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墙壁上的挂钟咔哒咔哒地走动。

房间内一安静,指针的机械声就愈发明显,伴随着门外,不知何时响起的,来回奔赴的脚步声,好像还真在找人。

这脚步配合方才的话题,还真有种在角色扮演、密室逃脱的感觉。

路栀紧紧蹙着眉,有滴汗顺着侧脸滑落,落在颈间,听到有顿挫的敲门声响起。

她听不清,因他实在滚烫得吓人,耳边像是被一层水雾蒙住,闷闷地不真切,感官分散地感知,听觉就不敏锐:“是在敲我们的门吗……”

“听听看。”他说。

可一旦不再对话,嘴唇安静下来,所有声响就愈发明显。

除去门外茫远的动静,更清晰的,分明不是脚步,而是什么细微的,仿佛栀子花瓣被锤心捣动的声音。

新鲜的花瓣,花汁和露水混合在一起,构筑成一种奇异的、温柔的香气。

傅言商的衬衣在她掌心被攥皱。

她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听见他问:“宝贝听清楚了么?”

“……”

温柔的捣花环节结束,他问:“怎么不数?”

路栀艰难地压下喉咙里破碎的音节,说:“我天生不爱数数。”

他低低地笑起来,仿佛极为体贴似的:“那我替你数。”

“别——”她下意识拒绝,想起之前电梯里那次,不能被他拿到主动权,否则,会变得很被动,路栀只好硬着头皮,“一……”

二。

三。

确实如他承诺,不疾不徐,只在瓶口浅浅擦拭一般,路栀没有被占满,便腾出空动脑子,忽然,发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她唇角忽然勾起。

傅言商挑眉,意识到她又冒出了坏水。

路栀:“……七。”

“八。”

好了。

要到九和十了。

路栀:“八点一。”

傅言商:“……”

她脸颊绯红,慢吞吞数着:“八点二。”

故意拉长尾音:“八点三——”

没关系,给她一点时间。

不过多拖延十秒。

路栀:“八点九。”

要到了。

蛰伏的猛兽等待进攻。

路栀:“八点九一。”

傅言商:“……”

她很认真地在数:“怎么了,你又没说是什么计算体系呀。”

“在我的计算体系里,八到九,是一个鸿沟。”

傅言商定定看她半晌,眸中酝酿她也很难读懂的风暴,半晌“嗯”了声,极为配合:“嗯,你慢慢数。”

“好,我慢慢,呃——”被堵了一下,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我还没数到九……”

“是么,”他顿悟一般,如法炮制地恍然,“我听错了。”

“……”

完了,被他找到了破解的办法。

路栀脑袋里冒出一串红色的,大写加粗的代码,伴随着一个危险符号,开始闪动:路栀,危。

于是最后,数也没用,不数也没用。

不数又会被他用尽各种手段,把声音从嗓子里催出来,但这人很有礼貌,仿佛她才是那个主导者,每次“听错”,都会「态度良好」地道歉。

于是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伴随她耳边最多的,都是表面上的道歉,实际上的顶撞。

“不好意思。”

“又听错了。”

“又听错了宝贝。”

“……怎么不说话了,嗯?”

“我说了这么多对不起,宝贝怎么不说一句没关系?”

……

后悔已经没用了,最后复盘时,她脑子里只剩下诘问自己的一句——

路栀啊路栀,你怎么会以为,你玩得过他?

一月底,计划内的香港旅行。

整体轻松愉悦,傅言商因为工作来过很多次,已经替她安排好了攻略,她什么也不用干,安安心心上车、下车,然后等待投喂就好。

热闹的小吃街外,停着一辆低调但奢华的黑色加长林肯,挂有FV的内地牌照,有路人频频回看,似乎是好奇,这按理来说应当停在寸土寸金CBD处的限量版豪车,怎么会出现在这么富有烟火气息的地方。

吃完之后,去维港看夜景。

维多利亚港灯光璀璨,海面也被照映得明亮,路栀吹了会儿海风,忽然转头看他,他正定定地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很认真的模样。

路栀本想问你是在想什么工作吗,但在她开口之前,他已经提前一步启唇:“我在想。”

“嗯?”

