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第32章

入秋后,暑热渐渐消退,秋高气爽。

赶赴南林行宫的队伍绵延数里,珠缨华盖、宝马香车,其上刻着各自的家徽纹样,依着品级、身份前后排开。

偌大的队伍,除却车轮碾过林地,竟再无旁的声响。

容锦挑起车帘向外看去,满眼郁郁葱葱,有几许凉风穿林而过,枝叶簌簌作响。

商陆懒散地坐在车辕上,经过一丛灌木时随手折了根细枝,大致估摸着路途,压低声音道:“应当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到。”

“你从前去过行宫,”容锦勾着车帘,轻声道,“秋猎有趣吗?”

她出城的次数屈指可数,更没见识过皇家秋猎是何模样,一时间倒也颇为好奇。

“无趣。不过行宫的景致好,能自己找乐子。”商陆见她好奇,索性将缰绳交给长风,自己进了马车,同容锦讲起前两年的见闻。

容锦捧了盏温茶听着,这才知道,秋猎背后还有许多门路,

譬如,圣上这两年疏于弓马,猎场早就备好了合适的猎物,免得他一无所获,伤及颜面。又譬如,品级低的武将就算骑射过人,也得有意控制,不能压过上峰的风头……

总而言之,少不了官场的诸多人情世故。

商陆灌了盏茶,评价道:“我都替他们觉着累。”

到了南林山脚,行进中的队伍自前而后停下,在此休整。

说是修整,其实是令内庭女官与禁军逐个盘查后再放行,以免队伍之中夹带了不该有的人,威胁皇室安危。

商陆百无聊赖地等着,又与容锦闲聊:“那边有一处芦苇荡,公子说,他少时曾在雨后于此泛舟,景致很好。”

夕阳西下,湖光山色确实不俗。

容锦远远地望了几眼,想着雨后青山如黛的模样,有些心动,但随后还是收起了不该有的妄想。

前边隐约传来些声响,细听之下,倒像是有人起了争执。

商陆的耳目比她灵便不少,还当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凝神听了听,颇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容锦好奇道:“怎么了?”

“鸡毛蒜皮的小事,”商陆指间夹了片叶子,慢悠悠地转着,“说是到行宫这边,每家能带的侍从皆有定数,但清和侯府带的人多了……”

负责登记造册的女史左右为难,看了看侯府那几辆极尽奢华的马车,又看了看另一边冷着脸的齐将军,心中暗暗骂了句“死脑筋”。

清河侯府,是太后的娘家。

先帝在世被废太子一脉压着,可自今上登基,京中再无世家能出其右,就连皇后也得礼让三分。

多带几个仆从又如何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在此挑起事端,众目睽睽之下,岂非扫了侯府脸面?

“我娘亲身体体弱,恐舟车劳顿多有不适,便多带了两个伺候的侍女,”纤细的手挑了车帘,露出张花一般的

美人面,“这也不成吗?”

女史认得这张脸,匆匆行了一礼:“明安郡主。”

“成或不成,并非我说了算,”齐钺移开目光,淡淡道,“规矩如此。”

明安脸色微变,见他如此不识抬举,冷笑了声。

她没再正眼看齐钺,扶着侍女下了马车,聘聘婷婷地越过众人往前去,一旁又有侍女忙不迭地撑了伞,遮去日光。

女史一看便知这是做什么去的,拿帕子擦了擦汗,无奈叹道:“大人你这又是何必……”

圣上绝不会在乎侯府多带几个丫鬟,明安过去撒个娇,皇后也只有应允的道理,倒不如给侯府个人情,揭过去算了。

如今不止得罪了侯府,圣上得知,也未必会夸他尽忠职守。

齐钺八风不动地站着,恍若未闻。

侯府的马车停滞不前,后边所有人都得陪着等,过了好一会儿,皇后身边的内侍来传了话,他终于抬手放行。

商陆已经将手中的细枝揪得只剩光秃秃的细杆,感慨道:“齐将军还是老样子。”

容锦抬眼看着他,适时表露出些许疑惑。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稍加打探便能知晓,商陆也没瞒她:“这位齐将军,与公子算是师兄弟。”

