了两杯花茶一杯递给年轻人,一杯递给中年人,笑道
“瞧着两位远道而来,满脸疲惫,还是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中年人头次听到“茶”这个名词不禁一愣,年轻人在府中看过许多书,知道之前的巴国和蜀国有当地人会喝一种名为“茶饮”的东西,但那个“茶饮”似乎是往里面泡树叶子的,不是往里面泡花的?不过这纯白的小花朵瞧着还是挺漂亮的。
安锦秀给二人泡的是茉莉花,现如今华夏之地上还没有这种花,茉莉得等到汉朝时期在南面从印度传入福州后,才渐渐开始在脚下这片土地上扎根生长。茉莉淡雅的香气飘到年轻人笔尖,不禁让他紧绷的神经松了松,整个人都变得略微自在了些。
因为自己患有口疾之症,年轻人平时主动与陌生人说话的次数少之又少,今日都算多了。
安爱学顺手从一旁拿起一卷空白竹简摊开,握着毛笔在其上写道:
[赵王八年,二月初八,有二十一岁韩人,患口疾,十数年。]
看到年轻人喝了两口花茶,脸色瞧着没那么红了,显然是放松了下来,安爱学又像是聊天一样,笑着随口询问道“那你家中长辈可有同样患上口疾的?”
年轻人紧抿双唇,满脸黯淡地摇头道:
“无,独,独有,有,我,我一个。”
坐在一旁的中年驭者见状不由在坐席上挪了挪身子,有些想要让大夫不要问这些细枝末节了,别说公子的家人们了,整个韩国公室与王族除了他家公子外,各个嘴皮子说话都很麻利,他家公子明明才高八
结巴嘴给埋没了,从小就被王族公室子弟给嘲笑,大夫问这些干嘛?不是给他们公子心坎
插刀吗?
瞧着自家公子显然是回想起过往的经历满脸难过的模样,中年人不由开口道
“大夫,您直接说怎么治疗吧?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问了有什么作用呢?”
跪坐在一旁的安锦秀出声道
“这位壮士请你不要开口干扰大夫问诊。”
听到国师夫人的话,中年人不禁无奈的闭上了嘴巴。
安爱学对着面前的年轻人笑着解释道
“我之所以要问你家人们的情况,是因为有许多原因都会形成口疾,假如父母长辈们生来就有先天性口疾的话,说不准他们生出来的孩子也会遗产这一特性,此乃遗传性口疾。“假如父母长辈们没有这毛病的话,唯独孩子有这口疾之症说不准是因为孩子在学龄期内因为长辈们疏于看顾,让孩子在幼年时期不自觉的模仿了口疾人的说话方式,长此以往的就改变不过来,也养成了结巴的毛病,我称这种为模仿性口疾。”听到安大夫的解释,中年人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巴,羞愧的满脸通红,果然外行人还是不要指点内行人做事啊。年轻人虽然头次听到“遗传”二字,但他天资聪颖能明白这俩字是何种意思,而且听到安大夫如此凝练的总结口疾之症,这和他以前求医问诊的大夫都不一样!不由下意识就觉得安大夫果然与如今的医者们都不相同,医术水平是真的有两把刷子的!
瞧见这次是真的碰上有真材实料的专业医者了,说不准真能治疗自己的结巴呢,年轻人心中涌起一股子希望,忍不住身子前倾,看着跪坐在对面的老者,满眼期待地诉说道“安安,大夫,我,我,我不是,遗,传,性口疾,也,也不是,模,模仿性,口疾,从,从小到,到大,我,我身边就,就没有,出,出现,口,口疾之人。”安爱学点了点头又在竹简上接着写道
[父母长辈与身边人均无此疾,可排除遗传因素、模仿因素。]
他从竹简上抬头仔细看了看年轻人的脑袋,再度出声询问道
“你小时候脑袋受过伤吗?如果脑袋受伤不小
伤到某些神经了,也会导致结巴的。”
[“神经”是什么东西?]
年轻人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又摇了摇头,随后还不太确定地看
人,毕竟是他小时候发生的时期,万一他在一、两岁时不小心摔倒磕伤了脑袋,他给忘记了呢?
