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郁川在那一刻尝到了心脏凉透的滋味。
他缓缓站起身,有种站不稳的错觉,好像下一秒就要栽倒。
看着眼前的女人,他说出的每一个字牵扯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放弃路简明?”
“我为什么要顶着董事会所有人的反对开除路简明!他每年能给君宴这条线创造的利益,甚至比当时的我还要多!没有一个董事同意,他们在董事会上威胁我,要弹劾我!每天都有人约谭董喝茶!你以为,是我恨他吗?言言,是因为你!”
“他借程与青的口把那些事情告诉你,如果不是他,你那天就有可能不会倒在路中央!我也不会晚了那么久才见到你!”
“你知道我当时看到你躺在重症监护室是什么心情吗?”
“我真的想杀了他!”
“我真的想杀了路简明!!”
桌上的杯子在颤抖,陶绮言望着眼前那双猩红痛苦的眼睛,连眼泪都忘了掉。
“就连他把jane的作品展和简老葬礼安排在同一天,你都可以不计前嫌。”谭郁川满眼都是失望,“你那么聪明,难道以为这是巧合吗?”
陶绮言身侧的拳握得死紧,说不出话。
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动,他阖眼,讥讽一笑,趟开椅子往外走。
“谭郁川。”她哑声叫住了他。
他顿住。
她说:“我也恨他。”
她想说:所以……
“但你还是让他坐上了那个位置。”
谭郁川背对着她,累极似的摆摆手。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把饭吃了,我在车里等你。”
谭郁川拎过玄关处那盒象棋,先一步关上了门。
砰。
空旷的客厅,没有一丝回声。
陶绮言僵立在餐桌边,她有些恍惚,谭郁川的话像咒语一样魇住了她。
她反反复复地回想,可难过比任何一种情绪都要大,让她腾不出脑容量去思考。
她崩溃地想,她好像是,真的被谭郁川惯坏了。
惯会隐藏情绪的一个人,因为他几个凶狠失望的眼神,就难过委屈到想大哭。
他是拿着那副象棋走的,他们下午还要去璟庭。
为什么这个上午可以狼藉成这样?
陶绮言努力稳住气息,眨掉眼中的潮气,没有看桌上的饭菜,转身一步步朝浴室走。
陶绮言下到停车场的第一时间,谭郁川就看见了她。
画了精致的淡妆,不见眼圈的红肿,垂着眼睫一步步走过他的车前。
谭郁川有一排专属车位,停他不常开的车,在她搬过来的第一天,就腾出了两个位置给她。她的车停在他的路虎旁边,她人正从后备箱里拿东西,一趟趟搬到他的车上。
她昨天在电话里说,没有给谭仲维备礼物,一天的时间,她不光准备了一副昂贵难买的象棋,还有一后备箱的礼品。
谭郁川攥紧方向盘,两秒钟都忍不了,下车给她搬东西。
他小臂擦过她的手腕,她往后缩一下,垂着眼睛上了他的副驾。
一手拎两三个礼盒,几次就搬好,关上后备箱,谭郁川上车,见她还没有系安全带,没多想,附过身去给她扯过来。
男人躯体瞬间逼近,陶绮言偏开头,凭手感系好安全带,没和他对视。
谭郁川第一时间没点着车,喉结微动,问她:“桌上的饭有没有吃?”
