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饮鸩与止渴

四个大武师,吴霞是其中最弱的一个,这股力量,已经足以屠了彭口镇。

所以除了吴霞,另三人都是说说笑笑的,根本没有把迎面而来的唐逍放在眼里。

但吴霞对唐逍已经有心理阴影了,看到他,她悄然退了几步,大声介绍道:“徐佩师兄、黄庐师兄、朱臻丽师姐,他就是那个唐逍!”

走在后面的一男一女还是无动于衷,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一身紫衣、风度翩翩的徐佩往前走了一步,冷冷道:“吴师妹,你确定你没有说错?一个连武徒都不是的普通人,他能杀掉我弟弟和方老?莫不是开玩笑的吧?”

吴霞低声道:“他有些古怪。徐佩师兄,你最好小心一些,不要大意!”

“大意?”徐佩冷笑道,“也罢,你胆子都没了,修炼路上也走不下去了。师兄就做件好事,把这小子的脑袋摘下来送给你,也许还能把你的心理阴影去掉!”

“哐啷”一声,长剑出鞘,徐佩也不和唐逍说话,大大咧咧就是一剑刺了过来。

唐逍挥剑一拦,两剑相击,吞云剑嗡嗡作响,他也被震退几步,胸中一阵气血翻腾。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层次,只知道他的鲜血喷在吞云剑上,就能让他极大地提升实力。所以在迎上来之前,他先在自己大腿上砍了一剑。

不过现在看来,被吞云剑“吞掉”的那些血液,似乎只能让他突破到大武师境界,比吴霞强一些,却还是比不过徐佩,根本拦不住这四名大武师。

“鲜血还是有些不够啊!”唐逍低声叹着,一拳捶在胸口上,却愣了一下。

这一拳他用了全力,却像捶在棉花包上一样,别说吐血了,他甚至都没感到疼痛。

徐佩原本已经再次冲上来了,此时却惊讶地停了下来。

他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真的有些古怪,外表上一点修为也没有,真打起来,实力却不输于吴霞,自己这一剑连巅峰武师都接不住,唐逍却毫无影响,连一点伤痕也没留下!

要知道他虽然只是中阶大武师,但就连孔非良公子,对他也是不敢小窥的!

他的见识毕竟要比方老、吴霞等人强得多,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丝念头:秘法!

五鸾宗里就有这样的秘法,能够短时间提升一个人的境界,只是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多半是一战过后就像大病了一场,好几个月也不能恢复过来。

像唐逍这样,由一个普通人施展出来,却能击杀大武师的秘法,据徐佩所知也不是没有,但都是魔界妖法,需要付出的是血液、潜质乃至寿元的代价!

唐逍刚刚捶那一拳,就很像这种妖法的起手式,所以徐佩立即就停了下来。

但什么也没发生,唐逍只像是自己发疯,或者无意间打错了位置而已。

徐佩的脸上顿时有些火辣辣的,甚至不敢回头看看黄庐和朱臻丽:他判断失误了,但他们却不会这么想,只会认为他一时间怯懦了,一个大武师却怕了一个普通人!

所以徐佩瞬间感到无比震怒,长剑一挥,一道剑光如孔雀开屏般掠过:“老子杀了你!”

他一剑就刺进了唐逍的肚子里,轻松得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但他是何等人物,随机应变的能力可比唐逍强得多了,手一颤就抽回长剑。

剑身入体,对人的伤害不是最大的,拔剑的那一刻才是。不管唐逍是何方妖孽,只要变成了死人,再妖孽也必将化为虚幻,只能成为徐佩在孔非良面前的一笔功劳。

所以他拔剑非常坚决,而随着剑身离体,唐逍肚子里一道血箭喷出来;不过唐逍早有预见,他把吞云剑横在伤口前,那篷鲜血便尽数被它吸收了,丝毫没有浪费。

而只喷了这一篷鲜血,伤口就自然而然地止血了,一滴也没有接着往外渗!

徐佩目光一缩,惊叫道:“你这是什么剑?”

话音未落,吞云剑已到了他眼前:此时的唐逍,实力至少提升了一个境界,已隐然凌驾在徐佩之上,无论是出剑的速度、角度还是力度,都与刚才不可同日而语!

徐佩大骇,飞身就退,但唐逍身随剑走,速度倏然一变,吞云剑已刺入了他的左肩!

贯通伤,剑尖从他后背穿出来,鲜血嘀嘀嗒嗒直往下淌,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这还幸亏黄庐一巴掌按在他肩膀上,让他突然间矮了一截,这才避免了一剑穿胸之祸!

黄庐和朱臻丽都是脸色大变,身形闪动间,与徐佩成三角站位,将唐逍围了起来。

唐逍刚才那一剑,不但伤了徐佩,也把他们两人彻底震慑住了。

吴霞更是吓得脸色苍白,只有她知道,唐逍最厉害的招数还没施展出来!

那一招,不但杀了方老和徐俊,更给她蒙了一层厚重的心理阴影!