中年人瞧见自家公子的眼神忙对着安爱学拱手道
“安大夫,小人从公子一出生就开始照顾他了,小
很确定他没有脑袋受过伤。
安爱学用左手捋了捋下颌上斑白的胡子,快速在竹简上写道:
[脑袋未受过伤,排除头外伤的因素。]
“那你这情况,非遗传,非模仿,非外伤,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心理因素导致的口疾了。”
”心,心理,因,因素?”
年轻人听不懂这话但不妨碍他满脸震撼,急忙地连说带比划否决道
“安,安,大,大夫,莫不,是,是,在,开开玩笑?我,我的口,口疾,明明,是是,真真,真实存,存在的,吃,了,不,不少,药了,怎,怎么,可,可能会,是,因为,我,我心理,有,有毛病,病呢?”听到年轻人显然是误会了,安爱学也笑着摆手道
“非也,非也,我说你很有可能是心理因素导致的口疾,不是在说你心里面有毛病。
“你能发声又没有受过外伤,这说明你的发声器官是没有问题的。”
“难道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吗?当你着急脸色发红时,你的口吃之疾就会愈发严重。
年轻人闻言一愣,是的,他平素越是着急想要把自己的话说出来,就越是急得结巴。
安锦秀跪坐在一侧旁观也觉得自己的阿父分析的没有毛病,生理与心理会相互影响。
安爱学将视线转向跪坐在一旁的中年人,出声询问道:
“你家公子一两岁刚学会说话时是不是就比正常人说话慢,还容易大磕巴。
按照人的生理特点,一般情况下都是记不住三岁之前的事情的
年轻人闻言也忙转头看向中年人。
中年人认真回忆了一番,而后双眼放光地瞧着安爱学点头如捣蒜地急声道:
“安大夫,您的医术水平真高!我家公子和您猜的情况一模一样,他刚学会说话时嘴巴就不利索
当时我们老爷和夫人也没在意,后来公子
几岁大了,还是说话打磕绊,被
一些同龄
孩子们嘲笑,公子就不爱说话了,原
本都以为他
长大了就
会自然而然地说话流利了,谁知道竟然有了口疾,找很多大夫都看
过了,也吃了不少的药,怎么都瞧不好。
安锦秀听到这解释,心中暗道:[破案了,还真是心理因素无疑了。]
安爱学又询问道
“那你家公子可是足月产的?”
“不是,我家公子是早产儿,
当时七个多月大时夫人不小心走在木地板上打滑了一下
,虽然即使被仆人们
扶住了,但小公子却提前
生,我们家夫人也伤了身子,
再也没能受孕。”
年轻人闻言不禁错愕的瞪大了眼睛,这事儿他从未听父母们讲过,回过神来后,不由心中酸胀,眼睛微红,原来是他拖累了母亲,倘若母亲没有生他,也不会因为伤了身子,在他几岁大时就早早的去了。安爱学颔了颔首又在竹简上添了几笔,看向面前魂不守舍的年轻人开口道
“这位郎君,你的口疾之症想来是因为你是早产儿的缘故,语言发育系统要比普通孩子慢一些,如果能慢慢来的话,你应该是不会有口吃的,只是因为你在幼年时因为讲话不麻利的关系被其他小孩子嘲笑,无意间伤寒到了你幼小的心龄,童年遭受的心理创伤会跟随人一辈子,那些你当时被嘲笑时感受到的痛苦与难堪,你现在长大了或许都忘记了,其实全部都被你的潜意识给记住了,你因为潜意识里知道只要说话就会被别人嘲笑,所以你就变得不爱说话,甚至避免与别人讲话,须知我们的器官都是用进废退。疾。”
