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忧国忧民的张天纲
如果说当今天下,最累的那个人,当属金国皇帝完颜守绪了。
面对前任完颜珣留下的烂摊子,这位不甘做亡国之君,正值壮年的金国皇帝,因操劳多度,身体一直不怎好;这日早朝,竟罕见的缺了席,在宫人宣读了一份最新任命诏书后,朝会便匆匆散了。
得到零星几位汉人官员的祝贺后,刚刚调任御史中丞的张天纲和礼部侍郎郭轩排在众人身后,出了大殿。
“老师一向公正严明,处事方正,才会被皇上委以如此重要之谏官之职!
学生恭喜老师!”
在去往礼部大堂的路上,郭轩才借一无人之地,停步鞠躬,送上略显迟来的祝贺。
“唉,这御史中丞号称有监察百官,纠举百僚,推鞫刑狱之职,乃皇上之耳目;正因如此,为师现在心里可是诚惶诚恐的啊。”
张天纲摆了摆手,又以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叹道:“但为了皇上,为了我大金国革旧除弊,再造盛世的中兴大业,为师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给皇上把这活干好!”
郭轩低声道:“老师莫非是担心朝中一干女真贵族的挤兑和中伤么?”
张天纲警惕的看了看周围,抛给他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转身便走。
二人来带礼部大堂,张天纲做了交割手续,便揣着任命诏书去御史台赴任了。
傍晚时分,他心事重重的回到府邸,匆匆喝了口茶,便端着茶碗走进书房,对着墙上一副地图凝神思索。
他虽不是武将武臣,但出于一片忧国忧民之心,对朝廷军事形势一直密切关注着。
目光所及正是潼关和黄河一带,且这块位置已被他画上了无数圈圈和标识;自从金廷迁都后,便立刻调集精兵良将据关(潼关)守河(黄河),开始筹建中国历史上着名的“关河防线”。
金国沿黄河南岸设置四个行省,驻扎精兵二十万,分地划界屯防;又在潼关及西南山区设置四个行省,驻兵十万,分区防守;如此,一个严密的,有层次性的立体防御体系逐渐形成。
蒙古铁骑曾数次试图打破这道防御体系,但总是陷入“渡河不能,入关不可”的困境,均以失败告终。
这条关河防线也是金国用来抵抗蒙古人入侵最重要的一道屏障。
目光盯了关河防线许久,才慢慢下移,东南边皆巡视了一遍,最后盯住了赵竑的新宋位置,深深叹了口气。
三年多前,他率团出使宋廷回国途中,冒着巨大风险带赵竑一干人脱离宋境;回国后,此举曾得到了完颜守绪和朝中一干重臣的热烈称赞和高度评价。
可如今,赵竑竟闹出了那般大的声势。
对于这位小自己近二十岁的赵老弟,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慧眼识珠的他当时就认定此子不凡,日后必能成事;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短短三年时间,赵竑便干出了一番远超他预期的大功业。
制造两个大宋的目标是达成了,但同时也在金国东南边竖立了一个口口声声要收复中原,一血靖康之耻的强敌!
朝中的舆论风向立马变得对他极为不利起来,若不是完颜守绪一如既往的信任他,下场可不仅仅是罢官免职这般简单的。
虽然朝廷内部,一再宣称什么女真人和汉人官员平等,但事实上汉人官吏永远要低人一等,这是不争的事实。
正思索苦恼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进到书房,但他并没有回头。
不用说,自是郭轩来了。
二人是师生关系,多年来一直关系融洽,这郭轩是为数不多可以自由出入张府的人之一。
郭轩走近,站在老师左后侧,默不作声的陪他看地图。
师生俩都好一口,喜欢研究军事战略形势。
见老师的目光一直盯着新宋位置,郭轩便主动指着地图道:“老师,依学生看,我朝有这道固若金汤的关河防线,蒙古人根本打不进来;其另外一条进攻路线就是依靠一帮汉人走狗,从东面夹击我朝。
但学生已与蒲鲜万奴谈妥,一旦汉人诸强有异动,将挥兵南下,绕过东辽西面,操其后路;迫使其撤兵回防。”
“所以东面防线亦不足惧,现在满朝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赵竑了!
