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实习篇(六)
羽久和伊达航两人都不是心思重的人。
虽然才刚目睹了车祸,但是事情收拾得有头有尾——
被撞伤的人听说救下来了。
逃逸的车主也被记住了外貌和车牌。原本集中在第一现场的警车也没有散去,被通知目击到犯罪嫌疑人的去向,紧赶慢赶地追上去,抓到只是时间的问题。
再加上有好喝的冰饮,他们便把原本案件滋生而起的负面情绪画了一个句号。至于旁边多出了一个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江户川乱步,他们也只当做是客人一样带着。
下了车之后,车厢外冷风便灌进了衣领里面。
羽久抬头看着天,天灰蒙蒙的,看起来要下雪。
诸伏景光是六人组里面唯一一个会天天看天气预报的人。
早上出门前,他提醒他们下午会开始下小雪。这倒不是有什么情怀,只是诸伏景光怕他们五个糙汉子中谁有一个不留神感冒了,然后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六,一个跟着一个感冒。
年假只有十天,他们六个人不得不围着暖炉,周围摆着四、五盒纸巾,看着电视里面的人快活,而自己只能吃寡淡无味的粥,互相剥剥橘子,就这样度过毕业前最后一个假期。
日子也太苦了。
一想起来就得失笑。
诸伏景光边说还边给羽久套了一条围巾。
只是坐在派出所里面不那么冷,羽久就没戴了。
羽久还记得诸伏景光跟他描述那场景的时候,忍俊不禁的模样。想完,他就把伊达航给的外套脱了,递给伊达航,说道:“得还给你了。”
见羽久要递外套给他,伊达航手继续插在口袋里面,只有手肘抬高了一些,挡开羽久的手,拒绝道:“就几步路,警视厅里面暖着呢。”
“……”
可羽久已经脱下来了,再加上他本身也不怕冷,见到旁边缩成鹌鹑的江户川乱步,想起刚才他喝了整整一大杯加大版的冰饮,现在应该整个人都冰着呢,只是好面子不说。
“给你。”
江户川乱步完全不拒绝,一副“你敢递给我穿,我就敢穿给你看”的气势直接把外套拢在身子上。他才一穿上,便把忍耐寒冷而憋住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因为天冷,还成了一团白雾。
江户川乱步故意哈了两次,跟自己玩了起来。
伊达航跟羽久相处久了,总觉得小孩子都是乖巧的,现在看江户川乱步,反倒觉得小孩子应该就是这样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性子。
“话说,江户川君,今年几岁了?”伊达航人脉达人又自来熟地开了口。
“十九。”江户川乱步得意起来,“看不出来吧。”
因为他那么得意,伊达航反而觉得很好笑:“确实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和羽久一样大。”
几个人边走边往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方向走。
江户川乱步干干脆脆地说道:“我可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不要小瞧我了。”
只有小孩子才会纠缠这些自己是不是成熟的问题吧?
伊达航逗起江户川乱步,跟逗隔壁家的小孩子一样,两人还没有走到办公室,就聊得飞起。反倒是不擅长言辞的羽久一直不说话,只是在旁边听着。
录口供的事情也很简单。
羽久思辨能力很高,而且又清楚警察局的流程和要求,知道怎么配合。
所以,录口供的事情很快就结束了。
只是出来的时候,伊达航看到小组里面集了一批人。
原来是高自己三级的警视长来搜查一课了。上司来慰问,大家就算疲惫也要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热心欢迎的姿态来。
“十亿日元可不是小数目,还上了新闻。能这么及时有效地把事情做得那么好,你很不错啊,今井!年末总结前能把事情解决,警视的位置也就等着你了。你也当警部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今井便是骑自行车追逃犯的那个警部。
其他警察当时看得清楚,白车冲出来的时候,今井警视其实可以抓得到嫌疑犯的。如果真的抓住了,其实可以避免车祸的,但是听到异常的引擎声,他的车头摆了一个头,躲开了。
这是贪生怕死的小细节。
可真实情况下,敢拿命去拼的也只是少部分人,换做他们也不一定做得到。因为那辆车是明明白白地想要撞死嫌疑犯的,如果抓住嫌疑犯的话,恐怕两个人都会被车撞死。今天躺在医院的是两具尸体。
想是想得清楚,逻辑也理得顺,但是今井的后辈们只觉得听他被夸,很没什么劲。
今井警部谦虚地笑道:“诶,都是大家的功劳,我也只是负责指挥罢了。大家出力更多。而且,我还让嫌疑犯差点出事。”
警视长拍了拍今井的背,热情地说道:“把人送到医院的不是你吗?你反应很快,我医院那边的老友也说的是你们搜查一课抢救及时。得亏你做得好,人才能死里逃生,那种情况下还能救活,也算是奇迹了,连手术台的医生也在感慨。虽然是罪犯,但也是一条人命,能够这么慎重对待,你真的是警察界的模范啊!”
