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实习篇(九)
时间回到十二月三十日。
车子停在医院停车场的时候,降谷零把车钥匙从插口里面扭出来之后的。下午二点十三分是车子上最后显示的时间。
事实上证明,向警方发送预告函的行为是需要有绝对的实力才能这么做的。
脑力,体力,理性,智性,运气,缺一不可。
除非他已经断定对手真的是不如自己。
同辆车上,除了降谷零,还有诸伏景光和夏目羽久。夏目羽久本来想着直接过去就好了。但是降谷零还是绕道去买花。毕竟是去医院看病人,还有带束花,看起来客气一点。
三人去了市立医院的原因只有一个。
为的是见当初被救下来的嫌疑犯大叔,作为污点证人,他此刻受到警察的保护,还在医院里面住着疗伤。
圣诞节和新年靠得很近,因此医院的节庆装饰都没有撤下来。树上还挂着彩灯和一些雪花一样的装饰。此刻,事故后的大叔正在树下的长椅休息晒太阳,正在复健中。他的名字虽然是熊田,但他病前病后,都看起来很瘦弱。
羽久手上抱着满天星,朝着他走来的时候,熊田便认出来了。一般来说,羽久的样子并不难认。基本上每次到新环境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被记住的人,他天生的肤色和发色就让人过目不忘,脸反倒不是被记住的重点。
因为夏目羽久是抱着花过来,身上又有救对方的恩人身份,看守保护熊田的警察也是认出夏目羽久的,只是打个招呼后,也没有拦住他们三个人。
熊田大叔也对着夏目羽久露出了笑容,站起身握住他的手说道:“谢谢你救了我。要是当时没有你在,恐怕我再也活不下去。”
夏目羽久一向不喜欢客套的虚礼,但是人是有必要讲礼貌。于是见大叔跟自己握手,夏目羽久朝着他胸门大开,全是破绽的胸口塞了一束花:“这个给你。”
大叔还没有开始感谢,夏目羽久的话还没有说道:“你这样很危险,要是来人是恶人,你这样毫无防备,现在胸口不是一束花,而是一把刀了。”
熊田大叔的表情瞬间被冻住。
但诸伏景光立马接口,说道:“用冷笑话调节气氛,到这里就可以适可而止了。”
“……”
夏目羽久有点惊讶,并且暗暗记下来了。
他初来警校的时候,一直都认为只要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但是,是教官和同学们教他,要融入其他群体里面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他现在也还在学习中,等两个月降谷零他们毕业之后,就是他得自己一个人独立了,能学多少是多少。
诸伏景光见熊田大叔的表情稍有缓和,便用眼神催促夏目羽久继续开口。
夏目羽久没有想过以救命恩人自居,要是他期待别人对自己千恩万谢,也不会在事情结束后七天来专门找他一趟。夏目羽久没有废话,和降谷零、诸伏景光三人交换了一下目光,视线就落在熊田大叔身上,开口说道:“警局收到了炸/弹犯预告函的事情,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熊田大叔懵了一下,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夏目羽久许久,才说道:“什么预告函?”
“警方怀疑你之前的同伴因为行动失败,而对警察产生强烈的敌意,所以才要蓄意报复。”
犯人做这种事,简单地来说,就像是因为自己失败了,就把过错堆在别人身上的毫无理由和不讲道理。
夏目羽久的表情向来就很少,此刻说话的口吻也相当平淡,让人听不出他到底想的是什么。
事实上,论口才,应该是降谷零最适合作为交谈的对象,但在情感上,熊田对夏目羽久的心理防线会更弱一点,也更容易露出破绽。
“他预告函里面暗指了两个地方,一个是东京铁塔,另一个地方——警局到现在还没有答案,认为可能是某个学校。”夏目羽久目光毫无波澜地盯着熊田大叔的表情,说道,“不知道你会不会知道到底是哪里呢?”