其拥兵十几万,深怀灭金之志,与我朝绝无妥协的可能,实乃心腹大患!”
张天纲目光一窒,沉声问道:“郭轩,你莫非还在埋怨为师当年执意要救赵竑么!”
“学生不敢!”郭轩连忙垂首道。
“还是那句话,为师当年救他没有错,错就错在我低估了他的能耐!”张天纲说完,转身郁闷的走到书桌边坐下,放下茶碗。
郭轩忙跟过来,坐在其左下侧。
张天纲眉头紧皱,指节有节奏的敲了敲桌面,道:“郭轩,其实你刚才忽略了蒙古人一个重要的进攻路线,宋廷深知唇亡齿寒,户破堂危的道理,绝不会与蒙古人联手。
但蒙古骑兵假道宋境,从西北方绕一个大圈,出其不意的从南边进攻我朝,来个南北夹击,让我朝顾此失彼,还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我朝必须有所防备才行!”
郭轩眉头一轩,钦佩的道:“没错,还是老师想得周到!”
张天纲微微一笑,心情似乎好了些。
他本性格刚烈之人,其实从内心深处已经隐隐有些后悔当初救赵竑,但碍于面子,在人前总是一口否认,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如今,忽然有了蒙古人这条潜在的进攻路线,心里反倒踏实了些。
何也,反正蒙古人有多条进攻路线,也不缺赵竑那一条,对吧。
人性即是如此,总是会放大局势之险峻,从而让自己那点小错误的严重性降低。
从而获得心理上的一种平衡。
张天纲又琢磨了一会儿,继续沿着这条心理思维推演道:“退一万步讲,纵使为师当初没救下赵竑,凭他的机智与果敢,还是能逃出宋境的;如今他已造成大宋分裂,宋廷关注的重心在新宋,联蒙灭金之略当可休矣!
这便叫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世间任何事都不能简单的下定论!”
说完,微微一笑,再道:“这国与国之间的事更是复杂多变,非朝中一干目光短浅,只看表面现象之辈所能看得懂的,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郭轩只得点点头,是不是心悦诚服一目了然。
望着郭轩的背影出了书房,脚步声听不见了;张天纲沉思了一会儿,又起身来到地图前,这回,他的目光却盯在了宋境的川蜀之地。
作为完颜守绪最信任的几位汉臣之一,他是知道金廷更完备的战略后手的,只是太过机密,包括郭轩在内的任何人都不能讲的。
因为忧国忧民,这一夜他又是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大早,形容疲倦的他刚刚来到御史台,一名宫人便匆匆前来,说皇帝在御花园有急事召见;张天纲不敢怠慢,连忙随宫人前往。
匆匆来到御花园,就见完颜守绪正一脸病容的斜躺在一张软椅上,身前站着完颜合达,完颜承麟,蒲察官奴等一干虎视眈眈的女真贵族。
见他走了过来,未等完颜守绪说话,性格暴烈的蒲察官奴已扔过来一只函件,冷笑道:“张中丞,你立主与新宋在边境互开榷场,互通有无,以此来拖住赵竑。
赵竑现在已经回函,只同意在南边开设榷场,西边却不行;且列举几项国与国的必须交易物品,把火药,马匹,铜矿作为重点交易对象!
哼,其是想好处也占,配合蒙古人灭金也干!
这都是你当初惹下的祸根,你且说说,现在如何对付你曾经口中这位‘奇货可居’之人!”
张天纲面色一惊,慌忙捡起那份函件细细看起来。
看完了一抬头,见各女真贵族对自己怒目而视,再看看椅子上的完颜守绪,目光也充满着些许失望和无奈。
如此威逼之下,张天纲额头渗汗,急中生智,鼓起勇气道:“皇上,臣当时也是一番为国为民之心,天地可鉴!但事已至此,便让臣亲自去见一下赵竑。
臣一定尽力说服他,再与之谈妥一份于我朝有利的合约!
为皇上解这燃眉之忧!”
完颜首绪轻咳两声,叹道:“那也只得如此了,朕盼卿不辱使命,为国解忧!”
“臣遵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