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左右神策军,并令停废

景福元年五月十一,184名中官在内侍省被执行剖心。王从训带兵攻打永宁里,将中常侍景务修、韩全诲、宋道弼、刘全礼、李周潼、刘季述等十五头目全族男女杀得一干二净。

在他们的府库中,藏有金一两万斤,银四五万斤,锦绮珠宝香料奇玩,更是积如丘山。

下午,参与叛乱的党羽数百人被押赴灞水斩首。京畿仕民无分贵贱,纷纷出城观刑,载歌载舞,很多人买酒肉庆祝——这些年,百姓被中官祸害得可不轻!群臣集会丹凤门,舞蹈称贺。

十军十二卫观军容使西门重遂平叛有功,赐号守节兴国功臣,余者官吏将士亦各有赏赐。

这场叛乱让圣人对神策军彻底失望,他很快命令翰林院下发了一道用于国家重大政治变迁的制书,宣告裁决:“左右神策军,东都京畿诸道行营节度使,并令停废。”

兵变?那日造反的乱军五千余人在丹凤门被剿灭,抄略百姓的六千多人跟着中官们逃到香积寺顽强抵抗,也被物理超度,现在的神策军就只剩个名号,没必要留了。

列圣一向优待神策军,其赏赐更是三倍于藩镇衙军——每兵年支100贯钱以上,还不算临时犒劳。个個锦衣华服,姬妾成群,结果战力不但不如十分之一,竟然还学着魏博狗奴倒反天罡。

什么东西!

拿外军骂这些家伙的话来说:“人给五十千而战阵不识,彼何人也?常额衣资不用而前蹈白刃,此何人也!”

至此,从天宝十三载哥舒翰在磨环川成立伊始,功过相交138年的神策军被踢出历史舞台。史官在竹版上刻写这一令人感慨的事件:“于是天子卫士尽矣。”

蓬莱殿,圣人与朱邪氏、何氏面朝众人坐定,见有些武夫面露疑惑,不知如何称呼,遂介绍道:“此乃我爱妻淑妃何氏,贤妃朱邪氏——河东李司徒明珠,与我新婚。”

“臣等拜见国母!”众人闻言纷纷起身,冲两位少妇作揖。

“各……”朱邪吾思正要发声,却听何氏朱唇轻启:“健儿卫官家,无需多礼。”

圣人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得想办法让她们搞好关系了,不然争风吃醋早晚闹出事情来。

场下,扎猪等晋人趁势扫了一眼在场文武,却见来了数十员凶悍的将领——还有百余位女官、中人、朝臣,这些人应该是皇帝的主要亲信了——势力不小啊,不是传闻中的傀儡之君。

“这是延资库使、诸道盐铁转运使、铸钱青苗租庸使、判度支、特进、执政事笔、晋国公杜太尉。”

“中书侍郎、尚书左仆射、判度支、骠骑大将军、门下刘公,次相也。”

“郑公,李公……”

待圣人引荐完宰相,众人起身拱手:“我等参见师长。”

私下,武夫们大概率不会这么恭谨有加,圣人这么做也是刻意地试图潜移默化影响他们。

“这是英武军左厢都指挥使——王从训,朕之手足。”圣人又为双方做起引见。

王从训第一个被点到,非常得意,直身向对面晋人环拜一圈,口称勠力同心谋中兴云云之辞。

“龙捷军使——门下刘公的族侄仙缘。”

“河东衙内铁林军都虞侯——赫连卫桓,真壮士。”

“黑鸦军牙将——扎猪,丹凤门前阵斩韩勋的便是猪儿。”圣人亲昵的说道。

“恭喜圣人得一霸王!”听见圣人的口吻,王从训立即带头领着武夫们笑着称赞。

“不敢当,一介莽夫而已。”扎猪面有喜色,谦虚道。

“这位中官是——秘书令兼凌霄神道使,赵如心。”

“……”

