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五小时前。

暴风雨似只是上天随意闹的情绪,阴云和暴雨慢悠悠地卷着尾巴溜走,天地间逐渐恢复宁静。

剧组松了口气,但这气还没下去一半,船长又带来噩耗,他忧心忡忡的:“因为暴风雨,轮船故障不能返航。还有,电力系统受到影响,可能马上要停电。岸上联系我,他们观测天气后会派船出来接我们,最晚明早就能返航。”

船长说这话的时候大家都在。

暴风雨已停,他们听着这消息没特别大的反应。虽然船坏了但明早就能回去,就是停电有点儿麻烦,趁着这会儿,厨房抓紧时间开火,其他人溜回房洗澡。

小助理一听要停电,下意识看向盛星。

这些天盛星睡眠质量一般。

只有她们几个助理知道,盛星在这种环境下需要药物助眠。拍戏总有条件不便的时候,盛星不会因为个人原因影响她的状态。

停电对盛星的入睡是雪上加霜。

盛星看着海面发呆好一会儿了,也不知道听到船长的话没有。她想了想,跑过去问:“姐,晚上我陪你睡吧?”

“不用了。”盛星回神,指了指盒子里的松球,“它陪我就好。”

小助理点点头,没多说。

晚饭后,整艘轮船陷入黑暗。

似有似无的海浪声中,船舱内亮起微弱的光,点点烛光在这夜里无端让人觉得温暖,光影摇曳,大家渐渐平静下来,喁喁私语。

“我上次经历这样的事,还是学生时期教室停电。”

“还挺记忆深刻的,诶,不然我们来玩游戏吧?”

“行啊,难得大家都凑在一块儿。”

“输了真心话大冒险!盛老师一块儿玩!”

这么一说,众人都开始撺掇盛星玩儿,这惩罚简直像是为盛星量身定制,他们这些天可快憋死了,充满好奇又不能明着问,游戏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方式了。

盛星瞧瞧左边,又瞧瞧右边。

不管往哪儿看都能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恨不得把她绑在这儿参加。她无奈:“我不常参加聚会,这些游戏我玩得少。”

有人笑眯眯地应:“那正好!”

盛星:“......”

一听盛星说玩得少,他们提出来的游戏分外刁钻,就等着盛星输,而盛星,不负众望,果然输了。

盛星幽幽道:“最好问点未成年人也能听的。”

小助理忍笑:“姐,这儿没未成年人。”

赢的人是灯光组的小伙,笑起来有点憨:“盛老师,您和您先生,咳咳,你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的?”

视线聚集,盛星觉得有一百双眼睛盯着她。

她也没扭捏,托着腮,缓慢回忆着:“是我六岁那年的夏天。那时候天气很热,蝉鸣声很吵,我之前从楼梯上摔下来,右手骨折,都是哥哥喂我吃饭。那天...我坐在门口台阶上等哥哥回家,然后从门口走进来一个陌生的哥哥。他很高,穿着白t恤和短裤,脸上的表情冷冷的,进门就问我‘星星呢?’”

周围一片寂静。

小助理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么问?”

盛星抿唇笑了一下,映着火光眸微微弯起,沾上点儿独属于她的温柔和雀跃:“我哥哥骗他,说家里有小猫等着喂饭,小猫叫星星。”

“啊啊啊啊啊!”有女生压抑着激动,小声道,“我磕到了!!!”

“然后呢?”

有人追问。

明天是他们的三周年纪念日,盛星难得有兴致,继续道:“他看着不爱搭理人,但比我哥哥细致很多,也不问我为什么摔倒了,就是不许我挑食。哥哥看他喂我不挑挑拣拣,硬把这活儿塞给他了。从那天以后,我就从等哥哥回家,变成等他回家。”

那段漫长岁月里,江予迟是她的避风港。

每当家让她想逃离,她只会逃去江予迟身边。

去花园,去路灯旁,等他来捉住她,等他讲故事,等他捉萤火虫。

一时间,他们忘记了在玩游戏。

又有人发问:“是谁先喜欢上谁的?”

盛星眨了眨眼:“我吧。”

她是十六岁就喜欢他了。

“是怎么发现喜欢他的?”

问问题的是道具组的一个女生,脸颊红红,还怪兴奋的。

盛星瞧她一眼,无奈道:“问了多少问题了?今天就放过我,你们看看能从梁愽生那儿问出点什么。”

“也对,女主角和男主角同等待遇!”

“搞梁老师!冲!”

...

盛星习惯早睡,十点就回了房间。

小助理把她送到门口,巴巴地问:“姐,真没事吗?”

盛星指着床头的小灯:“我这儿有灯呢,玩儿去吧。对了,放在你那儿的夜灯,今晚分给有需要的人,不用特地提是我的。”

漆黑的房间里,只床头亮着一盏小灯。

小恐龙形状的睡灯是盛星自己带的,像这样的小灯,她能凑出一个动物园来,每天都换一个不一样的。

小助理犹豫半天,还是被盛星赶走了。

盛星关上门,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她披了件外套,搬了把椅子去小阳台,坐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录音笔,准备练会儿台词。

松球和小睡灯静静地呆在脚边。

暴风雨过后,海面异常平静。

无声的沉默让人的心也静下来。

光线昏暗,盛星习惯性按了播放键,听上次练的内容——一阵沉默,轻微的电流声响起,滋滋的声响出现一瞬。

盛星一愣,录音笔坏了?

