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容锦不大能理解沈裕的偏好,但软着声音唤几句,能换来白蕊的身契,这桩“生意”怎么看都挺划算的。
便没怎么犹豫,顺从沈裕的心思,照办了。
沈裕却因这几句备受撩拨,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及至容锦药劲上来犯困,这才作罢。
第二日,吕家送上了白蕊的身契。
来送身契的,是吕夫人身边得用的陪嫁嬷嬷,姓姚。
沈裕着人开口要身契时,吕夫人还当是安排过来的美人总算得手,入了沈相的法眼,特地吩咐姚嬷嬷来送,好趁此机会再敲打白蕊几句,恩威并施。
姚嬷嬷到梅苑,见着容锦之后,才知道怕是想岔了。
她与先前在如意斋撞到沈裕手中的常嬷嬷相识多年,知晓那日情形,也不敢怠慢容锦,客客气气地问了好。
“病中多有不便,还望见谅。”容锦微微颔首,瞥见一旁白蕊噤若寒蝉的模样,心下了然,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劳动嬷嬷亲自来这一趟。”
“沈相有命,岂敢怠慢。”姚嬷嬷从袖中取出身契,双手奉上,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容锦。
她尚在病中,神色难免憔悴,虽不掩清丽之色,但若是单论相貌,其实及不上白蕊、碧桃之流。
也不知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入得了沈相的眼。
“再有,白蕊这两年在老奴眼皮子底下长大,老奴看她便如自家侄女一般,如今她有了好去处,便想着来道声贺、说几句话。”
姚嬷嬷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若非白蕊脸上的笑透着勉强,容锦怕是真要信了。
“既是如此,那就去吧。”容锦向着白蕊笑道,“只是我这里也还有事要交给你去办,别耽搁太久。”
白蕊会意,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有容锦这句话,姚嬷嬷也不好留她太久,约莫几句话的功夫,白蕊去而复返。
容锦亲自看过确准无误,将身契亲手交给了白蕊,柔声道:“今后你就自在了,想去何处、想做何事都随你。”
白蕊小心翼翼地接过那薄薄的一页纸,只看了一眼,已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她家中贫寒,爹娘为了给兄长凑娶媳妇的钱,三两银子将她卖给人牙子。这些年被逼着学音律、练舞,几年没吃过一顿饱饭,戒尺更是不知挨了多少下。
后被辗转送进吕府,原以为这辈子注定是为奴为婢的命,没想到竟还有解脱的一日。
起初还是无声的啜泣,等到容锦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白蕊顺势扑进对方怀中,放声哭了起来。
痛快,却又悲凉无措。
像是要将这些年受过的苦一并发泄出来。
容锦初时微怔,想了想,并没出声安慰,只是轻轻抚摸着白蕊的鬓发。
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衫,而这动静,也招来了沈裕。
沈裕素来喜静,伺候的人到
他身边,恨不得呼吸都要放轻些才好,生怕扰了他的清净。
他进门时皱着眉,见着容锦温温柔柔拥着白蕊的模样后,停住了脚步。
容锦披衣倚在床头,柔顺的长发如流水般淌下,拢在身前,神情宁静而温柔,垂眼看着怀中的白蕊,目光之中仿佛带着些怜惜。
沈裕心中一动,莫名想起佛堂中供着的观音画像,原本的不耐按捺下去,悄无声息地站在屏风旁,并未出声打扰。
白蕊哭了会儿,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却并未松开容锦的衣袖,声音中犹自带着哭腔:“姐姐,今后我跟着你,给你当牛做马……”
容锦略仰了仰头,为她这话哭笑不得,随后递了张帕子过去:“我用不着谁来‘当牛做马’,你也不必着急,将来的事情慢慢想好了再提。”
白蕊擦了擦脸颊的泪痕,一双红通通如兔子的眼巴巴地看着她,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可我没别的去处了,今后就只想跟着你。”
她此时显得格外黏人,半趴在容锦身上,捏着衣袖慢慢地晃着。
容锦是吃这一套的,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是还没来得及点头,在屏风旁站了会儿的沈裕先看不下去,低低地咳了声。
白蕊霎时僵在那里,反应过来后,连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沈裕瞥了她一眼:“出去。”
在梅苑伺候这些时日,白蕊已经了解,这位主子并不喜欢呼奴唤婢的排场,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尤其是与容锦在一处时,更不喜有旁人在侧打扰。
她将身契塞在袖中,悄无声息地退出房中,紧紧地带上门。
沈裕在白蕊先前的位置坐了,他刚才外边归来,大氅上还带着几分凛冽的寒气。
容锦下意识往后挪了三分,对上沈裕的视线后,似是抱怨一般嗔道:“你又来……若真染了风寒病倒,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谁敢怪你?”沈裕的目光落在她被眼泪打湿的衣襟上,也不知是触动了他哪根筋,忽而道,“说起来,你年纪比她也大不了多少。”
容锦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她闲暇时与白蕊闲聊,听对方提起过生辰年月,细算起来,确实只比她小上月余。
沈裕道:“可你与她全然不像。”
容锦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仿佛也不会抱着人哭,更不会像白蕊那般,想要黏着谁、依附谁。
沈裕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若容锦能倚在他怀中,说今后只想跟在他身旁……
就算要他半条命也不是不行。
容锦琢磨了会儿这话的意思,无语道:“您喜欢怎样的,就找个怎样的,应当也不难。”
碰了这么个软钉子,沈裕愣了下,随后却又笑了起来。
容锦愈发疑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沈裕不常笑,虽生了一张精致如画的脸,但神色总有些寡淡,因此透着些“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意味。
真到笑起来的时候,眉目舒朗,眸光
如映着日色的碎金。
叫人不由得为之晃神。
“锦锦,”他白玉般的脸上透着血色,薄唇微动,“你是不是吃醋了?”