众人和和气气的互相拱手见礼,尽可能有个大致上的印象。赫连卫桓他们从太原陪嫁而来,要想在长安站稳脚跟,既要仰仗圣人,也免不得要与圣人元从往来,故而很是很热情。

至于王从训等人,得知晋人在丹凤门一战亮眼的表现,相当称道。再则,将来这些人要是不回去,大伙还会一起为圣人作战。总之,不管是晋人还是什么,如今都在圣人这个小圈子里,彼此最大程度上守望相助吧。

“今日诸位云集蓬莱殿,我也很欣悦。”

回忆内外受制被家奴们奚落嘲笑的往昔,简直就像一场梦。圣人很感激在座的每个人,没有他们,无以至今日,何以终余年?……心中感慨一番,圣人跪直身子,携何氏、朱邪氏高举金樽:“列卿士,愿同谋中兴之术,共造富贵。满饮!”

“同谋中兴,共造富贵!”众人附和一声,齐齐直身举杯。

“内竖恶奴覆灭,还有些余波尚未攘复。”觥筹交错,见众人推杯换盏间开始彼此交谈,尝试熟络,圣人放下金樽:“我朝制度,内外军政虽各有成例,但事随时变,许多现状令人堪忧,朕有意调整一二。”

听到圣人以“朕”自称,众人连忙放下酒具,停止交流,静待下文。

杜让能昏昏的脑袋也是精神一振,圣人这是要安排心腹揽大权于一身了?

“王者之师,现有雄兵五万余。”掂量了一下家底,圣人说道:“如今神策军停废,朕决意置侍卫亲军司专统禁军。其下设马、步军司,司下设若干都,每都一千兵。置正副兵马使各一人,判官两人,孔目官两人,御史一名,掌贪墨克扣整治。”

他说的很委婉,御史是来反腐保障武夫权益的,可不是眼线。

都级以下就简单了,都分左右厢,一厢五百人,置正副指挥使各一员,都虞侯两员;厢分五营,一营百人,置列校大小两员。营下四队,一队25人,队下五火,一火5人。

兵力的话,马军是现成的,龙捷军6000骑士,一人两马。步兵就从英武各军遴选精壮、材力、敦厚的勇士,不过这事要慢慢来,现在先把架子搭起来吧。

“从训,你任步军司都教练使。”

“臣谢圣人栽培。”王从训起身应道,神色有些兴奋。

“猪儿。你阵斩韩勋,任步军司都虞侯,掌军纪,总管各都虞侯。没藏乞祺,你在香积寺斩首刘季述,任副都虞侯。马全政,你任游奕使。”

“小臣遵命!”三人大感意外之余,立即起身应命。虽然现在步军司没兵,但很快就会抽调组成,监察整个司的军纪,位略卑而权重。朱邪吾思也投来确认的目光——李郎这么大方!

河东来的人,说用就用?

圣人却对她微笑示意,然后继续说道:“曹哲、细封硕里贺、殷守之、陈希甄列校,拔步军司正将。”

这四个小校在岐山之战颇有功勋,个个斩获十余级,实属猛士。在没犯大错的情况下,圣人愿意给机会栽培。

“喏!”曹哲四人起身领命。

“仙缘,你出任马军司都教练使。季德任都虞侯,英武军游奕使王绍戎为副都虞侯……”

众人在一旁听着。

圣人如此调整,还是极其保守,大概也是担心兵乱。改动之后的兵制显然要比之前好得多,王从训之辈看起来虽然乖顺了许多,可谁知道哪天会不会抽风。

现在圣人把他们提出来,也是极好的。一司教练使,掌整个步军司的武士教习,不比之前的差遣指挥使强多了——当然,直接统兵的权力是失去了,除非打仗才拿得到。

“军容的兵马……”圣人摩挲着金樽,考虑了一会:“诸官、将、吏等如故。”