估计是看着十亿日元大案即将告破,还被医院好友一阵猛夸,警视长心情大好。他说完之后,还用视线扫了周围一圈寻求认同,说道:“你们说得对不对?我们给今井警部鼓掌!”
“哈哈哈。”
大家一边带着营业假笑,一边给今井警部鼓掌。领队领大部分的功劳是常事,而且他们这些后辈自然不敢得罪资深前辈,随便应付就是了。
伊达航在人群后面,听着没劲,借着大家看不到的视线盲区,连手都不想伸出口袋。只是见旁边傻乎乎的夏目羽久听到要鼓掌,也要跟着拍掌。伊达航哭笑不得,伸手把他的手压了下来。
“笨蛋。”
伊达航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惊了一下。
他不至于把自己的心声说出来。
结果,他看到旁边坐在转椅上的江户川乱步动了起来。江户川乱步压根不看别人的脸色,只是自己玩起了转椅。
这声音不大不小,起码鼓掌声被压住了。
伊达航整个人就绷紧了。
警视长提声道:“刚才是谁在说话?”
众人一片沉默:“……”
警视长表情已经沉下来了,再次提声:“刚才谁说了‘笨蛋’?”
警部们怕麻烦降到自己身上,连忙一边摇头,一边帮忙找,把坐在转椅上的江户川乱步给露了出来。
警视长的视线一下子落在了江户川乱步身上:“是你刚才说了?”
“对。”江户川乱步抬着下颌说道,“是我说了。”
“你说谁笨蛋呢?”
江户川乱步站起身,走到警视长面前,竖着手指说道:“不辨真相,听风是雨,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探听来龙去脉,你是笨蛋!”
接着他走到今井警部面前,说道:“语焉不详,掩过饰非,把别人的功劳抢占成自己的,还洗脑自己当作别人不知道一样沾沾自喜。你是笨蛋!”
“还有你,你,你,你,你,你们!”
江户川乱步把整个搜查一课的人都骂了个遍,还包括伊达航和夏目羽久。
骂完之后,他重新坐回位子上,重重地点头:“没错,除了我,在座的全是笨蛋!”
这突然被人那么强势骂了一圈,尤其是亲眼看到警视长也被骂得毫不客气,所有人都傻了。
今井警部原本就是心虚的,也是最快反应过来,他飞快地余光觑了警视长一眼,看警视长还不反应。他率先发难:“你到底是哪来的毛头小子,当众辱骂警视长,这把你关进拘留所都是轻的!谁带你来这里的?”
“哼。”江户川乱步知道他在刻意带节奏,不以为意,说道,“我自己愿意走进来,你们还应该要感谢我的!”
今井警部当对下强势的警部那么多年,哪见过这么个小孩敢对他出言不逊,目无尊长的。这才要给江户川乱步一个教训,警视长的开口让今井警部停住了动作。
警视长一脸头疼的模样,扶着额说道:“乱步君,你怎么来这里了?福泽社长呢?”
这口吻熟稔得就像是认识多年的亲朋好友。
警视长一副习惯了,完全没有想要生气的模样才让大家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情况?
江户川乱步转着伊达航的转椅,说道:“社长走丢了,我就一个人出来溜达,刚好撞见你们这事。”
“你给提示了?”