“维多利亚港,和你之前买的那个维多利亚秘密,有什么关系。”

“……”

那三百多套内衣,现在已经战损了十几套,他还好意思提。

一个美国的一个中国的,能有什么关系?

“特产,”她无言道,“买点带回去?”

他垂眼笑起来,脊背跟着轻轻颤动,连发丝都在抖,能看出心情非常不错。

“爷爷还说你不苟言笑,”她摇摇头,“我看你每天都挺开心。”

“遇到你之后才这样。”

在港城玩得开心,但也有遗憾,譬如错过了苏城的大雪,她撇撇嘴,赶回苏城时,雪已经停了。

冬天不看雪算什么冬天?

听说江城有雪,又马不停蹄前往江城。

但很可惜,这次江城的雪不算声势浩大,还是在半夜下的,等她一觉睡醒,地面上已经融化得什么也不剩了。

路栀念叨了两三天,一度觉得自己年年看雪的人生fg,要在今年倒塌了。

周六,计划中的环贸商场一夜游。

之前也来过。

当时策划游戏c

s展的时候来江城出差,和他提起有一个很想看的画展5[(,但那时候商场开业延期,画展也没法如期举办,后来再度开展时,傅言商才带她来看。

画师笔锋精湛,还有很多电影海报作品,每幅画都很漂亮,还有一幅起名叫做“溯”,还是傅言商说完她才知道,那是画师男朋友的名字。

上次的画展很成功,所以时隔挺久,画师又开了第二次的新展,有不少刚创作的作品,路栀拿到门票后,盯着开展人后面的“沈听夏”三个字。

忽然反应过来。

她转头:“江溯之前官宣的女朋友是她吗?上次开展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啊?”

傅言商看她一眼:“什么官宣?”

“……”

“就是江溯,演员,我之前还看过他电影的那个,前阵子官宣了女朋友,是圈外的,就叫沈听夏来着,跟这个画展的策展人一样。”路栀想了想,“应该就是一个,沈听夏好像去过他们剧组来着。”

所有平台采访,江溯都表示是自己追的女朋友,但是她看李思怡发给自己的小道消息,貌似是女生从高中就开始暗恋了,只是男方很维护她,从来没把她放在下位。

“哦,”他敲了敲方向盘,漫不经意地说,“我记得,你说你们大学翘课去看他电影那个?”

“……”

这是重点吗?

路栀看向窗外,又冷不丁叹了口气,想起自己错过的雪,今年该不会看不上了吧。

窗外风景变换,路过鹤溪塔,是这边有名的寺庙地标。

路栀及时喊停:“我想去拜拜。”

迈巴赫停下,傅言商先完成了她的需求,下了车,把她围巾围了两圈,这才问:“怎么突然要拜?”

“你不懂,拜每个寺庙是当代年轻人旅游的必打卡事项。”

路栀认认真真拜完,转头就看到鹤溪塔,高耸入云,听说很是陡峭漆黑,也不知道谁会爬这么高上去许愿。

她在周边的殿堂许了许愿,上完香,捐完功德金,这才离开。

傅言商:“许什么愿了?”

“希望逆转时空,江城下雪。”她双手合十,很是殷切,“我今年过年都没看到雪呢,港城也不下雪。”

不过估计是很难,天气要回温,更不会下雪了。

她念叨了三天下雪的事儿,想必真的是很喜欢,他挑一挑眉:“那与其求佛,不如求我。”

“求你?”她说,“下雪是自然现象,又不是能人工干预的呀。”

他笑笑,没说话。

很快,车在商场的车库停好,路栀坐电梯直达画展门口。

今天的环贸没什么人,不用想就应该知道,是他又包场了。

一楼惯例是画展,大大小小的画,旁边还有灵感创作的便签,或者是画的简介,她拍了不少照片,傅言商就在前头给她带路。

但意外的是,这次居然上了二楼。

“二楼还有吗?”她说,“画

展区域不是只有一楼这部分吗?”