他不打算动西门重遂,在老家伙死之前,对其部众保持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态度。

“另置龙兴、豹子两都。”说到这,圣人握了握朱邪吾思的手掌。

快,老公我要整编你这2600人的卫队,赶紧点人。

朱邪吾思心领神会,徐徐道:“窃以为李存审、康令忠、赫连卫桓、枭可堪正副都指挥使。”

“可。”圣人点点头,做出具体安排:“正将、散将、孔目官、判官、随使官、押衙若干,近日报上名单。”

“谢圣人器重!”李存审、康令忠、赫连卫桓、枭四人单膝跪地,大声道。

如今朝廷近五万大军,圣人能真正控制的也就是龙捷、英武、义从、从直四军18000人,毕竟经营日短。加上朱邪吾思的人,正好两万出头。

这就是圣人全部的兵马了!

赏赐足,打过胜仗,训练充足,最重要的是人心齐。

夫以彼人与此人之心同,是与天意同!

侍卫亲军马步军司就得缓缓筹划了,整体的架子人员搭起来了,以后不断抽调勇士进入就是。

北司方面也得把空缺填补上,但圣人绝不愿意再轻易任用病态的宦官。

“内庄宅使……”想了想,圣人继续做出调整:“淑妃,你代替韩全诲出任内庄宅使。”

这职务主管东西两京地区皇室所有庄田及邸店、果蔬园、车坊、店铺等资产,向藩镇、朝臣、京畿百姓索要收取的贿赂、好处、孝敬以及卖官所得,财税拦截,全他娘在这。

名副其实的北司财政大臣,交给发妻他才能放心——何氏能干就干着,干不了再物色人选。

其次是枢密使。

该职萌芽于开元年间,时政事堂后有五房,枢密是其一。这时只掌管皇帝的机密卷宗,一个档案处罢了。安史之乱期间,面对大量军政,枢密使开始传递诏令,接收中外奏章。到元和年间,上下院的枢密使已经可以凭借其信息优势在朝堂上占据先机,为前线军事出谋划策,吹耳边风。你干得好不好,枢密使能举证鼓动圣人收拾你。

在这之后,中官既掌枢密又握兵权,直接到达了封印皇帝的地步——圣人成了聋子、瞎子、骗子、贼子。想看的看不到,想听的听不到。

中官时常假借名义发布命令,卖官索贿,导致朝廷说出去的话没几个人敢信,圣人被当成强盗——光启年间为此还引发了三镇攻长安之事。

在脑中过了一遍,圣人决定将任命秘书令兼凌霄神道使赵氏为新任枢密使,估计上手会很快。

要是做的不好,晚上狠狠惩罚于她。

再就是御衣膳食国宝使一职,圣人吃啥穿啥用啥全包了,喜好行踪爱憎了如指掌,属于权力尚可但威胁性极强,身边的每个奴婢都有可能是其耳目。

朱邪吾思来代替很合适——宫中无根基,干净。

最后就是宣徽使、太极诸宫苑使、丰德庙使、飞龙使、马坊使、辟仗使等等乱七八糟的杂差,现任飞龙使是河东监军受代回来的张承业,宣徽使景务修被老猪倌勒令自杀后,新上去的是掖庭局女官——才人宇文柔,在内侍省动手挖心的就是她。

小字“柔奴”,身姿婀娜丰腴,长相清丽,对待噬主恶奴的手段却相当狠辣。圣人决定抽时间和柔奴好好睡几觉,生个孩儿来维系好感情——对进入自己身体的男人,柔奴总要心软些吧。

至于其他不具有危险性的职务,他一个都没动,正好拿来让被杀破胆已经夹起尾巴做人的家奴们松口气。

唉。

还是缺人闹的啊。

搞得有些牝鸡司晨的趋势。

不过也好,至此算是摆脱笼中人的憋屈了!圣人对此感到很振奋,就等给老猪倌送终了。

下一步就瞅准时机灭了岐邠的贼配军,也不知道这帮人残杀到什么进度了。

宴会散去后,圣人去见了陈宸。

陈美人怀孕五个多月了,圣人不得不来深入慰问一下。陈美人温润湿热的小口令人怀念,想来何氏当不会吃醋了——昨晚两口子恩爱到半夜,何氏被耕得哭喊求饶,闺中对圣人的幽怨消散一空。