“想要治愈口吃之疾本身就要多说话,且要大声的说,当着许多人的面大声的说,需要从一个字一个字练习,而后两三个字连起来练习,慢慢的就能说出稍长的句子,而后就会说出一段话,你还年轻多多练习,口吃之疾会有大大的缓解,不过这个过程很漫长,这就是我为何会讲你是因为心理因素导致的口年轻人为了自己结巴的毛病求医问诊多年,宫中的太医看了,乡间的大夫找了,甚至还去寻巫医跳了大神,无一例外这些人不是说他嘴巴有毛病,就是讲自己被某种邪恶的力量绑架了嗓子,全都摇头告诉他放弃吧!你的口疾之症无药可医!活了二十一年,头一次有大夫详细给他讲了口疾的种类,口疾的成
因,以及他的口疾不仅能治愈,还为他指明了治疗的方法,可想而知年轻人有多激动了,如果不是如今场合不对,他都想要当场从坐席上蹦了起来。安爱学也觉得眼前年轻人的“心理性口疾”还挺有代表性的,写成医案以后编成医书也能让别人跟着学,遂握着毛笔继续在竹简上写,边头也不抬地对年轻人询问道“汝穿着绿衣,可是韩人?方便讲一下籍贯和姓名吗?你的口疾之症若是能顺利治愈,老夫把你的治愈过程详细写下来,以后能帮助更多患有与你相同口疾之症的人。”年轻人闻言不禁有些犹豫,中年人更是想要出声阻止,他们家公子身份贵重哪能让大夫将毛病记在竹简上拱其他人当成典型病例看啊!到时不是会有更多人知晓他们家公子有这结巴病?没等中年人开口,年轻人就面露坚定的对着安爱学拱手道
”安,安大夫,我,我是,韩国,新,新郑人,姬,姬姬姓,韩,韩氏,名,名为单字一非,非。”“韩国新郑姬姓韩非。”
安爱学边写着边嘴上念叨了起来,等他将年轻人的名字写下来后,瞬间惊得瞪大了眼睛
“你说你叫什么?你是韩国新郑人韩非?”
安锦秀也同样惊得瞳孔地震,老天啊,她和自己的老父亲难道是碰上了前世家乡的名人一一先秦七子第七子一一法家著名代表人物一一荀子的杰出弟子、千古一相李斯的同窗一一大名鼎鼎的韩非子?!如今的韩非还处在新手期,远远未长成以后名篇不断,被始皇捧着他写的竹简激动不已地发出无限懊恼的感慨一一“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的韩非子!他因为口吃在韩国都没有什么名气,更别提在天下了,眼下的韩非基本上处于出了韩国,只要不自报家门在天下间就是一个衣着华贵、一抓一大把的普通贵族子弟。在另一时空中的“他”与今生一样,自从韩国的野王被武安君
白起带兵攻下后,年轻的“韩非”就在家中,发愤读书,连续五年给韩王然写竹简上书,五年都没有得到重用。待到韩王然十九年(公元前253年),始皇质于赵国邯郸,约莫六岁时,二十七岁的韩非听闻儒家大师荀子离开了齐国的稷下学宫前去南边的楚国投奔春申君黄歇,在春申君的任命下在楚国做了兰陵县令。在韩王然面前受挫五年的韩非这才跑到楚国兰陵投入荀子门下学习,结识了同窗楚人李斯,慢慢的为变成后来的法家大佬积蓄力量。此时刚满二十一周岁的韩非瞧着还是很青涩,如果不是他小半个月前误打误撞,走到半道重新拐回韩王宫内,意外撞见了宦者焚烧他辛辛苦苦写给韩王然的竹筒。已经连续上书四年,心中以为韩王然同样与自己一样忧心着母国前程的韩非还会继续傻乎乎的再给韩王然写一年的竹简进行上书。然后因为得不到韩王然的重用,在家中再自闭个几年,等到政崽年满六岁,听到荀子都搬到楚国了,他才会跑去为自己寻个名师点拨。如今在种种蝴蝶翅膀的煽动下,韩非那日从新郑城外回到家里仅仅过了两日就看到了驭者更收集过来的赵康平一家的故事。因为自己被口疾折磨多年,他的关注点不像是老嬴家、老燕家、赵牧、冯去疾一样直奔着“有经世治国大才”的康平国师而去,相反第一眼就看到自从赵康平一家被仙人抚顶后,原本医术水平平平无奇的“安爱学”一下子在医术之道上突飞猛进,医馆患者激增,且有赵国不少医者明里前去“康平医馆”内寻起交流医术,暗中装作患者前去偷师,他才会想着来到邯郸后先来医馆内找安大夫碰碰运气,看看同样“被仙人灌输智慧”的“安爱学”能否治疗自己的口疾。一切心路历程曲折婉转不便多说,好在结果是好的。