刚想到那一招,吴霞便赫然发现,唐逍的那一招,竟已然施展了出来!

剑势一变,唐逍身随剑转,在刚刚掠到包围圈旁边的吴霞看来,此时的唐逍已和吞云剑融为一体,他就是剑,剑就是他,甚至可以说,整个人都化作了一柄巨大的宝剑!

身剑合一,剑形之境!

一道璀璨无比的剑光闪过,三名大武师翻身便退,三口鲜血一齐喷了出来!

如果只论实力,虽然吞云剑吸收了那么多鲜血,唐逍仍然只是略胜于徐佩而已,大概臻于中阶大武师的巅峰,距高阶还有一点差距,苦战良久,也许能够勉强胜过他一招两式,却不可能是三名大武师的对手,更不可能如此轻松就一招败敌。

但这三名大武师显然都没有领悟剑形之境,在剑之境界上,他们是远逊于唐逍的。

纵然唐逍的剑之境界不是自己苦修而来,远远不能达到运转如意的境界,却也足以媲美中阶甚至高阶大武师了:这,便是剑之境界的恐怖所在!

三人一齐暴退数丈,胸前都是血肉模糊,脸色都变得一片苍白!

吴霞倏然停住脚步,上下牙关咯咯作响,止不住回身就要跑!

便听徐佩一声暴喝:“好小子!你就是用这一剑杀了我的弟弟吗?”

唐逍仗剑而立,双眼血红,冷冷地盯着徐佩:“你弟弟是谁?”

徐佩怒不可遏:“你的意思,你杀了他,还没有去记他是谁?你就如此瞧不起徐家?”

他这倒有些冤枉唐逍了,虽说徐家是与方家齐名的大家族,但唐逍连宗门弟子都不是,他所认得的,也只有方柔、孔非良等寥寥几人而已,哪会用心去记什么徐家方家啊?

再说,这几天他所杀的人够多了,他的确没有关注谁会是徐佩的弟弟。

他只是望着吞云剑尖,冷冷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其实这句也是废话,他只需要拦住这四个大武师,让他们不能追上方柔就行了。

但听在三人耳里,更让他们觉得唐逍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一片怒骂声中,三柄长剑一齐挥出,刹那间织成一片绵密的剑网,顿时剑气呼啸,剑影茫茫,唐逍就像陷入了剑之海洋,别说挥剑伤人,就连逃出去似乎也成了痴心妄想!

三名大武师不约而同地嘴角微翘,这小子太大意了,他难道就不知道,五鸾宗剑术的最高要义,就是能形成合击之术,而且合击的人越多,威力就越强吗?

看来他没有去过“鸾影壁”,不知道雕刻在那上面的一句话:其义若金,其利也真!

层层剑影直压下去,唐逍顿时被压弯了腰,饶是他此时已凌驾于三名大武师之上,他也挡不住这如大山一般的剑网,刹那间,全身上下已多了五六个剑孔,鲜血一股股直飙出来!

然而一滴血也没有落下地,吞云剑就像饕餮一般,把所有鲜血都吸了进去!

随即,一股沛然大力猛地涌进了唐逍体内,他的双眼霎时间变成了深红,就像凝了三天的血液,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魔芒;而吞云剑上,则闪起了一股蒙蒙的火红色光影!

那模样,就像给它套上了一个半寸厚的剑套似的!

“这是……不好,是剑罡!”

激战中的三名大武师都没发现,战场外的吴霞却惊恐地叫了起来。

随即,她甚至顾不得再看一眼,满脸苍白地回身就跑,就像看到了史前巨兽一般!

而那三名大武师虽然听见了她的话,却谁也没办法逃出去了!

剑罡,是剑形境修炼到极致之后,产生的一种变化,就是把剑光凝炼起来,让它转化成了剑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剑身上外放的一种攻击方式,就像把剑拔长了一样。

原本三尺长剑,如果能发挥出一寸剑罡,就能攻击到三尺一寸之外的敌人。

别小看这一寸,战斗中一向是“一寸长一寸强”,也许多出这一寸,你就能攻击到敌人,而对方却无法攻到你身上,很多时候,这就是致命的一寸!

何况,剑罡还有个特性就是锋利,它要比真正的剑身锋利多了,切金断玉,无坚不摧!

比如此时,吞云剑全身都冒出了半寸长的剑罡,唐逍就像握着一柄光剑似的,一式“松影鹤形”,剑势一旋,只听“当当”三声,三名大武师手中的长剑就整整齐齐地断成了六截!

随即剑罡一扫,三人都口吐鲜血,身形暴退!

“你……”朱臻丽退到了两丈开外,一手捂着高耸的胸脯,一手指着唐逍,脸色惨白,“怎么可能,你难道已经……已经是宗师了吗……”

她曾听家族中的长辈说过,想要修成剑罡,除了要在剑之境界中取得不凡造诣,领悟极深层次的剑形之境外,还要拥有强大的真气,最低要求,也得是宗师境强者!

可是,这小子不明明是没有修炼的普通人吗,怎么可能又变成宗师了?

