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御书房当中,宋濂要往地上跪去,就要磕头谢恩。
朱元璋拜拜手,站在宋濂旁边的太监急忙扶住他。
“行礼就免了吧,你也一把老骨头了。你是标儿的老师,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这次标儿替你求情,如果不是标儿的话,恐怕你现在还在四川!”朱元璋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朱标,眼神当中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宋联连忙向朱标拱拱手,“草民谢过太子殿下!”
“老师不必多礼,这一切都是学生应该做的!”
朱标执弟子礼,回了一礼。
“既然如此的话,那你就先退出去吧,标儿啊,送你老师出去吧!”
朱元璋话音落下,朱标从朱元璋的身边走下,搀扶起宋濂往外面走去。
走出皇宫,朱标并没有着急着回去,他看着宋濂,“老师,许久未见,今日一定要为老师接风洗尘。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老师要万分保重身体。山高水长,江湖路远,一切保重啊!”
话说到这里,宋濂的眼眶当中蕴含泪水。
时至今日,宋濂又如何能不明白?恐怕此去一别,再见已是虚妄。
“太子殿下实乃仁德,为万世之表率。奈何草民年龄已大,无法再看到那天,太子殿下,一定要保重啊!”宋濂语重心长,眼神当中满是希望。
朱标带着宋濂来到了通济门大街,找了一家品相不错的酒楼,点了他家的招牌菜。
因为宋濂现在年龄大,喝酒也不合适,所以朱标只是点了一些茶水。
坐在二楼的雅间,房间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宋濂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朱标,脸上满是唏嘘。
“当年投到陛下帐下,当时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可是这件事也不过是一把老骨头,行将入木,寿命也走到了尽头。
太子殿下乃是万世之表率,乃万民之福,更有富平侯如此旷世奇才辅佐,定然能开辟一番功绩。”宋濂言辞真切,听得朱标异常感动。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宋濂心里想的还是朱标。
“老师能如此,学生心里非常感动。只道,没有相见的机会。学生以茶代酒,敬老师一杯。”朱标说着,举起手中的茶杯,朝着宋濂敬酒。
该说不说,像朱标这样的太子,在历史上真的很少见。
要是放在其他朝代,哪里有太子会如此尊敬自己的老师?
就算尊敬也不过是表面文章,至于朱标如此发自内心的尊重,可实在太稀罕了。
“殿下啊,富平侯行事有些乖张,可他的本心不容置疑。如果以后有人诋毁他,还希望殿下能够相信他!”宋濂没来由的开始给陈松说话。
这倒是让朱标大为吃惊,宋濂是非常传统的读书人,更是明初这个时代儒家理学的顶梁柱。
而陈松在众人看来就是一个破坏道德的人,宋濂这样的大儒为陈松说话,朱标也能想得明白,可唯独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郑重?
朱标面带疑惑,发问:“老师何出此言呢?”
宋濂说道:“从古到今有两个圣人,一个是至圣先师孔子,另外一个是孟子。
而陈松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个圣人。”
朱标大吃一惊,确实没有想到,宋濂竟然将陈松抬的如此之高。
“可是常青他毕竟不是儒家理学的门徒,又如何成为圣人呢?”朱标更懵了。
按照传统意义来看,成不成为圣人最关键的因素是在于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儒家的门徒。
如果这个人根本不是儒家的门徒,那又谈何圣人呢?
宋濂摇了摇头,道:“殿下,富平侯的新学我了解过。看上去品类繁多,目不暇接,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些技艺之学。这些东西有用,但怎么说呢,总归不是正途。
而他在新学学堂当中也设置有儒学,只不过和如今的不大相同,教书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原文经典,对于理学的那些注释,没有采用分毫。
由此可见,他对儒学并不排斥。在我看来,儒学是里,新学是外。他把所有人都给骗了,他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所创建的学问和儒学是分割开来的,可归根结底都会归为一途。”
宋濂这番话说的朱标彻底蒙圈,压根就想不明白宋濂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本来就是两个泾渭分明的学问,内容大相径庭,不能因为陈松也教授儒学,就将其归为一谈。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不太对劲啊!”朱标疑惑万分。
看着朱标的反应,宋连接着耐心的解释:“儒学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四书五经当中,有些东西也不是只有儒学才有。
至圣先师,孔子有言,有教无类,更要采纳百家,融会贯通。道理就是如此,如果没有融会贯通,又哪里来的如今的理学呢?
儒学采纳百家,又如何不能采纳新学呢?如果让陈松拜倒在儒学门下,那这个世界上又如何也会有理学和新学之分呢?”
宋濂说到这里,朱标终于听明白了。
不仅惊叹宋濂的大胆,甚至还惊讶于宋濂的想法。
普天之下能有这个想法的人,恐怕除了眼前的宋濂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
朱标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宋濂竟然会来一个曲线救国。
说的也是,仔细琢磨,发现宋濂说的也并不无道理。
如果陈松成了儒家门徒,那他所代表的新学也不过成了儒家的一支,就像理学那样,最后殊途同归。
现在理学的那一套,在正统的儒家当中很少能够找到。
既然如此的话,那多一个新学又有什么不可能。
中庸之道。
这是朱标瞬间想起来的一个词语。
其实也是,“中庸之道”这个成语贯彻历史古今。
一字一句之间,宋濂就将陈松的这个新学归为了儒学门类。
往后新学就算有多么辉煌的成就,那也立足于儒学之上。
到时候发扬光大的可不仅仅只有新学了,还有儒学。
这是什么?这是阴谋。不愧是明初的大儒,两三句之间就已经解决了很多问题。
朱标闭目沉思,想着宋濂说的这些话。
菜过三巡,茶换了几茬。
纵有千万句话,可最终还是一别。
将宋濂送走,朱标回到了皇宫。
在回去的路上,朱标的心里一直在想着宋濂的那些话。
以至于走进御书房的时候,还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看着自己儿子这番样子,坐在书桌前的朱元璋不仅疑惑起来。
“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情了?”朱元璋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朱标。
来到朱元璋的旁边,朱标说道:“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刚才听了老师一番话,有些地方还是想不太明白!”