“那他们的师父应当很厉害。”

“这个……”商陆顿了顿,稍显突兀地停住了。

容锦微微一笑,知情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

清和侯府过后,便没再出什么岔子,很快盘查到这边。

齐钺认得长风,却并未因这是沈裕的车马而松懈,得知没有女眷后,按例掀开车帘查看。

商陆轻快地问候了声,容锦沉默不语,由着他打量。

齐钺扫了眼,“过”字已经说出口,却又忽而抬眼看了回来。

容锦一怔,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搭在膝上的手。

十指纤细,指甲修得整整齐齐,在藏青色衣裳的映衬下,肤色愈白……

也正因此,不大像是男人的手。

在这样的审视之下,容锦几乎想要将手缩回袖中,幸好理智占了上风,并没动弹,而是疑惑不解地看了回去。

齐钺沉默片刻,松手,帘子垂下遮去车中的人,低声重复:“过。”

直到马车驶出好远,容锦才抬手按着胸口,长长地吐了口气。

南林行宫一年到头也就热闹这么一回,虽比不得皇城人手充足,但也早早地备好接驾,空荡荡的宫室洒扫得纤尘不染,各种物什一应俱全。

沈裕的住处在行宫北边,墙外栽了几株桂花树,正是开花的时节,远远地就能嗅着一段暗香。

容锦将带来的行李归置妥当,怕气味混杂,便没点沈裕常用的奇楠香,折几枝桂花插在白瓷净瓶中,摆在了寝殿窗边。

她翻出茶罐,沏了壶药茶备着,再到后殿去亲自盯着煎药。

一番折腾,天色已经彻底暗下。

宫灯高悬,远

处的秋霄殿灯火通明,隐约有丝竹声隔水传来,婉转动人。那是圣上在宴请朝臣,商陆同她提过,说这夜宴八成要到月上中天才完。

容锦托腮听着,偶尔给小炉中添块炭火。

兴许是因着行宫在半山腰的缘故,入夜之后,多了几分凉意。

容锦拢着衣袖,从箱中翻出件墨色绣翎羽纹的披风,连着熬好的药一并交给了长风。

秋霄殿内丝竹不休,行宫这边的管事太监冯荣终于等到在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一早就令人排演好了各式歌舞、百戏,倒也称得上新奇有趣。

圣上龙心大悦,众人自然也只有含笑捧场的份。

沈裕按了按眉心,压下心中的不耐。

他没什么胃口,桌案上诸多菜色拢共也就动了几筷子,倒是陪着饮了不少酒,难免不适,见着长风送来的药后皱了皱眉:“她呢?”

长风怔了下,低声道:“容……她说这种场合自己不便出现,加之又不熟悉行宫路径,便叫属下来送药和衣裳。”

沈裕瞥了眼长风臂上搭着的披风,接过药碗,兴致阑珊地看向殿中。

大殿中央站了个身着青绿衣衫的舞姬,身形玲珑有致,腰间系着长长的束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衣袖裙摆是极宽大的,愈发衬得弱不胜衣。

冯荣殷勤笑道:“奴才遍寻残谱,试着复原前朝失落的旧曲,叫人排演了这出《绿腰》。圣上精通音律,若是能赏脸指点一二,也是奴才们的荣幸。”

萧平衍旁的或许有所不足,但在音律一道上,确实称得上精通。

他执着酒杯,目光落在殿中亭亭而立的舞姬身上,颔首笑道:“好。”

琵琶声起,舞姬甩开拢着的长袖,翩然起舞。

她身形柔美轻盈,纤腰翻折,通身柔弱无骨,眼波流转欲语还休,轻易便能勾起三分怜爱。

见圣上看得入神,冯荣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出来了。

这舞姬的身形与容锦有几分相似,沈裕多看了两眼,又觉着不像——

容锦从不会这样看人。

她其实生了一副柔弱模样,但仿佛缺根筋,并不会像这舞姬一般利用自己的优势。

不问她,她就不答;不唤她,若非有事相求,她八成也不会主动凑上来。

木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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