唐逍知道自己并不是宗师,他的确一天也没有修炼过,体内也没有真气。但他没有向她解释的想法,傲然而立,潇洒自如地将吞云剑收回了鞘中。

朱臻丽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满脸不甘地倒下去,双眼无神,怔怔地望着碧蓝的天空!

至于徐佩和黄庐,他们比朱臻丽更早倒下去,两人胸口都有一个拳头大的黑洞。

直到最后,徐佩也没能告诉唐逍,他的弟弟就是徐俊。

唐逍站在三具尸体前,怔怔地立了半晌,然后低头看了看吞云剑,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最后的实力是怎么来的,那已经到了半步宗师境界,甚至能放出剑罡,必然是因为他连中五六剑,不知喷了多少鲜血在吞云剑上,被它尽数吞进去了。

他要想获得强大的实力,就只有用自己的血去“供祭”这柄剑!

回想几天前,在东宁别院旁的茅屋里,那肥硕的黑衣人被吞云剑所杀之后,整个人都不见了,一滴血也没留下,现在唐逍怀疑,那黑衣人应该就是被它“吞”掉了。

再联系到孔非良所说的“两个黑衣人”,应该都成了吞云剑的“口中之食”。

不过现在的它,不再吞噬别人了,它只吞噬唐逍的鲜血!

唐逍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血能供它吞噬,也不知道它不再能吞噬他的鲜血之后,会有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但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了。

可是,他还想护送着方柔回方家啊,吞云剑,你能不能多给他一点时间呢?

唐逍轻叹了一口气,转身掠向彭口镇。

也许方柔已经到了镇上吧,他得抓紧跟上去,不能被她发现,又要能保护着她。

两年多了,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她,此时不过半个时辰没见,他居然很想她,甚至想得出现了幻影:他恍惚看到,她就站在他面前,泪眼婆娑,楚楚可怜!

哦不,不是幻影,她真的就站在那株大槐树下,双手合十,洒泪如雨!

“唐逍哥,我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你了……”

娇小可怜的身影重重地扑进他怀里,泪水霎时湿透了他胸前的衣襟!

唐逍重重地叹着气,身形挺直如标枪一般,两手都没敢抬起来。

在他心中,她就是天上的星辰、月中的嫦娥、火鸾峰顶的那一抹云霞,只可远远崇拜,却不敢有丝毫猥亵的想法,甚至连抱一抱她,他也没有那个胆量!

但她却没有丝毫的畏惧,紧抱着他,肆意地让泪水浸入他衣裳,直到她自己都感到,好像伏在一汪水泊上一般,挪开头看了一眼,小脸刷地红了。

“对不起……唐逍哥,我帮你换一换衣裳吧……”

唐逍连忙捉住她的小手,他可不敢让她揭开他胸前的衣裳。

只是握着那温润如玉的小手,又让他止不住地心头一荡,连忙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没事,我们走吧,这儿也不是很安全!”

两个少年并肩朝彭口镇走去,方柔不经意地朝身后瞄了一眼,却并没有问什么。

她不需要问,只要看到唐逍哥安全无损地回来,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唐逍哥“失而复得”,方柔明显很高兴,小鸟一般依在他身边,走路都像小兔子一般,一蹦一跳的,令唐逍忍不住摇头一笑,再怎么说,她毕竟只有十四岁啊!

“唐逍哥,你知不知道,早上你写的那几行字,我看了有多伤心啊!”

方柔还是忍不住要把这话说出来,总得要给他一个教训,不能再让他有下次了:“你知不知道,姐夫欺负我,姐姐不管我,除了你之外,就没有一个关心我的人了……”

唐逍有些歉然,却忍不住又问道:“你的爹娘呢,他们不是在方家等你吗?”

虽然离开失败,但他毕竟不能永远陪在她身边,他现在只希望能把她送顺方家,看到她平安了,他就能离开了。然后,是死是活,是魔是鬼,就都任由它了吧!

方柔苦着小脸,幽幽地道:“其实我在方家不是嫡女,我娘只是方家的一个丫鬟,生下了我以后,勉强被父亲和大夫人承认为小妾,却不能呆在凤翔郡,而是被发配去了江南……”

她用脚尖踢着一粒碎石,接着道:“姐姐是我爹的长女,她大我十五岁呢。她虽是大夫人生的,性格却和她娘大不一样,勇敢坚毅,又能关心人。我娘被遣走之后,我才五岁,大夫人天天对我没有好脸色,我爹也不管我,他想争夺方家的家主,还要靠大夫人的娘家支持。反倒是姐姐很关心我,带我上了火鸾峰,才让我侥幸活到了今天……”

唐逍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要不,我们还是去地炎峰吧?”

“不!”方柔摇头,“我们闯了这么大的祸,若真的去了,连姐姐也会被害死的!”

她轻轻地抽泣着:“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到方家,爹爹大概会打死我吧?”

唐逍默默地低下了头。

他实在不知道,他还能保护她多久啊……

饮鸩止渴,到底是饮鸩恐怖,还是止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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