熊田大叔垂下头,说道:“抱歉,我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夏目羽久这样的追问太过温和了,熊田大叔一点紧迫感和心理压力都没有。从他眼睛里面,其实就看得出他说谎了。人们的思维误区就是,人撒谎的时候,目光一定会闪避,视线一定会不稳定,但是大部分说谎的人在说谎的时候,反而会盯着别人的眼睛,因为他们想看对方是否相信自己的反应。
“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降谷零开口了,直接对熊田大叔退避的姿态采取进攻的姿态。
“你是和他策划了挟持双子公寓,共同谋夺十亿日元的人。他对你的信任,与你对他的了解应该是等量的。你应该会知道,他为什么会做这件事的。”
明明是疑问的话,降谷零用的绝对肯定的语气。
诸伏景光看着降谷零开始对对方进行敲打,自己也紧跟着上前。他以他特有的温煦有力的声量对着熊田大叔,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来这里是来帮助你的。你现在应该有很多不敢说,不能说的话,但是你在害怕一些事情,所以你才放弃了说话权。”
熊田转头看向自以为不需要自己出场的夏目羽久,最后摇了摇头,说道:“没必要,就这么结束吧。很快就会结束了。”
降谷零目光变冷,口气咄咄逼人说道:“你这种态度就是知情不报。你这是在包庇同伙,你认为他们会感激你吗?你最后一个人被关进监狱里面的时候,你认为同伴真的会感谢你的话,会眼睁睁看着你被车子撞,然后扬长而去吗?敢来炸警局,就也敢来再次杀人灭口。”
降谷零的话让熊田惊愕起来:“你怎么知道是警局?”
降谷零表情冰冷,对熊田这种软绵绵的态度有些不满。这种态度明显就是在消极应对。
“预告函说的很明白了。”
“车子不能停,就是禁止泊车;干洗机器不运作,就是不能干洗;两个矩阵相乘的公式可能是分素乘积,也可能是克罗内克乘积,这三个有什么共同点呢?就是他们的标识都是一个圆圈里面加一个叉。在地图上,我们可以知道+字代表医院,文字代表学校,而?代表的是警局。”
“要是没有猜错的话,他们设置的第二个爆炸地点是以太阳升起的位置为坐标的正北,也就是这次逮捕你和同伴的警员所在的警视厅。”
夏目羽久在听到预告函的时候,脑袋里面已经有具体的答案成型,并且和降谷零、诸伏景光两人对过答案了。
他们来这里的话是有为了验证答案,也有为了看到熊田拿出勇气可以指证一切。身为弱势群体,要逼他们拿出勇气去对抗自己曾经不敢面对的群体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就像是逼一个恐高症去跳伞,逼一个幽闭恐惧症患者自己走进黑暗的房间里面。
他们都知道这不容易,但是熊田是证人。
夏目羽久在熊田下意识要向他求助的时候,轻飘飘地说道:“你们的另一个同伴应该是今井警部,对吧?”
这个时候,熊田大叔明显地抖了一下。
同伴里面有一个警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这里面有那么多的巧合和违和感?
为什么放置在公寓里面的两枚炸弹会有一颗难度系数偏高,让警方束手无策?
为什么十亿日元会顺利地进入匪徒的手里面,做了交通管制,调动了大量的警员追踪也没有办法追到犯人?
为什么明明已经有那么多充足的证据和资料下,七天内迟迟抓不到犯人?
为什么事情都就像是被计划好得一样精准地一件件发生?
这件案件原来有那么棘手吗?
还是警员真的有那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吗?
事实上去警视厅之前,他们三个在车子上也而有所怀疑,这次案件明明就只是抓捕犯人,而且是身带十亿的犯人,一张通缉令张贴出去,哪怕是不法分子也应该眼热了。他不老实自己待着,还敢对警局发起挑衅,这没有后台和底气,就是本人已经在车祸事件里面,开始发疯了。
诸伏景光蹲下身,抬头用温暖的蓝瞳继续望着脸色发白的熊田大叔,说道:“你如果能够作证的话,你帮助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更多的人。”
“我们这次来。”降谷零负责敲打熊田,说道,“说到底是感念对你当初还想着打电话救人的好心,我们自然是有陷阱布下来的。我们势必抓得住犯人,你只是在选择承担轻一点的刑罚,还是既被人当做牺牲品撞了,又得承担同等的罪责——这条全是荆棘的路呢?”