容锦瞪大了眼,受惊似的,又被噎得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片刻后语焉不详道:“随您怎么想。”
“你刚刚待她那么有耐性、好说话,”沈裕倾身上前,学着方才白蕊的样子,修长的手指勾着她衣袖一角,轻轻晃了晃,“怎么就不肯哄哄我?”
他再怎么清瘦,终究是男子,身形轮廓大了容锦一圈,自然也比不得女子那般轻盈。
容锦仰身躺在迎枕上,只觉着呼吸都艰难了些,脸颊泛红,抬手在他肩上戳了下:“你什么身份,怎么还计较这些……”
她宁愿看沈裕如早前那样,冷着一张脸,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怎么都比现在要好招架。
沈裕已经看透容锦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她这副模样,愈发得寸进尺。
容锦头回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沈相的能屈能伸,因对此毫无经验,最后几乎溃不成军,还是时辰到了白蕊硬着头皮来送药,这才分开。
虽说夜间仍旧是分房睡,但沈裕这样由着性子胡来,将荀朔先前的医嘱当成耳旁风,终于还是没躲过,次日果不其然也染了风寒。
荀朔再来看诊时,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沈裕身上的旧疾如附骨之疽,江南湿冷的天气令他膝上的旧伤雪上加霜,虽有荀朔时时调治,但也只是令其无碍行走。
可旧伤带来的疼痛时刻纠缠着他,就像是,呼吸一般。
故而他在处理完每日的政务后,总喜欢到容锦那里,换取片刻欢愉。
相较而言,这点风寒压根算不得什么,甚至不足以令他皱眉。
荀朔收回脉枕,看着沈裕浑不在意的态度,也懒得再提那些老生常谈的说辞,将先前的方子调了几味药,便准备袖手离开。
沈裕却又叫住了他,问:“既然我也染了风寒,那……”
荀朔霎时领会了沈裕的意思,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没好气道:“想都别想。”
他一口否决,两人各自养各自的病。
容锦因着能安心静养的缘故,病好得也快些,但沈裕却没法如此,毕竟还有数不清的事务要从他手中过。
他只歇了半日,依旧是每日该如何便如何,以致到了除夕这日,依旧断断续续地咳嗽着。
容锦裹着厚厚的狐裘,冒着薄雪出门,带着白蕊一道往如意斋去,亲手贴了新春的楹联。
喜庆的红纸之上,字迹飘逸,笔锋却又带着些凌厉之感。
熟悉沈裕字迹的应当都能认出来这是谁的手笔。
容锦昨夜裁了纸、研了墨,原是准备自己动手写的,见着归来的沈裕后又改了主意,请他下笔。
沈裕的字自然是好,但更重要的是,出自他手的楹联更添了一层意味,虽不能驱鬼辟邪,但却能震慑一些人。
沈裕先前教她“狐假虎威”,也算是现学现卖了。
这一趟来回,哪怕捧着手炉,手背还是冻得泛红。
容锦拢着大氅匆匆回了颐园,想着回房喝口热茶,途径书房时,却见房门紧闭,许久未见的成英与商陆一道候在门外。
细碎的雪花被风卷入屋檐下,落在肩头发上,两人谁都没顾得上理会,满脸写着心事重重。
容锦停住脚步,正犹豫着该不该问,商陆余光瞥见她,倒是先招了招手。
她稍稍提起裙摆,踏上台阶,声音放得极轻:“这是怎么了?”
自下江南起,成英就被指派去了宣州,并不知道她与沈裕之间的进展,闻言面露犹豫之色。
商陆却没什么顾忌,凑近了些,在容锦耳侧轻声道:“宣州传来消息,肖老将军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