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来再次怨起了贺榆年弄出来的人造灵师教育。那种教育磨灭了贺景同太多成长的可能，甚至让他连自私都学不会。“对不起。”贺景同最终也只是低下了头。安来笑了一下，那笑容充满了无力和自嘲，他甚至觉得自己能看穿贺景同在想什么。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因为，探险队的五人，并不会因为他不参加这场考试，就不去那个水库。预言的能力需要经过无数次的排除，才能提前锁定未来，但所谓的提前，又能提前多少呢？提前联系探险队的五人，让他们不要去？根本做不到吧。确实，贺景同可以用是与否的能力，尝试提前锁定未来，但未来又有多少呢？他能无数次排除吗？做不到吧，就算做到了……他又能真的无视，桃花源事件相关者的复仇之心吗？直播为什么会复开？没有什么比，能力就是与程序相关的安来，要更明白这一点。他按下的不只是结束直播的按钮，同样也是，做出选择的决心。贺景同怎么才能做到两全甚至三全？结论依然是做不到。“反抗命运的人，命中注定反抗命运。”安来咬破了左侧脸颊内侧的软肉，任由血腥气味传遍整个口腔。“我没有办法让你无视他们的痛苦，你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探险队员深入险地……”安来话音落下时，贺景同猛然抬起了头。安来又笑了，目光是注视着一个孩子的心疼，以及决绝。“但是我可以，我可以让尝试利用伤害你的他们，上灵师法庭。”安来看着贺景同眼尾的绿色，心中顿时一痛。“事情注定闹大了，没有提前打断直播的我，也已经失职。”“尝试挽回是做不到的，当时看直播的人，有几十万之多，后期的传播也只会越来越广。”安来低着头，语气越来越平静，他将所有的情绪都掩埋在心底：“那些每一次家中有人出生，有人逝世，都会有专业人士上门拜访登记的说法，只会让普通人明白，那不过是怪异存在身边的证据。”“没有人想一直被蒙蔽，尽管是所谓的为了他们好。”空气中沉默了一会儿，安来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他平静地说：“我要让乐和上灵师法庭，我知道，这本质不过只是我这种卑劣的人，想要把锅甩开，不想承担责任……”他指的是，他本来能更早地阻止直播。说什么去救贺景同，可实际上他也没做到提供什么帮助。反而在事后，只能卑劣地将所有的锅都推到乐和的身上，让错误由他一个人背负，好保全失职的自己……真是丑陋的不可思议。安来的话，却突然被贺景同加重的声音打断：“不是那样的。”贺景同看着安来，语气坚定：“当下的局面，是我所能引导来的最好结果。”安来神色怔忪地看着贺景同。可之后他却笑了：“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说。”安来一直都记得，这场谈话的主题，是为了让贺景同说出一些，他从不会主动说明的东西。“你能看见无数个未来，那你也本应能尝试把你想要的那个未来，引导成为现实。”“告诉我吧，你想要这个现实的理由。”少年略显呆愣地看着他，眼尾那丝幽绿色的痕迹，也变得明艳了些许。他像是没反应过来，怎么就突然要自己开口说事了，但偏偏安来也一直露着等待他说明的目光。短暂的沉默过后，贺景同也终于开口说出，为什么自己想要这个现实。“未来的无数可能性里，每一个都会通向普通人与灵师决裂……”“桃花源相关人员，在原本第一次的直播中断后，就已经开始着手封口买水军。网络中发生的事情，终归会让网民逐渐遗忘，也总会有新的，更有趣的事情会发生。”“在我所看见的某一个未来里，探险队五人被逼着签订了保密协议，并直播说明，一切都只是特效。除此之外，网络上也传出了，某星际大片的两位主演，现实中在一起了。”那两个人就是罗禹城和季瑜。可事实上，他们两人之间门的关系却并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糟糕。原本与灵师世界毫无关系的人，都会因为这一次的事件，而被迫成为情侣。至于所谓的普通人和灵师决裂……“那是教育受到影响后的未来。”曲舒的努力，那些不断地告诉英才学院一年级生，说只要是异灵，就通通都要杀死的话，并不足以延伸至整个社会。灵师依旧只是极其小众的一批人。桃花源相关人员无比明白，想要让未来是异灵世界的说法实现，该主动渗透的，压根就不是灵师的教育体系，而是普通人所接受的教育。官方说法，即为正义。