熊田大叔也许生性便是怯懦的好人。
这种人有时候比那些强硬的人还难磨,因为他们连决定都没办法做,跟逼一个讨厌吃青椒的孩子吞下青椒一样困难。他们没有勇气,光是怯懦退避这一点就固若金汤,坚若磐石。
三个人在等着熊田大叔的回复。
事实上最麻烦的情况,是他们三个人现在都在职能部门外的人,能快捷有效地抓捕犯人的方式是有限的,只能通过举报或者和伊达航讲,以下克上的做法是效率比较低,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他们目前为止都是推测,并没有对今井警部的直接证据,所以才需要熊田大叔。
如果没有熊田大叔的话,目前最有效的办法居然只剩下执行公民逮捕权。根据日本宪法,一般人即使不具备有警务人员的身份,在特定情况下也可以进行逮捕犯人的权力。
等待回复的时间过于漫长,漫长得仿佛时间凝滞了,又像是他已经不再想要开口说话了,熊田大叔垂头说道:“其实,今井他过得很辛苦的。他早年是非常厉害的警员,但是因为一次追捕行动,他大腿受伤之后,他的身体机能就跟不上,就不能恢复以前的荣光,也失去了梦想。他的妻子不仅离开了他,自己的儿子还叫其他人爸爸。”
降谷零因为熊田为今井警部开脱的话,不仅产生了无法理解的心情,甚至有一种越演越烈的愤怒在心口燃烧着:“所以,你是想说,这就是他要报复社会的原因吗?为什么我得同情一个做坏事的人?我不知道,是你对他的感情蒙蔽了眼睛,还是你被他洗脑了,丧失了判断能力?天底下难道就他一个人过得艰辛吗?”
“你们年轻可以无所顾忌,和我们这些背负着枷锁一样的中年人怎么能够比呢?你又怎么知道我们因为失去了年轻的资本而不得不接受的沉重和痛苦?你们现在可以少年意气,我们却面对着无力回天的狼藉和悲惨,连回看当初的意气风发的勇气都没有了。”
诸伏景光素来共情能力很强,虽然无法赞同他的话,但是他也理解到他们的难处。他们是被社会抛弃的中年人,他们没有办法像年轻人一样轻而易举地翻盘重来。岁月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
诸伏景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才刚想说。夏目羽久的声音就冒出来,打破了所有人的对话和情绪。
“所以,这是一起遭遇中年危机而诱发的案件,还是因为犯人们都处在更年期?”
“羽久。”
诸伏景光无奈地抬起声,对着他摇了摇手。
夏目羽久闭上了嘴巴,停止了发问。
降谷零既想开口又想要笑,他完全不知道夏目羽久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又无厘头,可偏偏又情理之中的话。
现在已经快结束对话了,却偏偏来了这么一出。降谷零重新压下夏目羽久带给自己的冲击。降谷零不会再给这个人多的机会了。
“不管怎么样,我会和今井警部说,你举报他了。”
“我现在只是在通知你,你能做的只有配合。你不配合也是你的事情。我不管你现在有多消沉,你不过是把你看得比其他人还要重要罢了。预告函发过来的时候,不止一个地方发生了爆炸,受伤的人因为爆炸失去了的生活和机会,难道因为没有看到,你就可以视而不见吗?”
“!!!”
