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虬髯汉子走进庭院,七拐八绕,绕了好大一个圈。虬髯大汉一边带路,一边还赔着笑道:“先生勿怪,我这边的机关多了点,每个人要进来,总得多绕那么几圈。”
蒙面人笑了笑,呼出的口气拂动蒙面纱巾:“子山,你觉得柳大大家的这里布置得如何。”
那死人脸不屑道:“一些江湖伎俩,马马虎虎,差强人意吧。只能挡挡飞贼鼠盗之辈,真要用来对付军队,一小队骑兵就能干倒了。”
蒙面人哈哈笑了起来:“你不也是江湖中人吗?怎么还看不起这江湖伎俩。”
死人脸冷冷回答:“我杀人,从不靠这些东西。”
那虬髯汉听得莫名其妙,他也不知道,这长着死人脸的到底是什么人。
江湖上也没听说过这号人啊。
不过听起来,自己这庭院里的精心安排,对方显然是很不屑的。
他有心想试试这死人脸的功夫,奈何前路已到。隔着木门,一个粗大的嗓门正高喊着:“柳彪那个混蛋怎么还没回来?要咱们兄弟等到什么时候?”
虬髯大汉哼了一声:“我已经回来了,怎么,佑字营还没杀过来,你们就先沉不住气了吗?”
提到佑字营这三个字,屋里全都沉默了。
木门打开,屋里六个人。
五男一女。
当先一个粗豪汉子,正是刚才喊话的人,他叫铁千豪,是草原马匪的一支首领。
柳彪微微欠了下身,让出身后的蒙面人,他恭敬地向蒙面人道:“先生,这几位,就是目前草原上最大几支马帮首领了。”
然后他转对眼前的几人说:“这位,就是我千里迢迢请来助阵的寒先生。有他在,佑字营不足为患。”
一个将脚搁在长凳上的壮汉,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喝着闷酒,此刻闷生闷气地说:“什么寒先生,我们兄弟没听说过。柳老大,你把哥几个召到一起,图的不过就是佑字营这些天追着咱们不放,你想团结大家,好一起对付佑字营。你这样做,我们哥几个没意见,也支持你,可是你叫个外人来,算什么意思?别人我不知道什么想法,反正我冷熊是不接受的。”
一个瘦削委琐的中年男子也站了出来,他嘴角两瞥八字胡看上去尤显可笑,这刻也阴兀兀地盯着那蒙面人和那死人脸看了一会,然后才用尖细的嗓音说:“佑字营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是因为他们的将军是浅水清。那可是打下南北两关的大功臣,连皇帝都罩着他。这次他敢横扫草原,听说还有上旨支持他。咱们与其对抗,不如躲藏,等避过了风头再说。毕竟佑字营总是要上前线的,他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徘徊。”
委琐男子的话,引起了好几个人的支持。
“安老大说得没错,和官军对抗,咱们是自讨苦吃。不如先避过了这阵风头再说。”
“就是就是。”
柳彪霍然大怒:“我放你们的屁!佑字营现在手里一千多个少爷,他们的父老乡长哪家哪户不是这一带的地头蛇?咱们有什么行动能瞒得过他们?老鸦窝要想销赃,靠得是什么?最终还不是得卖给那帮商人?可现在他们全成了佑字营的眼线了!他们的儿子在佑字营手里,佑字营想知道谁的消息,有谁敢不说?妈的,你们以为老鸦窝就安全吗?没准下一刻,佑字营的兵就已经杀到这,干大家一个鸡犬不留了!”
