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多,他们终于从首相府回到了自己家。
商旻深神色恹恹,踩着小熊拖鞋,径直走向卧室。
钟臻将两人的衣服挂进衣橱里,他的衣服不多,好多都是结婚后商旻深非要给他买的。
都是些名贵的牌子,钟臻特别珍惜,每次放进去了,还要再伸手摸一摸,确定它还在。
他经常将两个人的衣服放在一起,钟臻的尺码要比商旻深的大一点,挂在人家的衣服后面,袖子贴着袖子,好像一个妥帖绵长的拥抱。
钟臻是会为了这样微小的幸福而开心好久的人。
给衣服除了尘,又去厨房热了杯牛奶,端进卧室。
“很累吗?”钟臻望着趴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的他的小妻子,“要不要泡个澡放松一下,或者我给你按摩?”
“不用……”商旻深的声音沉闷,摆了摆手,“你先去洗澡吧,我再趴会儿。”
钟臻没离开,而是坐到床边,揉了揉商旻深的头发。
触感又软又蓬松,像一只小狗。
“你这么说,是想让我留下来陪你吧?”
床上的人终于肯侧过脸来,白皙的脸颊上有一条压痕,钟臻伸出手指轻抚。
“嗯……”商旻深蹭过来,把头枕在钟臻的睡裤上,“我想我妈妈了。”
“这样啊,可以跟我说一说她吗?”钟臻揉着他的头发,指腹施力,按摩他的头皮。
商旻深舒服地哼了一声,“她是很温柔的人,至少对我是这样的。不过,关于她的记忆,其实我也有点模糊了;从我记事起,她和我爸就特别忙,我很少会在白天见到她。可是,她每晚回家了都会来我的房间,亲一亲我的脸什么的,让我感受到她很爱我。”
“她出事那天,我刚成为联盟军的预备战士,在城郊的营区受训。等我听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走廊里站满了人,我的外公外婆还有舅舅姨姨什么的,他们把我爸逼到了角落里,对他拳打脚踢,让他对我妈的死负责……我没办法冷眼旁观,就走过去护着我爸,他们告诉我,是他害死了我妈。”
钟臻盖住商旻深的眼睛,帮他擦掉眼泪。
“后来我在想,我妈的死跟我也有关系。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执意要加入联盟军,如果我没让她帮我跟我爸求情,是不是他们就不会吵架?就算他们吵架了,假如我妈知道我能随时接电话,她可能会先找我聊聊,听一听我的声音,说不定也就冷静了。”
钟臻用冰凉的手指不停抚摸商旻深的脸颊,帮助他放松,“当时你不知道这些,商首领也不知道。这是一场意外,不是任何人蓄意为之,你们不能再用一场意外来折磨自己,也折磨彼此。”
商旻深忿忿然:“我知道。可是每次看到他,我就是会想起我妈妈。我很尊敬我爸,很爱他,但也总忍不住会埋怨他,也埋怨我自己。”
“我爸大概也是一样的心情。”
钟臻耐心地开导他,“找个机会好好跟首领聊一聊这件事吧,不然你们谁都不好受。”
“真难呐,”商旻深叹了一声,问钟臻,“你呢,你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
“我没有爸爸妈妈,我们都是卡俄斯星土壤的孩子,”钟臻告诉他,“但是,我们都是彼此的家人,会彼此关照和爱护。”
“你很想念他们吗?”
“当然,”钟臻的回答毫不犹疑,“每分每秒。”
商旻深心里发酸,他越是喜欢钟臻,就越是想要背弃诺言,放弃为两个星球建交而努力——
他怎么舍得让钟臻回家?
今天晚饭时,他明明有机会当着钟臻的面儿再跟他爸商量一下建交的事,好让对方知道自己其实一直在努力;
可是,他又怕商勤说出什么会让钟臻难堪的话来……更怕商勤一口答应,那样他就必须要放钟臻离开了。
这是他们之前就约定好的事情,他那么喜欢钟臻,更不想被钟臻讨厌。
商旻深喜欢的人总是猝不及防地离开他,他曾埋怨过神明;可现在才明白,所有的离开都是猝不及防。
哪怕老天留给他再长的时间去准备,他也根本无法洒脱地面对离别。
他就是一个软弱、矛盾又自私自利的人!
心下凄凄,商旻深佯装无事地继续闲谈,“我总是看你在学地球语,你们也有自己的语言吗?”
钟臻温柔极了,摸着他的脸颊答:“有,和地球语是完全不同的语系,所以刚来地球的时候,我有好几个月都不能开口交谈。”
商旻深吸了吸鼻子,胸腔充满钟臻的味道,“那卡俄斯星的你好怎么说?”
“pej,发音很像圆周率的“派”,其实意义也差不多;在我们的文化里,每一段相遇都会无限延长,不会终结。”
“那你的名字呢,钟、臻……是卡俄斯星语翻译来的吗?”