二楼门打开的那一瞬,崭新的推拉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伴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惊叫。

商场没有顾客,但并未歇业,工作人员都在,包括餐饮和珠宝店面。

此刻,有声音实在意外地从周遭传来,完全本能,无法控制:

“……下雪了?!”

路栀愣了一下,但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面前的门在此刻拉开。

圆形的镂空露台,缀满玫瑰、夜灯和气球,亮了灯的商场在夜色里像一只水晶球,大雪从中纷纷扬扬地覆下,有乐声随着她脚步响起。

……今天不可能下雪的。

她看过天气预报,国内的技术水平与日俱增,天气预报极少出错。

今天是不会下雪的,她肯定,并且为此,很是心伤了一阵子——

可是,但是……

心跳一瞬间加剧,她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傅言商。

但他并不意外似的,仿佛对这场落雪的开始和结束成竹在胸,因此并不着急,只是笑,问她:“不出来看看?”

他这样平静,如同对这么一场预料之外、堪称奇迹的落雪,早有准备。

某个不可能的念头愈发清晰,她心跳得几乎快要溢出来。

走进露天回廊,空气里处处弥漫着新鲜粉玫瑰的香气,还有点缀的栀子花瓣,这样长的一条圆形回廊,却处处挂满了画,画风不难辨认,来自她刚刚看过的画家之手,用色干净、纯粹、治愈,但画的……全都是她。

站在银杏路上,提一把透明雨伞的她、捏着一只草莓冰糖葫芦的她、消失在咖啡厅门口的她、站在人群里的她……更年幼的,十岁时,趴在珠宝展柜旁,迷路在人群中的她。

啪嗒一声,是什么盒子被打开。

她几乎在瞬间转过头。

雪落得更大,这场大雪本不在这座城市的计划之中,而即使存在,她本该也错过,沉浸在茫茫雪色中的夜景更加浪漫缥缈,仿佛昭示,她的遗憾,有人替她圆满。

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人工降雪,是吗?”

傅言商取出戒指,挑一下眉,话倒是说得轻巧:“好聪明。”

她低下头,带着鼻音:“已经结过婚了啊……”

他不置可否。

“结婚是结婚,求婚是求婚。”

“我可不想等我老了躺在床上,遗憾没有给我太太所有最好的。”

他说的是他,而不是她。

不是单纯为了讨好她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觉得,她应该有。

他说:“在遇到你之前,我没想过爱情这件事,会和怎样的人牵手、拥抱、亲吻,都是很模糊的概念。”

“我热衷所有的极限运动,把我的命交给天意裁决,如果成功了,算我捡回一条命,它不珍贵,是我为了感知自己确切地活着,拿来和死神兑换的筹码,但是遇到你,我开始惜命了。”

“再陪你久一点儿吧,”他说,“长命百岁最好,我本来就比你大七岁,如果能走在你后头,可以一直照顾着你,直到你闭上眼的那一秒。8”

“他们说人在临近死亡时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来生还会再复刻同样的羁绊,那就算我自私一点,下辈子我们再做夫妻。”

“我知道你又得笑我,”男人偏一下头,眼尾却有些红了,“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这一生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是遇见你,我希望有来生。”

“人家求婚都得说很多承诺,既然我们没有这个环节——”

“也不能算了。”

他指尖那枚戒指,在风雪中显得愈发无坚不摧:“嫁给我?”他低声,和她说,“我会给你所有。”