那么多有钱有势的人，都相信异灵化就是人类的正确未来，几个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跳梁小丑，说他们说的是假的，是错的……普通人会信吗？他们当然也没那么容易相信异灵化就是正确的，毕竟思考能力仍然存在，所谓洗脑之说，也只能潜移默化地改变。而想要改变的人，却有无数个办法，将想法变成事实。随便找几个人，给点钱，赏点利，让那些人将他们想要的教育成果表演出来，并且向外诉说……时间门久了，说话的人自己会信，被说的人，也会开始认定，那就是正确。身边的人都相信了……谁又能不相信？从众心理，如此明显。尽管那样的场面发生后，私下里仍然有很多人认为成为异灵不是好事，但是他们能说吗？也不能。因为所有人都那样说。尽管私下里存在着很大量的，认为异灵不是正确的人，他们也像是人群里的一座座孤岛，早已被象征海水的坚信者孤立，根本无法联合形成陆地。没有人会将想法说出口。在那样的未来里，灵师，这个在无数年里，都不断与异灵敌对的存在，只会成为被新世界抛弃的残骸。“没有哪一个灵师，会拥有好的结果。”在那样一个某些特定人士幻想中的桃花源里，没有灵师的生存领地。“在那个未来里，我没法确定，所谓的，‘人类发展的终途就是异灵’究竟是不是正确，我只知道，在那个未来里，大家都会死去。”贺景同绝不会让那样的结果到来。说什么只是死掉十万人而已，数亿人都能安稳地实现永生……“那你呢？”安来却并没有考虑那些，而且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在那样一个世界里，注定会成为最强异灵的你，会拥有别人渴望的一切。”“永生，财富，力量，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在那样一个全员异灵的世界里，你都可以得到。因为你很强，你足够强，你强到能无视一切，你的存在在那样一个世界里，本就等同于传说。”安来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蛊惑学生的坏人，但他却清楚，自己陈述的话，在某个可能里就是事实。“你为什么，否定了那样一个属于你的未来？”“可我为什么要让它存在？”贺景同以反问的口吻说道，他的目光却坚定无比。“普通人离我那么远，如果在我身边，那就像是探险队的五人，我会拼尽全力的努力拯救他们，可那么多的普通人，他们不在我的身边，不在我的跟前……”“那我又为什么要因为他们，看着你，看着你们死去。”贺景同在说看着安来的时候，一直都在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容纳了世间门一切的黑暗，却又存在着人类不可触及的遥远星河。安来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那些遥远到不可触及的星河，在很早以前，就不顾一切地奔向了灵师，奔向了他们。他擦掉眼泪，笑着说：“我这会儿该庆幸你拥有自私吗？还是该说，你拥有的自私，都那么伟大。”贺景同又低下了头。“好了，我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安来不知道贺景同是不是害羞，但他却知道自己一定要说接下来的话。“所以我可以认定，你也是想让普通人知道灵师和异灵存在的人吗？”安来没等少年给出答案，就说：“你不是为了曾经参与桃花源的人能复仇，而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在意的人，不被世界抛弃。”不被这个灵师为之守护了无数年的世界，彻底抛弃在时间门的长河之中。“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如此。”贺景同承认了这点，也随之点头。安来却更高兴了。“你想要让普通人在不被洗脑的情况下，拥有选择未来的基本权利。”安来陈述着这个事实，也兴奋和感动于，贺景同或许也有设想过，他曾经没接受人造灵师的教育。这种想象，会让少年明白，他也能活出另一种样子。安来高兴干少年能拥有那种想法。这份高兴，却让安来忽视了，贺景同也同样会为这种想象感到痛苦。如贺景同那样的人，注定会将普通人因为知道另一世界，才产生的各种磨难和痛苦，背负在自己身上。他会为他人的不幸感到难过，为他人的幸福感到开心。感同身受，在悲观的说法中，总是无法成立，可在贺景同身上，却是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