对自己很有自知知明的韩非瞧见安大夫父女俩听到自己的名字如此震惊的模样,他没有往自己的才华和现在无甚名气的“才子名声”上想,以为康平国师的岳父和妻子是为自己的“姬姓韩氏”的贵重身份而吃惊,不由面露苦涩地摇头笑道“安,安大,夫,不,不用如此惊,惊讶,讶,非,非,不,不是,当,当今,韩,韩王的,儿,儿子,只,只,是出,出身,于,韩,韩国公,公,公室内,的,一,一个,不,不被,重,重视,的,公,公族,子弟,罢,罢了。”中年驭者更听到自家公子的话也不禁狠狠地用双拳锤了一下自己的两条大腿,现在他也听明白自家公子为何会患上口疾了,如果公子小时候不是被那些王室公族的子弟们给暗中嘲笑欺负,公子怎么可能会患上口疾?!如果公子没有口疾的话,单单凭公子的智慧
与才华早就在韩国有名气了!说不准现在天下就不是只有平原君、孟尝君、春申君和信陵君这四位贵公子了,而是五公子了!他们公子非也能占据一席之地。“阿父!”
碰上活生生的“韩非子”了,安锦秀怎么能不激动呢?!
她对着自己老父亲高兴地喊了一声。
安爱学也用手捋着下颌上斑白的胡子笑道
“非公子,你无需如此失意,在这世间人无完人,无赤金,没有谁是完美的,上天每当给人关上了一扇门都往往会为其在别的方面,悄悄打开一扇窗。“每个人生来都或多或少有缺陷,有的是父母亲友缘分淡薄,有的是身体有缺陷,有的则是精神心理有毛病。”“你患上了口吃之症,虽然说话不便,但是你有更多时间静下心用来读书,肯定很擅长深入思考,你不擅长说,肯定很会写。”“年轻人不要妄自菲薄,你要知道贵人语迟,正是因为你太过聪慧了,上天因为太过偏爱你,故而才会给你加了个小小的磨难,想要来磨练你的心智,考验你啊!”头一次喝到人生心灵大补汤的韩非
被安老爷子这一通话给鼓舞的心神激荡,想起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中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请,请,安,安大夫,帮,帮我,治,治愈口,口疾。”
安爱学笑道:
“非公子,治愈口疾的过程是很漫长的,你从新郑城走
到邯郸需要多长时间呢?”
公子非闻言忙摇头道:
“我,我,在,在,新郑,听,听闻,安,安大夫,您,您的女婿,康,康平,先,先生,冬天,被,仙人,抚顶,灌输,智,智慧,是一个,很,很有才,才华的,人。””他,已,已经,被,被封,为,燕、赵,赵,魏,三,三国的国师。”
“燕,燕王的曾,曾孙,特,特意从,北边,的,蓟都跑,跑来,邯郸,拜拜其,为,老,老师。”“秦,秦国蒙,蒙骜上,上卿的,嫡嫡长孙,从,从咸阳入,赵,赵,跟在,康,康平先生身,身边学习。”“已故,马,服君,赵,赵奢,将,将军,的次子,和,上党,郡,冯,冯,冯亭郡,郡守的孙,孙子都想,要拜,拜康平,先生,为,为师。”“我,我,本,本来的打,打算就,就是想要,在,在安大夫,这,这里看,看完病后,去,去国师府,府内,拜,拜国师,为,为师。我,我想要,向他,学,学习治国富,富民之,之道,我想,要,救,救救,我的,母,母国。”善!”
安老爷子面带笑容地从坐席上站起来,对着面前卓越的帅小伙,抚拿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