朱元璋来的兴趣,问道:“什么话?”
“是这样的……”朱标将宋濂说的那些话全部说了一遍。
“哈哈哈!”
哄笑声响起,朱元璋放肆狂笑。
“本以为宋濂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儒,没想到也是一个喜欢剽窃人的小人。
这番话简直就是废话,一派胡言,臭不可闻。”
笑着笑着,笑声逐渐变冷,“这个宋濂居心叵测,时至今日竟然还抱有妄想,呵呵,可笑……”
朱标疑惑,不知道朱元璋为什么会这样说?
朱元璋耐心的解释,“在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不管是儒家理学还是新学,对于咱父子俩来说不过是工具。
哪个好用就用哪个,哪个不好用就不用哪个。
朝政是需要平衡的,一家独大有很多问题。往常,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儒家理学门徒做大。
可如今呢,多了一个新学,尽管这个新学还非常的弱小。但有朝一日,肯定能成长为一门显学。
如果按照宋濂所说,让陈松也成为儒家门徒,那到时候,儒家的权势将会暴涨的不成样子。
你想想,真到了那个时候,这朝廷还是咱朱家的朝廷吗?恐怕,咱大明以后的皇帝,都成了泥塑菩萨了!”
朱元璋的眼光之毒辣,瞬间就发现了问题之所在。
“不仅不能让陈松成为儒家门徒,甚至还要不断的割裂他和儒家之间的关系。只有这样,朝政才能够平衡。”朱元璋冷言冷语。
朱标恍然大悟,反应过来之后,又想起了什么,又急忙开始给自己的老师开脱:“孩儿,以为我的老师可能没有这么多的想法……”
没等朱标把话说完,朱元璋伸手示意,止住了朱标。
“有没有那个想法他自己知道,而且他有没有那个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日后该如何做。
你也不用担心,你的老师会安定晚年,俺也不会再去管他,只要不违反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俺也不想搭理他……”说完话,朱元璋又开始批阅奏折。
朱标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想着之前的那些问题。
……
天空大亮,又是一个艳阳天。
在距离自家不远的地方,陈松买下了一处宅子。
宅子不大,也就两进,这被陈松改为“宝钞行事衙门”。
摊子算是支起来了,可也要招兵买马。
朱元璋之前给陈松说,不管要什么,都会支持。
所以陈松也将自己的需求写在了奏折上。
需要的基本上都是一些书吏,大部分都是从户部调过来,还有一部分是从税务督办总衙门以及工商督办总衙门调过来的。
因为宝钞和其他事不太一样,所以这些人在调过来之后,陈松并没有将他们立即派往一线。
而是对他们进行了为期数天的培训,首先是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经济。
除此之外,陈松书写了“宝钞暂行计划”,交给了朱元璋,让朱元璋转手明发天下。
计划中说:旧制宝钞不堪大用,以后将会停止发行。但目前留存于市面上的宝钞,不影响使用。天下百姓可接着使用,如有不接受宝钞使用者,将追究其法律责任。
除此之外,陈松就要开始着手制定新的宝钞制度。
新的宝钞制度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大概。
刚开始的时候,陈松想着将宝钞和金银挂钩,可后来一想,这个想法并不现实。
如今大明朝的金银数量有限,而且明初的商业并不繁茂,就算加上市舶司,也是如此。
所以这样挂钩并不妥当,于是陈松就打算按照历史上的做法,准备将以后新发行的宝钞和食盐挂钩。
如今的食盐已经彻底收为官办,虽然目前有些地方还没有彻底的完成转变,但大趋势是这样的。
所以将宝钞和食盐挂钩,也非常的靠谱。
这也就是间接的将宝钞和金银挂钩。
新的宝钞制度制定的差不多,为了万无一失,所以陈松还是召开了一个会议,将茹太素、何湘他们召集了起来。
在“宝钞行事衙门”的大厅,陈松高坐主位。
茹太素等人坐在两旁,静静的看着陈松。
陈松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新的宝钞制度我已经制定出来了,只不过有一些不太完善的地方还需要你们完善,所以就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在陈松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摞纸,这些纸上面是陈松制定出来的新的宝钞计划。
陈松让站在自己旁边的一个书吏,将这些东西全部发了下去。
看着众人都拿到了这些东西,陈松说道:“你们先看一看上面的内容,看完之后有什么想法,可以说一下!”
茹太素拿着计划,一脸认真的看着。
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
陈松新制定的宝钞制度,参考了后世。
规定:……宝钞和金银一样,都是朝廷规定货币,不得有任何歧视。目前,宝钞可直接兑换食盐。凡大明境内,任何食盐店铺,都可用宝钞兑换食盐……
茹太素放下手中的纸,一脸疑惑的看着陈松,“大人,您在这上面说,宝钞可直接兑换食盐,这在以前没有出现过啊。还有,如今食盐刚刚收归官办不久,只有直隶附近的食盐售卖是由官府操办的,可在偏远的地方,大部分还是以官府为主导,商人为辅助而进行的,这个计划,是不是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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