“没错,zheen是‘爱’的意思。”
“那‘钟’呢?”
“是一个第一个人称的定语。”
“加在一起的话,”商旻深想了想,“就是‘我爱你’的意思吗?”
钟臻笑了,“对,就是我爱你的意思,我的名字很友好。”
“原来是这样,”商旻深终于勾起嘴角,“那每次别人叫你‘钟臻’的时候,你听着像不像他们在跟你告白啊?难怪你脾气这么好!”
钟臻否认,“那倒不会,我明白他们只是想要叫我,钟臻于他们而言只是我的名字而已。”
“那我呢,”商旻深睁开眼睛,胳膊撑在床上,支起上半身,“如果我之后叫你‘钟臻’,你会觉得我在对你告白吗?”
钟臻怔愣着,他怎么敢说“是”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多的人里,只有商旻深叫着他的名字的时候最让他开心。
心脏都要软了,他想要化成一滩水,安静地淌在商旻深的脚边。
“钟臻”对其他人来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但这个名字从商旻深的唇间吐露出来,就是他赖以生存的精神养料。
以至于,现在他对这场婚姻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自己不被讨厌,商旻深不觉得这份觊觎与依赖是个令人反胃的负担就可以了……
钟臻轻轻地笑,避重就轻地回答商旻深的问题,“我哪有那么自恋?”
商旻深也笑,“确实肉麻。”
他飞快爬下床,打开房门往外走,“给了你机会让你先洗澡的,你没珍惜,那我就先去洗啦。”
钟臻摸着睡裤上刚才商旻深躺过的地方,“嗯。”
可惜商旻深连这点可怜巴巴的留恋都看不到。
虽然从前线退下来,商旻深现在的工作也并不轻松。
作为军事代表,他要代替商勤出席很多场合,要背稿子,接受来自各个星球和媒体的采访,还要见缝插针地寻找卡俄斯星的相关信息,理清建交迟迟无法推进的症结所在。
上次商旻深给时隙打去电话后,时隙突然开始休长假,目的地未知。
这条线索也就这么断了。
商旻深没办法,只好从时隙的同事身上下手。
刚好他们部门正在积极地推进和t347星球的建交事宜,他们希望商旻深能参与两个星球首脑的首次会面,并代表地球表达欢迎与期待。
商旻深一口答应,并约了一位部门同事下午碰头,简单交流一下需求。
趁着午休,他先去找陈无惧商量对策。
“直截了当地问肯定不行,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他们提高警惕,后续就更难调查了,”商旻深思索,“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他主动把卡俄斯星的相关资料分享给我呢?”
陈无惧摇摇头,“问题是,如果真的有什么隐情,联盟绝对不可能把它们堂而皇之地写进资料里吧?”
“所以,我们只能推出一种可能,然后向他验证。”商旻深沉吟。
“是,只是这一切太蹊跷了,两个星球的问题,卡俄斯又距离地球那么远,都不在我们的检测范围,我们连点儿推论的方向都没有啊。”
商旻深疑惑,“不在吗?”
“嗯,联盟的监测能力毕竟有限,只能着眼于在一定范围内的星球……”
商旻深试着推导:“也就是说,目前联盟对于卡俄斯星的状态是一无所知的。”
“是啊,凭他的体积和距离,我们没必要花精力去了解。”
“那么钟臻的访问申请是怎么传到地球的呢?他是正式被联盟邀请而来的客人……”
陈无惧闭上眼睛,冥想片刻,“一定是有别的人在其中充当桥梁,得是一个能够解读卡俄斯星语言的人,而且还能同联盟直接对话……”
“等一下,”商旻深灵光一闪,“如果是我妈妈的话,大概可以!”
于此同时,陈无惧也说出一个名字,“星惟能源可以!”
星惟是商母娘家的企业,主打能源开采和勘探;如今地球能源已经到达临界值,再榨取下去,所有生灵都会跟着遭殃。
于是从商旻深的曾外公那辈开始,星惟便致力于外星能源的开采开发。
星惟拥有完善的交流考察部,在联盟的扶持下,已经和临近的十多个星球进行了能源置换,保证了地球生灵的生存条件。
而商母仍在不断对外勘察,触角越伸越远,寻找着资源丰富的星球。
钟臻说过,他们由卡俄斯星的土壤孕育,说明那之下一定有着远超想象的富饶的能源,所以星惟才会说服联盟,向卡俄斯星递出橄榄枝。
“但这还只是我们的猜想,具体情况还要找一个星惟的核心成员确认。”陈无惧说。
“可以先找到我妈前同事的信息,看看他们知不知道。”商旻深在浏览器里输入他母亲的名字,找到一些过期的新闻报道,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一个人名上。
“宁西蒙……”
陈无惧凑过来看,“怎么了,你认识?”
“他就是下午要来跟我沟通的人,对外交流部的。”
“有意思。”陈无惧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