余光见她把脑袋偏到车窗那侧,委屈的声音比蚊子声还细,说:“有。”
到璟庭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陶绮言一眼手机没看,就木木地垂着脑袋,时不时抽一下鼻子。
每抽一下都好像有尖刺扎在谭郁川心上。
路上他硬着心肠一眼都没看她,直到车停在璟庭的车位上,忍不住往旁边看过去,几缕发丝挡住了她的侧脸,只露出一个小巧白皙的鼻尖。
他抽张纸巾,手指撩起她的头发,俯身过去。
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他托起她的脸,轻声说:“不哭了。”
开车这一路他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好几次差点闯了红灯。
拨开她的碎发,才发现她没掉眼泪,最多是眼圈红了点,眸底有亮亮的水光。
她把脸从他手心里挪开,“我没哭,我妆都化好了。”
他们来见长辈,她红着眼算什么,谭叔叔江阿姨看到了要怎么想。
陶绮言从包里掏出小镜子,又把妆容检查一遍,确认什么都看不出来才放下。
谭郁川一直看着她,目光占有又深邃。
她知道,但是没看回去,只低着头,问他:“你说冷静一下,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一路,别的没想太多,就偏偏是这一句,他说要冷静一下,她翻来覆去的想。她要问清楚,是真的冷静,还是要和她……分手,她好早做准备。
要真是不想和她在一起了,这次见家长,她也会做好一个晚辈应该做的,不让他们察觉到。
陶绮言就这么赌气地想,死死咬着下唇才憋住了那点眼泪。
谭郁川没察觉她那点小心思,沉声说:“我明天去曼哈顿出差,很重要的一个项目,可能会走半个月,这些事,我们回来再说。”
他的手罩在她的头上,轻抚,“言言,我们不要再逃避问题,把一切都说清楚。”
她板着小脸,挥开他的手,把头扭到一边。
谭郁川轻笑,捏捏她的下巴,又把脸扳回来,仔细打量。
“很漂亮。”他弯着眼尾,轻声说。
陶绮言心跳没出息地乱了,躲开他的眼神,做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自然,推开他下车。
见他们都下来,等候多时的佣人们才上前来拿东西。
江宛在门厅那等着他们,陶绮言看见后,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刚才在车里磨叽了那么久没下车。
果然,经过谭禹霖的时候,陶绮言听见他小声嗤道:“停车半天了都不下来,不知道腻什么呢!”
她瞥他一眼,垂下眸,一句话也没说。
谭郁川从后面跟上她,轻轻抓住她的右手,温热的掌心让陶绮言消散掉一些进门前的紧张,哪怕他们刚刚还在吵架。
她扬起脸乖乖叫人:“江阿姨,下午好。”
江宛弯着眼看她,目光温柔:“言言,阿姨好久没见你。”
陶绮言松开谭郁川的手,上前拥抱江宛。
“对不起,江阿姨。”她闷闷说,“如果你愿意,我之后经常来陪你,这次是真的。”
江宛心软得不行,心头的芥蒂也散去不少,她看向身后的谭郁川,一眼看出儿子的状态很好,视线一直跟着她怀里的人转。江宛轻拍她的背,笑着说:“好,那阿姨当真了。”
陶绮言微微松开她,使劲点头:“就是真的。”
谭仲维正从楼上下来,看着底下的挺多人,没说话。
陶绮言笑着说:“谭叔叔,生日快乐。”
姑娘家的小脸特别讨喜,谭仲维即使想端出架子,眼里也无声带上笑意。
谭郁川把两样礼物推过去,着重说:“爸,这副象棋是言言给您准备的。”
“嗯。”谭仲维点点头,背着手走过去,想看看。
刚看见盒子,眉毛就抬起来。
“楠木的?”
谭郁川说:“金丝楠。”
谭董端着盒子细细打量,忍不住笑出来:“谢谢丫头,叔叔喜欢。”
陶绮言坐到沙发上,点头:“叔叔喜欢就好。”
谭郁川把那鼻烟壶的盒子推过去,“爸,这是我给您的,您不是一直说想要个鼻烟壶放桌上当摆件。”
“嗯嗯嗯。”谭仲维随口应着,已经打开了象棋的盒子,里面码着满满当当的金丝楠象棋,圆润光滑,属于楠木的特殊香气扑鼻而来。
“真不错。”谭仲维连连点头,把点金的车马炮放手里端详。
半天才想起什么,对谭郁川道:“一会儿跟我走一局,就用言言送的这套棋。”
“……”
谭郁川合上自己的礼物盒,无奈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