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方俭和剧里的角色过于贴近。
此时的盛星居然分不出面前的男人,究竟是方俭还是剧里的先生。
她顿了顿,快速瞥了眼手机,尽量自然地说:“没事,就是一些私人情绪。”
方俭仔细地感受了她说的“私人情绪”四个字,缓缓点了下头,往后退了一步,温声道:“晚安,星星。明天见。”
盛星硬着头皮道:“明天见。”
关上门,盛星默默地贴在门板上,一时间不敢出声。
此时此刻的尴尬,一点儿不比在西鹭那会儿少,只是那时候至少还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这会儿莫名其妙多了第三个人。
方俭在深夜选择来敲门亲自问她,而不是在微信上询问或是等到明天,这个举动本身就意味着一些微妙的含义,而这含义,怎么和江予迟解释呢。
不等盛星出声,那静了半晌的手机又有了动静。
男人低声问:“今天不高兴?”
盛星一怔,她以为江予迟会问方俭,没想到会先问她为什么不高兴的事。她鼓鼓脸,哒哒重新跑回床上,盯着镜头,小声道:“我想你啦,见不到你就有点儿不高兴。想着能不能请一天假去看你,就是想这件事儿不高兴的,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江予迟抬手,指尖靠近屏幕,轻戳了戳她圆滚滚的脑袋,极轻地勾了下唇:“之后不忙了,明天就来看你。我们也明天见。”
盛星:“......”
她就知道,该来的早晚都会来。
不是早,就是晚,还不如早。
说到这事儿,盛星幽幽地叹了口气,她颇有些困扰,正好江予迟问起,干脆盘腿坐起来,和他好好说。
盛星浅蹙着眉,绷着脸,道:“这个事说来很复杂。”
江予迟点头:“怎么个复杂法?”
“...这事儿吧。”盛星至今觉得那两个人很不对劲,一股脑和江予迟说了,“这事儿还得我演《钟》说起。之前你说得对,李疾匀他从三年前就在等,他虽然拒绝了我,但也没打算考虑别人,也不知道他先前装模作样地试镜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刺激我?算了,这个男人我搞不懂,说回方俭。”
盛星面色古怪,又困惑:“你看过剧本,大概知道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予迟总是很敏锐,几乎在瞬间就理解了盛星的意思,他蹙了蹙眉,问:“方俭和他很像?”
“唉,除去时代背景,几乎是90%。”盛星苦闷地托着脸,真心实意地忧愁,“之前...我以为是他对角色和情绪的把控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但今天才发现他真实的性格就是这样。不能说李疾匀偷懒,不愿意去找其他演员,是你看了他演戏,看这个角色和气质,你就知道他一定是最合适的那个,他就是‘先生’。”
“他们两个人都默认了这件事。”
但显然,这样的合适有代价。
方俭几乎是在演另一个时代和时空的“自己”。
江予迟凝视着盛星,说:“最后他会像剧本里一样,爱上你。”
盛星眉毛一挑,一本正经地纠正他:“不是我,是‘玉瑶’,要是别人演玉瑶,那就是别人,反正不是我。”
江予迟明白盛星的困扰。
其实他们都明白,不会是别人,只会是盛星。除了盛星,李疾匀找不到他心中的玉瑶,所以玉瑶只能是盛星。
江予迟沉默片刻,道:“那就不用管他,他知道可能会发生的后果,依然愿意演。你们都热爱电影,愿意为她付出,但有一些代价只能自己承受。”
他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星星,你不能帮他,也帮不了他。”
戏演完了,盛星只是盛星。
不属于任何人。哪怕是他,也只是有幸成为她的丈夫。
她依然是她自己。
盛星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侧脸枕着枕头,乌黑的眼珠盯着江予迟,小声问:“我明天就能看到你了对不对?三哥,媒体常说,我是老天爷赏饭吃,这话其实一点儿都不假。我能做到专业和敬业,但演技这个事儿,说不清的,我确实没在上面费太多的精力。但我看到李疾匀,还有方俭,他们似乎要把灵魂都献给电影。”
时至今日,盛星终于明白,李疾匀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要方俭,要她全情、忘我的投入,要他的故事完整。
“...都是疯子。”
盛星小声嘀咕着,又说了点儿别的,困意渐渐涌上来,眼前的江予迟越来越模糊,她努力想睁开眼,却在男人的低语下陷入沉睡。
第二天一早,盛星如常去了片场。
这天又下了细雨,缠绵又恼人。
大家伙仔细地瞧着盛星,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她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没再像昨天那样冷冰冰的,都松了口气。
盛星的情绪没影响她的状态,今天的戏份依旧完成的很好。李疾匀盯着监视器,半晌没说一个字,方俭也在一旁看。
小助理探头瞧了一眼,缩回脑袋,问:“姐,我们完事儿了吧?去换衣服吧,这都十月了,天冷得真快。”
盛星却顿住脚步,纳闷,这两人看什么呢看个没完。
她转身,径直朝那两人走去。
监视器上是他们今天的对手戏。
李疾匀反复地看了许多遍,问方俭:“你什么感觉?”