警视长脸上有些了悟,难怪他觉得这次今井警部做事麻利,很有效率,一件大案不到一个下午就可以进行扫尾工作了。现在只剩下抓捕最后一个犯人就好了。
今井警部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警视长,这位小友到底是?”
小友?
所有搜查一课的警部听到这个称呼,表情也跟着微妙地变了变。
“你们应该知道五六年前,在警方相关业界被称为无所不知的千里眼的江户川刑警吧?这个乱步君是他的儿子,这四年,他和福泽先生在横滨市办了一家侦探社,大大小小破了一百来件案子。今年夏季那件震惊全国的分尸案也是他指挥破的。”
东京警察对横滨的侦探社也不清楚。
不过,那位警察内部的传说级人物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什么无头抛尸案,二十多年前的灭门惨案,写出来都可以成为传奇故事的案子都是这个人的父亲破的。
至于夏天让人毛骨悚然的分尸案,说起来都是头疼,搜查一、二、三课都行动了。天天熬夜,也没有线索,这案子都让东京每年夏天举办的花火大会暂时取消了。可见这件分尸案如何叫人闻风丧胆。不过解决得突然。警察收到的消息是由上层指挥的,并不知道是谁破的案,只是突然有一天就被上级叫去抓人了,而且真的抓到嫌疑犯了。
当时有人说有线人,结果是他破的吗?
众人看着江户川乱步的眼神也变了。
“警视监现在正打算邀请他来当警局的咨询顾问。”
警视长这话落下来之后,今井警部的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白,十分精彩。
“福泽社长有跟你说过来这里当顾问的事情吗?”警视长把刚才乱步指着他的脸骂笨蛋的事情扔在了一边,对他十分亲切。“你有兴趣吗?”
乱步抬眼,兴致缺缺地朝着今井警部望了一眼,说道:“本来没有,现在更没有了。”
“………”
这个江户川乱步素来不看人脸色,也不喜欢职场上那些弯弯绕绕。刚才警视长听到乱步开口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今井警部大包大揽,把别人的功劳揽在自己口袋里面。但他没必要当众批评,弄得各自没脸。
乱步顿了顿,指向伊达航说道:“不过,我挺喜欢这个人。他会请我吃好吃的。人很不错,也算不太笨,要是他来问问题,我也许会回答一下。”
突然被点名的伊达航有点犯傻。但其他明白的人已经戳了戳伊达航的手臂。
伊达航转正的事情不用等实习结束。
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乱步之后就是被请到东京警视长办公室等福泽谕吉了。
见长官一走,搜查一课的氛围立刻变化了。警部前辈都围着伊达航跟他说道:“一上来就可以当警部补,你这晋升速度也是绝了!”
高兴的高兴。
不高兴的也有不高兴的。
今井警部走出一课门外,去抽烟了。
因为录完口供,事情也解决了,夏目羽久也准备回派出所收拾东西。于是,伊达航送夏目羽久出门,说道:“那个江户川乱步明明在为你说话,怎么一个字都不提你的事?”
伊达航还以为有机会让夏目羽久调到搜查一课呢?
结果江户川乱步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提。
“为我说什么话?”
“……”
这个时候,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穿着和服的银发中年人。对方步姿矫健,行动如风,面上肃穆,就像一柄随时出鞘的剑,凛然不可侵犯。
伊达航和夏目羽久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气场的人,下意识给他让了一条路。
结果对方停在羽久面前,低沉的声音也降了下来。
“你也在这里?”
被搭话的羽久忍不住好奇:“?”
福泽谕吉他收到警视长的电话,怕江户川乱步惹出大麻烦,才匆匆赶来的。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夏目羽久,可夏目羽久似乎早就忘记自己是谁了。
不过也对,两人也就只见过一面。原本也没有什么交集,若不是夏目羽久发色肤色令人印象深刻,福泽谕吉也记不得他。
赶着处理事情的福泽谕吉说道:“算了,没事。”说完,人头也不回地先走了。
留下两个一头雾水的羽久和伊达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