不等她检查,低低的男声忽而掩盖了电流声。

“晚上好,星星。”

盛星怔怔地听着,后知后觉,这支录音笔是之前江予迟借走又还回来的。她一直没打开过,直到此刻。

她攥紧了录音笔,他的声音混入海风里。

“听经纪人说,你在酒店总是睡不安稳。三哥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像小时候那样,给你讲故事听。但星星长大了,可能不爱听。”

他似是躺在床上,嗓音发懒。

“讲什么呢,以前听童话故事,现在听点儿别的。三哥想想,说个以前我听过的故事。在西北的时候,听人说过,很多年以前,西部有些地方缺水严重,有的地方有蓄水池,三四月的时候拦截河渠水或是冰雪融水,这样能过一整年。时间久了,水会慢慢变了味道,颜色也会改变,又苦又咸。三哥出任务那会儿,有时候条件不允许,只能喝雨水,雨水和这些放置久了的水比起来,味道不知好了多少。”

“整个村子,人和牲口都喝池里的水。只不过人喝的时候用纱布过滤,牲口直接喝。这样的水会引起很多传染病和地方病。”注[1]

“后来...”

江予迟情绪和声音都放得低,低缓地讲着盛星没听过的事。他在西北那几年,她一无所知,一时间她听入了神,直到海面又起了风。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

盛星回过神,按了暂停,把松球和椅子搬入房内,最后拎着小夜灯合上了小露台的门。洗漱完,上床躺好,手里紧握着那支录音笔。

莹莹的光完全吸引不了盛星的注意力。

她全部的心神都在这支小小的笔上:“...‘改水工程’解决了千万人的饮水。当时我想,我不后悔来到这里,多多少少都为这儿、祖国做了点什么。”

“就像星星。”

说到这儿,他很轻地笑了一声。

“有一年,我们在队里过年,其中一个节目是看电影。那年有很多贺岁片,队里选了一部抗灾题材的电影,里面有个小姑娘被压在废墟下,差点儿就没救过来。一群大老爷们看得眼泪汪汪,我也是。”

“他们不认得她,我认得。”

“那时我想,所有的苦都是有意义的。”

为了人民,也为了星星。

盛星怔然。

演那部抗灾片那年她刚成年,那部电影的导演还笑说这个成人礼未免过于沉重,让她拍完戏好好放松,别太沉浸。

原来...江予迟也看过。

“好了,时间晚了,星星该睡觉了。下次还想听,就把录音笔给三哥,三哥讲别的故事给你听。”

“晚安,星星。”

录音笔里只剩一片沉默。

盛星缓慢地眨了眨眼,不舍得关,长久的沉默后,带着懒意的男声又响起:“关了吗?再不关天亮了。”

盛星:“......”

她悄悄红了脸,明明江予迟人不在这儿,莫名生出一股被抓包的错觉来。

盛星慢吞吞地关上录音。

这会儿她看着小恐龙都觉得它在咧嘴笑,忍不住在床上滚了滚,她闭上了眼睛,没再吃褪黑素。

船舱外。

海面平静,天地无声,唯有岛上的树木随着海风簌簌作响。粼粼晃动的波光和盛星一样,沉入黑夜。

凌晨两点半,螺旋桨急速转动的声音打破深夜的宁静。

十分钟,直升机落岛,一道身影跃下直升机,径直走向停靠在岸边的游轮。小助理懵懵等在舷梯边,还没从刚才的电话中缓过神来。

江予迟来了?

江予迟来了!

“星星呢?”

男人微微靠近她,冷冽的气息陡然扑近。

小助理第一次见江予迟,忍不住紧张,磕磕巴巴道:“十、十点多就回去睡了,不让、不让人陪,我带你去。”

“谢谢。”

小助理不敢和江予迟搭话,打着手电筒,一路沉默将人带到盛星房门口,摸出房卡递给他:“就我和星星有。”

江予迟点头。

小助理飞快溜回隔壁房间。

江予迟捏着薄薄的房卡,在门口停顿片刻,伸手拧开把手,轻微一用力,感受到一股阻力,不重,还有些摇晃的感觉。

盛星在门后抵了把椅子,一条椅子腿悬空。

他顿了顿,极快地推门、闪身进去,在椅子摔倒之前稳稳地扶住,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房内的温度比外面高。

隐隐带着点儿香气,是盛星用惯的味道。

他无声朝着床侧走去,床上起伏的弧度很小,她在外面向来睡得安分,听呼吸声,是睡熟了。

折磨了他一路的情绪,在此刻散开。

夜灯亮着。

江予迟能将盛星的面容看得清晰。

和上船前比,倒是没瘦,看神情也没做噩梦。只是放在一边的右手不知捏着什么,看模样捏得挺紧。

江予迟垂眸看去。

是一支录音笔。

练台词睡着了吗?

这么想着,江予迟企图从她手中抽出这支笔,他的动作很轻,她却捏得紧,动作间,不知道是他的手还是她的,触碰到了播放键。

熟悉的男声划开这寂静。

“晚上好,星星。”

江予迟一怔,是他的声音,不等关上,原本睡着的人被这声音惊扰,眼皮动了动,迷蒙地睁开眼。

盛星以为自己在做梦,居然看见了江予迟,下意识喊:“三哥?”

江予迟关上录音笔,视线落在她眼间,低声道:“三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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