方俭微怔,他静静地看着自己,低声道:“我的情绪没收住,过于外放了。对玉瑶,还没有到那个情绪点。”
“为什么?”
李疾匀紧跟着问。
方俭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此刻内心的感觉,似乎是可以解释的,但对他来说却很难。
盛星看得头疼,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再拍两条。”
说着,脱下外套,往小助理怀里一塞,又低声说了几句,重新走进镜头画面中,开始调整状态。
方俭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李疾匀瞥了他一眼,道:“你运气不错。”
这么一重拍,时间缓缓流逝,眨眼已是深夜。
细如柳丝的雨仍无声无息地下着。
盛星下了戏,迷瞪了好一会儿,她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事,直到看到小助理,才惊觉她把江予迟给忘啦!
“三哥呢,人来了吗?”盛星踮起脚,左看右看,却没在片场看到江予迟的身影,“他给我打过电话吗?”
小助理忙点头:“七八点的时候打过,我说你在忙。”
盛星扒拉着手机找江予迟,小助理忙给她披上外套,两个人朝停车场走,将夜色和片场的人都抛在脑后。
酒店门口,车内。
小助理瞥了眼闷着脸的盛星,小心翼翼道:“姐,江先生给我打电话那会儿好像在开车,说可能会晚点儿到,说不定就是路上耽搁了。”
“耽搁就耽搁了,怎么电话都打不通。”
盛星犹自担心了一会儿,刚准备下车,就见门口另一侧驶来一辆车,挂着洛京的牌照,再仔细一看,是江予迟的车。
她倏地拉开车门,披在肩上的外套掉落,匆匆朝江予迟跑去,小助理也识趣,没跟上去,默默溜走。
盛星才走近,江予迟猛然刹车,却迟迟没有下来。
她怔了片刻,朝车门走去,不等碰到把手,车门从里面打开,男人长腿一跨,自然地牵住她,下车,反手关门。
“三哥?”
盛星仰头去看他。
江予迟正垂眼看着她,本就漆黑的眸此时含着晦涩不明的情绪,沉沉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细看眼睛竟泛着点儿红。
盛星一顿,小声问:“怎么了?”
江予迟盯着怀里的女人,久久不动。
忽然,他动作极轻地将她拥入怀中,两人交叠的身影在细雨中仿佛静止的雕像,久到酒店门口的迎宾探头张望。
半晌,江予迟微微松开盛星,喉结滚了滚,低声道:“先上楼。”
盛星抿抿唇,攥紧他的手,两人朝着门口走去。
...
顶层套房。
盛星拿着毛巾,轻缓地擦拭着江予迟柔软的黑发,还调皮地揉了好几圈,他安安静静的,由着她玩儿。
江予迟坐在沙发上,盛星站在他身前。
女人柔软的身躯距他咫尺之遥,他却没有伸手去抱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她说话,说剧组,说天气。
反复擦了几遍,盛星蹲下身,仰头瞧着江予迟。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今晚的江予迟很脆弱,似乎一松手就要碎开了。她眨眨眼,弯唇笑了一下:“看我看傻啦?”
“星星。”
他低声喊。
盛星倾身,仰头亲了亲他的唇角,小声道:“星星在呢。”
江予迟垂着眼,和她额头相抵,内心像是被什么拉扯着,喉间一片干涩,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星星。”他低低地喊,嗓音喑哑,“三哥暂时没法儿陪你了,明天要去一趟西北。临时定的,比较急。”
盛星一愣,拉开距离,盯着他半晌,忽而笑了:“就为这点事儿烦恼呀?我又没有那么小气,你忙正事就去忙,不用想这么多,忙完来见我就好啦。是大嫂说的纪念活动吗?你也要去吗?多久回来?”
盛星第一次听江予迟说这件事。
上次在大嫂那儿的时候,那两人都没提起过,她本来以为江予迟不用去。今晚他这么一提,显得特别着急。
江予迟动了动唇,哑声应:“是纪念活动,鲨鱼临时通知的。可能去一周,或者两周,还不确定,但...不会很久。”
盛星想了想,又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先去洗澡。小助理说你打电话的时候在开车,是不是没吃饭?”
江予迟轻“嗯”了一声。
盛星一听,连忙把人赶进了浴室,自己溜达着去了厨房。她最近在沪上拍戏,奶奶和阿姨都寄了好些东西过来,外公更是,恨不得让她带厨师去上班。
冰箱里什么都有。
盛星上下仔细扫了一圈,忽而在角落里发现白白软软的年糕,想起上次江予迟教她做的年糕汤,味道还不错,干脆就煮这个。
不过这一次,不用江予迟在她身边盯着。
盛星忙上忙下,还升起一股自豪感来,她可真聪明,一学就会。江予迟在综艺里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时间缓慢过去。
江予迟洗完澡,悄无声息走到厨房门口。
他微倚在门框边,视线安静地掠过厨房,最后停在盛星身上。她穿着居家服,长发扎起,侧脸白净,眼睫垂落,专心地看着锅。
锅内的水嘟嘟地响着,年糕在汤汁中逐渐变得柔软,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以及一丝家的温情。
而她,就在他视线所及之处。
他多想,就这样看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