“那就躲入山里去,天下这么大,哪不能躲?”说话的是柳彪的二当家的韩成。
“放屁放弃,全是放屁!你们能躲到什么时候?你们怎么知道佑字营什么时候走?他们抓一个月,我们也躲一个月吗?难不成兄弟们还得跟着饿一个月肚子!”柳彪气得大骂。
他们这帮人全是马匪,论起烧杀掳掠,以强凌弱,个个都是好手。可真要是碰上了硬茬子,第一个想法就是躲和跑。
柳彪提出要和佑字营对抗,大部分人那是想都不敢想。
别说打不过,就算真打过了,也怕帝国日后的报复啊。
只是片刻间,一群马匪首脑已经吵成了一团,反而把带来的两个外人给搁在了一边没人问了。
这个喊我们人多势众,只要联合起来必定能赢。那个说沙场征战非比寻常,匪帮永远没可能正面战胜正规军。也有人叫嚣拼死也要宰了浅水清,其他人便一起起哄,那你去打个头阵让我们瞧瞧效果如何。
那蒙面人看他们吵得热闹,吃吃冷笑,也不插话,只是低低对身边的死人脸道:“一群无能鼠辈,难怪被佑字营打成这副惨样了。”
他话语声虽低,还是被几个耳目灵光的匪帮首脑听见了。
那叫铁千豪的匪帮首领,脾气最是暴躁。他一摔酒碗,撸着胳膊大叫:“你他妈说谁呢?谁是无能鼠辈!”
所有匪帮首领一起火火地看那蒙面人,大有一言不和立刻都手的意向。
就连柳彪都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不过他毕竟还是这里最冷静的人,向那蒙面人抱了抱拳说:“先生,我们这些人,生性就是这样的脾气,有什么事,都喜欢撂出来见个真章。有不同的意见,也都是吵架吵出来的结果,这点还请先生海涵。先生若有指教,尽可道出,我保证只要你说得有道理,我们这帮兄弟,都会听先生的。”
几个匪首一起哼哼着看那蒙面人,大有你要是说得没道理,便先撕了你的意思。
那一刻,蒙面人抬眼看天,似乎全不在意这话语间的威胁。他看着顶上天花板,看了好一会,才悠悠说道:“世上麻烦,皆有源头。不知其源头何在,妄谈解决,倏为可笑。请问诸位,你们中可有谁想过,到底是为什么,佑字营要如此拿天下马贼豪强开刀?又是为什么,连皇帝陛下也会支持浅水清的行动呢?”
这个问题,问得相当有水平,所有人都为之一呆……
屋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
蒙面人依旧蒙面,却坐在了会议桌的上首,背后,是那个轻易不肯说话的死人脸子山。
马匪劫货杀人时,素来也喜欢蒙面,但是对这种在会议场合依然蒙面故作高深的人,却是极度反感的。
没人喜欢和自己不知底的人做交流,尤其是在决定如此重大事件的情况下。
但是柳彪却为蒙面人做了保。柳老大在马匪群中也算是一块响当当的招牌,大家也还算能勉强接受,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这个蒙面人说出来的话,太令人惊心了。
他说:“佑字营杀马匪,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练兵。”
“所以,佑字营不怕你们反抗,只怕你们反抗得不够激烈。不怕你们逃跑,只怕你们投降。他们不要降虏,只要战斗。所以纵使你们躲到天涯海角,佑字营也绝不会放过你们!而皇帝之所以会支持他们,也无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浅水清用京远城,来换你们的命。”
这话令所有人心寒,在他们明白了佑字营这一举动背后的真正含义之后,兴起的一股无望的颓丧。
这天杀的佑字营,竟然将马匪当做了练兵的靶子!
只是……这个蒙面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会如此了解佑字营甚至皇帝的情况?
但不管怎样,匪众们听到这个答案,整个后背却都凉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们就更无法与其相抗了。”有人如此说,引起一片附议。
叹息着摇头,蒙面人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动着,弹出极富韵律的节奏,他缓缓地说:“我以为我说出了原因,大家或许会明白许多事情。没想到啊……”
那委琐的中年男子安老大吊着白眼看蒙面人:“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们竟然看不透这背后隐藏的胜机,却为佑字营那表面的强大所吓倒。”蒙面人不屑地摇头……
蒙面人的话,带着强烈的自信。所有的匪首面面相觑。还是柳彪得意地拱拳道:“还是先生把话挑明了跟大家说吧,我们都是粗人,不懂那里面的弯弯饶。浅水清兵强马壮,又有皇帝支持,到底何来胜机,还要请先生指教。”
蒙面人意味深长地说:“难道你们就没想过他们为什么要练兵吗?”