只有这一句话,我给你所有。

我有或没有的,没有也努力挣得的,我觉得所有配得上你的一切的,都给你。

人工降雪的直升机列队在云层上空,为了辐射这一场覆满全江城、不会停歇的大雪,足足配备一百一十七架直升机,才有这一次载入史册的传奇。

转动的螺旋桨拨动云层,没听清那句“我愿意”,但俯视茫茫人海,有人正在雪中告白。

少女拉下男人衣领,扑进他怀中,用仰头献上的吻,再一次回应。

我说好。

我愿意。

路栀点头时,将无名指穿入戒圈,完全吻合的弧度,她又哭又笑,最后在眼泪的咸味儿里,尝到一点他唇间的味道。

草莓酱。

甜的。

**

这场降雪很快在惊叫声中,荣登热搜第一。

【谢谢!!谢谢上天的馈赠!天知道之前半夜下雪有多过分,一觉醒来什么也没看到!谢谢霸总和他的美女老婆!此后我是融盛和工作室的狗!】

【什么什么,下雪了?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有人求婚能让江城下雪,有人论文被导师打回七次重写:)】

【啊?真是求婚啊?我以为极端天气呢??】

【为了下这场雪整整发动一百多架直升机,其实根本用不上这么多,大bss怕出意外特意做了充足准备,极端天气算不上,极端爱意吧[酸]】

【???你们有钱人这么谈恋爱的??】

【不止,融盛那个主题公园里,有一个专门的游乐场园区,就叫栀园,整个设计灵感就是一朵巨大的栀子花,总裁老婆名字里带栀,你们品,你们细品。】

【啊???啊????】

【朝哪个方向磕头能嗑到这种老公,在线等挺急的,不说我宰了你们所有人!!!】

【操!又是在现实世界里当NPC的一天!谁他妈玩的我这个角色啊,你充点钱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一想到这场雪价值几千万我他妈恨不得拿舌头去接。】

【哈哈哈哈哈哈!不必!】

……

这场雪下

了整整一夜,满足了她所有的心愿,起床时,积在地面上,厚厚一层。

踩上去,有治愈的落雪声。

她很喜欢,也受用,但拉了拉围巾,忍不住小声说:“其实等到时候别的地方下雪,我再过去看也行的。”

“万一不下呢?”

万一我就是想在今天,让你得偿所愿呢?

后来,这真的是冬天的最后一场大雪。

只属于她的一场雪。

旅行结束,堆积的工作也需完成,傅言商抵达海城出差。

会议结束,回到酒店时,发现房间里开了一盏小灯。

床沿边有双陌生的鞋,被子有被人扯过盖住的痕迹,在下方有轻微的隆起。

他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

很久前就说过,这些合作方不需要为了取悦他特意给他送女人过来,他对这套不感兴趣,只是结婚后就没有强调,他以为他们会明白。

转身欲走,他接下来会好好考虑是否需要取消这次的合作。

但就在转身的瞬间,发现桌上摆着一只打开的包,充电线、纸巾散落在侧,很是随意。

熟悉的感觉。

眉心几乎瞬间展平,他将门再次关上,走到床边。

路栀正盖着被子睡着了,呼吸声很均匀,手机放在一边,还知道给自己枕两个枕头。

……

路栀在迷迷糊糊中醒来,感受到有热气顺着蔓延进衣领。

“怎么过来了?”

她反应了会儿。

噢,回来了。

答得随意又混乱:“来,陪你啊。”

“怎么没提前跟我说?”

“提前说了还叫什么,惊喜。”她慢吞吞地醒了,察觉到他又在干坏事儿,但没力气阻止,手指搁在他肩上,“这个酒店的东西都不好吃,堂堂五星,居然跟我在……嗯……”她忍了下声音,这才继续,“苗族那边吃的差不多。”

“苗族那个酒店都不是五星。”

“早说你过来,我给你带点儿吃的。”

“你今天吃的好吃吗?”

“还不错。”

“最好吃的是哪个?”

“现在这个。”

“……”

“说到苗族,”他想起来,“是不是还欠我点儿东西?”

路栀睁开眼,懵懵问:“什么啊?”

那天不是他自己弃权的吗?

果不其然,他低声开口,“求我,宝贝。”

路栀含混不清地骂他:“你想得美啊。”

……

“真不求?”

她咬紧牙关,无论他如何进攻都不松开齿关。

傅言商忽地停下。

又超出她经验范围了,路栀在睫毛垂下的缝隙里看他。

“快点。”

他催促,恶劣地覆在她耳边,“不然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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