但忧虑还是有的,而且很强。自朱邪吾思入宫,她的地位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但在回寝殿的路上仔细一想,发现问题的根源并不全在圣人身上,最终还在于妃嫔自己的强弱。

汴晋争霸李克用越有利,圣人就越会把那沙陀女高高捧起。

朝廷实力不如人,既无法指望关内藩镇的保护,也消灭不了藩镇们,那就只能改变外交策略,在强藩之中选择一方作为紧急之时的退路。

现在看来,她的丈夫就是这么干的,选择联手李克用共抗如日中天的汴人。为此夫纲不振,对朱邪氏爱惜如命,好一个李家的温柔情郎。

李克用留下那骁锐可靠的两千余索虏,恐怕也有不想朝廷倒台太快的心理吧。

唉。

“惜我出身太过卑微……”何氏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倒不是在意后位,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她也能坦然认命,只是担心孩儿以后会因为身份遭到不幸。

踌躇间,她听到身后一声清呼唤:“淑妃?……”

何氏下意识转过头,婕妤裴贞一莲步徐徐走了过来,笑道:“何故愁眉不展?是因为吾思吧。”

“非也。”何氏迅速收起楚楚的神情,木然摇头。

“不必焦虑太多。”

裴贞一拉着她在凉亭坐下,屏退侍者后方复言道:“您的儿子是嫡长,天生就有大臣支持。再者,李司徒连遭重创,他才是最着急的那个人。等汴人拿下昭义,大概就要想着逃回草原了,不然朱邪氏会对圣人投桃报李以恭敬吗。”

“不然那些桀骜难制的代北胡儿会对圣人俯首听命吗?”

“汴晋胜负未分之前,您的地位无可动摇,朱邪氏也没胆子向您发难。”

安慰了何氏几句,裴贞一眸中生出几分哀切,目光下垂,低低道:“今秦晋两方皆急于自保,这是朱邪氏、圣人如胶似漆的缘故。像我这样没有价值的娇躯之体……”

她收住话,没再说下去。

……

大震关。

王行瑜死了,迟迟拿不下大震关,耗尽了饥饿的士兵们最后一点耐心。军营就像个屠宰场,士兵们互相残杀。

李茂贞也死了,今晚刚死的。瘦小的人儿斜躺在镇将府的台阶下,岐人拖着他,一路来到城中校场。拖拽的过程让他身上最后几片肮脏的破布也没了,裸露出的骨瘦如柴的身子滚满了泥泞,看着好可怜。

“喔喔喔……”他被拖到校场的时候....

“砰“的一声,水花四溅,虚弱的武夫们坐在大锅边上慢吞吞的加柴。

更远处的夜空下,军士们三三两两或坐或躺,有力气的就对砍,但没什么声音,像一群沉默的丧尸,只是时不时嘿嘿笑两下。

大震关早就没人守了,不时就有邠人进来觅食。

瘦弱的士兵有的作鸟兽躲避,有的到城墙根下自杀,有的从垛口一跃而下,有的跌跌撞撞地跑不远又摔倒。更多的军士抱着对方在地上翻滚,软软掐着喉咙,等着断气。有的往脖子上咬,有气无力的啃啊,啃……

“哈哈......哈哈哈……”

看着眼前这可怕的一幕,有武夫尖声狂笑,他扶着墙壁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广场走去。一边走,一边发出嚯嚯嚯的沙哑干笑。他一直在杀人杀人。睁眼就是杀人,做梦也是杀人,这样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他要和那些人一起去死,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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