有人大叫起来:“因为他的兵都是新兵!”
蒙面人满意的点头。
佑字营既然是用马匪来练兵的,那就意味着佑字营本身多新兵。否则,他们根本不必如此练兵。
也就是说,佑字营的实力并不如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强,他们只是纪律更加严明,行动协调有指挥罢了。碰上真正的恶仗硬仗,现在的佑字营还没有资格一口吃下。
“这只是第一点。第二点就是佑字营既然要练兵,就绝不会放过你们这些马匪,所以你们躲到哪都没有用。既然如此,你们还不如联合起来奋起反抗。这也正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蒙面人继续说道。
“第三点就是皇帝陛下之所以支持浅水清,是因为他用了京远城勾起了陛下的兴趣。可要是佑字营连马匪都打不过,又凭什么去拿下京远城呢?他浅水清纵然功劳盖世,陛下也已经奖励了应奖之功。他若是白白将这数千士兵未上前线就送在马贼们的手中,陛下也绝不会轻饶了他,到时候又何谈支持之说?草原马匪,成患已久,岂是他浅水清一人可以平定?陛下绝不会因为一点藓芥之患,就弃国事于不顾,劳师动众清剿马匪。反观佑字营,浅水清虽拥有千余富豪子弟为其后盾。但利有多大,弊同样也有多大。草原清剿战,众富豪子弟也随军同往。若是他们中谁有了死伤,只怕他们的父族亲辈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这些权贵有子在浅水清手中,自然要看浅水清的脸色行事。可一旦自己的儿子死了,只怕第一时间就得找他浅水清报复。到时候,又有几个会想到找你们的麻烦呢?”
“所以,佑字营想打大仗,但他们却输不起。这里不是前线,前线战事,只要尽力,哪怕全营阵亡将军也未必有事。可是在这里,在这帝国东部草原之上。浅水清肆意妄为,一旦输了,就注定了他是血本无归的结局!他,输不起!”
一个有眼光的将军,总是能看透事物的表面,而深入到其中的本质去。而一个无能的将军,永远只会被对手表面的强大所吓倒。
马匪们过惯了打杀逃抢,过有今朝没明天的日子。让他们考虑未来,到不如让他们去找根绳上吊自杀来得爽快许多。
但是马匪们毕竟不是笨蛋。
在蒙面人的提点下,匪首们终于意识到,原来这横扫草原的佑字营,其实并不是那么可怕。恰恰相反,真正怕死的,应该是他们才对!
柳彪得意地看着众人大笑:“怎么样,兄弟们!都见识到了吧。我请来的这位先生,其见识岂是你们可以比的。只三言两语就已经道破了佑字营的问题所在。现在,大家对联合反击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众人都兴奋起来,齐喊没有问题。惟有那貌似狂野的铁千豪,冷冷地说道:“我还有问题。”
“请讲。”
“要怎样,才能打赢佑字营?又该由谁来统一指挥大家?就算佑字营里多新兵,也不是咱们这帮人组成的联军能轻易吃得下的吧?而你……到底又是什么人?我们凭什么信任你。你这么帮我们,图的到底是什么?”
蒙面人斩钉截铁地回答:“柳彪统领联军,我为军师。有我在,佑字营就一定会输!”
平淡的语言中,带着不容置疑坚决,那一刻,蒙面人就象一个沙场征战的将军,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他大声道:“你们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要服从我的领导。我会让你们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沙场征战之道。我会教导你们沙场作战的诀窍,而这对你们的以后,也会有莫大的好处。我需要的唯一回报就是——浅水清,你们必须把他活着交到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