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秒秒过去,谭郁川在她怀里,呼吸平稳,陶绮言以为他是睡着了,低头看他的脸。
浓密的长睫动了动,睁开,她撞进一片浓黑里,像汪洋的无人海面,快要将她吸纳。
陶绮言失语,谭郁川一时也没说话,无声的对视。
她以前觉得这片海面迟早会将她吞没,她独舟飘在深夜的海,迟早会被一个浪头打翻,让海水灌进口鼻和肺部,躯体落到海底深渊。
现在却觉得只要她挥挥手,澎湃凶猛的浪头就会流到她手心,温顺的开出浪花。
她用下巴蹭了蹭谭郁川的头,伸手拨开他微乱的额发。
谭郁川闭上眼,用脸颊去寻她的手心,贴上的那刻,柔软、微烫。
陶绮言僵住,她不能用语言说明那一刻的震动,她只是看到了浪花。
她亲亲谭郁川额头,温声问他:“要不要换衣服?”
她知道他是没办法带着酒气过夜的。
他像是酒醒了一点,靠在她怀里,用一种疑似撒娇的语气说:“言言,我胃疼。”
陶绮言一下坐直,微微皱眉,“疼的厉害吗,我带你去医院。”
他摇头,低着头说:“酒喝的太多了。”
谭郁川手臂始终环在她腰上,男人手长腿长,陶绮言几乎是被锁在他怀里。
她拉开他的手,说:“我去给你煮醒酒汤,你松松手。”
他有了动静,手臂没动,陶绮言无奈,捧起他的脸,在唇上又亲了两下。
她低声哄他:“你想不想喝我做的醒酒汤?”
谭郁川松开了她。
陶绮言站起身拉他,“先去洗澡。”
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皱眉点了点头。
“手臂上的伤口不要碰水,你自己可以吗?”
他笑:“你要给我洗?”
陶绮言甩开他的手,“自己去。”
谭郁川朝浴室走,陶绮言观察他的背影,走得很稳。
她放下心,转去套间内的小厨房找食材了。
应该是有助理定期上门的原因,冰箱里材料不多,但种类很丰富。陶绮言拿了半块南瓜和鸡蛋,打算给他冲个鸡蛋花汤,再煮一碗南瓜粥。
她独居经常给自己做沙拉,刀工还算说得过去,这两样也不算复杂,陶绮言还是很有信心的。
卧室的门关着,陶绮言听不见里面的动静,直到鸡蛋汤、南瓜粥还有一碟凉拌小菜被端上桌了,谭郁川还没出来。
陶绮言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一点了。
她快步往卧室走,只想让他肚子里垫一点东西,然后赶紧睡觉。
推开门,陶绮言吓了一跳,谭郁川穿着浴袍坐在卧室大床旁边的地上,要不是他右手捂着腹部,眉深皱着,她甚至以为他睡着了。
她的心高高提起,蹲在他身边叫他:“谭郁川。”
“嗯。”
他睁开眼,看见是她,紧皱的眉松开,嘴唇有些干燥,还朝她笑:“言言。”
她心疼地摸摸他的脸,“胃口很疼?”
“不疼。”
“胡说。”她有些生气了,刚站起身,手就被他拉住。
“别走。”
他低声说,抬头看向她的时候眼神有些失焦,手的力道很大,松也不松。
陶绮言没办法,又蹲下,刚想问他现在是醉了还是醒着,就听他说,“言言。”
“对不起。”
他长眸半睁,唇边一点点苦涩的笑纹,拉着她的手晃晃,温柔的讨好。
而陶绮言听到这句毫无征兆的道歉,完全愣住了。
“对言言来说,是不是爱不重要,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他小心翼翼地问,哑着嗓接着说:“我都会做到的,所以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谭郁川之前给学生上课的时候,其中一次引经据典,提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说爱若是一种本源情感,由此而生牵出恩泽和感化,有很强大的力量;但它也涉及猜忌、束缚和恐怖,爱无私,爱也自私,若是它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此刻的天地,仅存在你和你爱的人之间,稍有不慎就会全面坍塌。
下课铃刚好响了,他站在讲台上随手收拾着教案,用书脊点着下面,难得开玩笑说:“因为有爱,成佛成魔,皆在你们一念之间。”
当时谭郁川笑的底色,是冷漠,他感受不到佛与魔的区别。
失去陶绮言后,他尽力造出的、原本属于他们的天地一朝崩塌,暴雨不歇。他成魔的黑羽在战栗中退化,只剩荒原上被淋透、赤裸的身体。
陶绮言若是身心受苦的玉面佛,无有挂碍,自然无有恐怖。而他的贪欲瞋痴偏偏占了个全,也就饱受煎熬。
他自找的,他放不下。
他爱她,也就自愿被缚。
好不容易守到一点她愿意渡化他的苗头,他再也不想搞砸了。
陶绮言无言,摸着他微潮的发顶,慢慢凑身过去,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男人垂着的眼睫剧烈颤动,抬起眼看她,眼尾发红。
陶绮言又追着他眼角吻过去。
她声音很轻,微凉的手指尖在他下颌处摩挲,眼神朦胧似雾,带着爱怜。她抱着他颈项,问:“你爱我吗?”
“我爱你。”
像是迫不及待,一秒也没有停顿,他急切地恨不得要她剖心确认,“我爱你。”
不是第一次听,可陶绮言还是心脏紧缩了一下。过于厚重的感情,对她来说,是负担。可此刻看着谭郁川的眼睛,她好像生出了一点接受的勇气。
她说:“那就爱我吧,爱也很重要。”
是回答他那句“是不是信任比爱更重要”,她说:“爱也重要。”
纽约的夜雨不知何时渐大,敲击着玻璃,套间内空旷的主卧里,两双通红的眼睛在低处无声对视,有人终于得到了通往无上之地的首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