熊田震惊地看向降谷零。
“你之所以被撞了,也要维护今井警部,只不过是因为你在害怕他而已,你害怕你活着的时候受到折磨。你就是彻彻底底的懦夫。我劝你,你现在就配合我们把整个犯罪过程,完完整整,明明白白地说清楚。”
“……”
整件事件有个标准答案的话,会比毫无头绪地猜测瞎想要更有效率得多。
作案动机也暂且不计。
这简单讲就是一件三人蓄意抢夺警视厅十亿日元的案子。这个案子中由警局内部人员今井作为提供情报的线人,告诉犯人警方的动向以及推迟警方的行动,其他两人卷款逃跑,但是这里面出现了两个变动:
一、熊田误以为炸弹没有被拆除,专门打电话给警察;
二、遇到了羽久这样反应敏捷的人。
可想而知,当时今井被羽久那么神速的反应也吓到了,所以想办法在打击他,强压他不能出头,让他放弃自己的想法,但是似乎并没有得到很有效的解决。
于是事情愈演愈烈。
也许是夏目羽久无意中的步步紧逼,又或者是江户川乱步让他脸下不来,刚好踩中了今井一直以来的雷点,让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对警视厅也投放炸/弹。
只要他还是整个案件的指挥官,就可以把控整个案件的进度。
十二月三十一号凌晨,夏目羽久他们收到伊达航送过来的信息说没有检查到东京铁塔有任何的□□后,降谷零用平时上课聊天专用的密码和伊达航进行联系,让他小心今井警部,随时盯着今井警部的行动。
另外,□□若是没有提前安置到铁塔里面的话,那就只能是由外部人员进行运送。这个时候,那个在逃的犯人一定会出现,剩下的就只是请君入瓮。
晚上九点钟,夏目羽久亲眼看到那个在逃的犯人装扮成清洁工,借着从今井警部那里得来的通行卡,使用员工专用的电梯直接到了眺望台的楼层——这里将是预告函里面暗示的第一爆炸舞台。
接着,夏目羽久还可以看到,那个人在男士洗手间里面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提着从手推车里面的蛋糕盒子,大大方方地走向一个落单的小姑娘面前。
降谷零指挥着保安室的人录下相关的视频,就让夏目羽久和诸伏景光准备上楼,他负责在监控室里面指挥。这个时候,一定要让今井警部认为一切计划还在顺利进行中,所以,一切都不能出错误,否则他的狐狸尾巴就不会漏出来了。
夏目羽久和诸伏景光两人穿着电工服,提着装着设置好的电子闹钟,直接坐着电梯直上。两人的动作都是垂手在身侧,但这是非常自然的动作,两人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把警校习惯带出来了,可这种动作放在只有两个人的电梯里面就十分诡异和悚然。因为从底层到瞭望台需要一分钟,两人就像是门神一样维持这种雕塑一样的姿态一分钟。
东京铁塔一共有三部电梯。
降谷零控制了其中的两台升降梯,那么犯人也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也就是会和夏目羽久他们面对面。犯人正在整暇以待地打算做电梯下去。其实他可以选择乘坐专用电梯,但是他既然已经换了衣服,也懒得继续换,而且他已经做好了便装,一般人也看不出来。
今天过后,他就可以逃之夭夭。
有今井警部在,熊田一定也不敢乱说话,他的性格原本就是那么弱的。
他脸上轻松自在的笑容在看到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就僵住了。因为他看到了里面穿着电工服的少年人——白发白肤,这么鲜明的特征他怎么可能会认错?
那不是七、八天前就像是煞神一样对自己狂追不舍的“丧尸”吗?
他脸上的表情刚有所变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被诸伏景光和夏目羽久联合,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把他直接拖进了电梯里面。由夏目羽久负责对付犯人。那个犯人才刚要叫,夏目羽久一句你不想把你的话变成死前的遗言,就尽管叫成功地让他闭上了嘴巴。但夏目羽久自然不会相信他那么配合,没有其他心思,趁着对方不注意,直接劈了一个手刀。
而诸伏景光迅速截住那个小女孩,把可以以假乱真的炸弹放在她的手上。于是,众人在伊达航的拾掇下,也立刻发现了那个跳动着数字的盒子。与此同时,伊达航还误导所有人都认为那就是炸弹。
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地叫警备部来拆炸弹。
这次来的是萩原研二。
这是老熟人,应该很容易配合演戏,还不用多做解释。但是,问题来了,萩原研二跟伊达航说,不要告诉松田阵平自己拿的是假的炸弹。说完,萩原研二咧开了充满恶趣味的笑意:“记得录下来。”
“啧啧啧。”
伊达航直接给萩原研二点了个口头的赞。
诸伏景光都不知道他们这些恶趣味到底是谁学谁的。
剩下的就是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