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江城还有些冷,陶绮言穿着风衣外套出酒店,内搭是一件黑色高领线衣和微喇裤,她的锁骨处搭着一条极细的银链,长发自然鬈曲披散在肩上。
本来是低调利落的装扮,但因为用心化了妆,秾艳出众的脸蛋就显得格外冷锐迫人。
陶绮言面无表情的样子尤其是。
例会在上午十点钟,陶绮言打算在简氏集团九点打卡之前进入公司。
现在是早七点四十五,程易派来的车已经在酒店楼下等了二十分钟。
陶绮言上车,在后视镜里和司机对上视线。这个人比昨天来接她的司机年轻,在后视镜里视线交错的时间也略长。
陶绮言淡淡开口:“怎么了?”
司机没想到下来的是这么年轻的女人,没掩饰住自己眼中直白的惊艳,不过他很快改为笑着问好:“早,小陶总。”
陶绮言微抬眉尾,目光从后视镜扫了他一遍,这人倒是没因为等了半小时而有什么不耐烦。
黑车汇入车流,陶绮言望着窗外,突然问:“简氏集团还有别的陶总?”
司机肩膀一顿,下意识回答:“没……没有。”
“那就直接叫陶总吧。”陶绮言唇角勾着,清清淡淡地说,“别让人误会了。”
年轻司机对上后视镜里这位陶总的视线,心脏一紧,他很快改口,“好的,陶总。”
却不敢在后视镜里偷瞟一眼了。
八点四十五,简氏集团所在的云帆大厦。
程易的秘书在一楼接到陶绮言,一路引她上去。
正是上班的打卡的高峰期,她们没乘坐专用电梯,碰到了几个员工,跟她们不是一个楼层。主管们看见王秘书的时候纷纷笑着和她问好,眼神自然会扫过她身后的陶绮言,不约而同地猜测,这个被王秘书亲自带上来的漂亮女人,是他们哪个项目的大客户。
陶绮言一路上能感觉到不少目光落到她身上,是那种不含冒犯的打量,她面上没什么变化,或者说她早就习惯了这种场合,她淡定的出奇,只是在无意间视线相接的时候,会迎着那束目光微微颔首,算是示意。
不卑不亢不闪不避的态度,显得陶绮言的美,很有攻击性,那样的眼神,会让人不敢看她。
王秘书走在陶绮言身侧,将这些反应尽收眼底,压了压唇角的笑。
她在程易身边多年,识人有术,知道有些人需要在适宜的环境中磨砺很久,才能打磨出光泽,而有些人的气场,浑然天成,可称为一种天赋。
她知道这位新来的陶总会用这种气质影响到她身边的很多人,她身上有一种让人稳定的力量。
陶绮言上过很多次程易的课,这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到他。
他身高比陶绮言想象的要高,他站起身和她握手的时候,估算应该有一米八,依旧是根根直立的短发,眼神比屏幕上还要亮的多,不说话时总是微抿的嘴角让他看起来格外严肃干练。
在办公室里,程易看向她,眼中有淡淡欣赏,没像平时一样叫她绮言,而是“陶总”。
陶绮言没叫师父,同样点点头,握手时道:“程总。”
简单寒暄之后,她坐在会客沙发,接过了秘书手中的内部资料。
一会要开例会,她得提前熟悉一下集团国内的近期重点项目。
“陶总。”程易突然叫她。
陶绮言抬起头。
“例会上会来两个董事,都是负责新能源发电这一块的重点业务,正好把你介绍给他们。”
“好。”陶绮言平静地点点头。
程易勾起了一个像素点的笑,不熟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他的满意,他放缓声音,又说:“会后和我出个外勤。”
“知道了。”
例会上,陶绮言大多时间都在旁听,直到程易cue她,她便作为简氏海外事业部的负责人,围绕简氏海外矿山业务的投资,作介绍。
站起身对着ppt刚说了没几句,底下一个董事瞧着她的侧影,听见程易对她的介绍,皱了皱眉,发出下意识的疑问:“陶总?”
比想象中年轻得多,关键是,也太漂亮了。
简氏不乏好看的女性员工,但这位陶总,空降不说,年纪轻轻又身居高位,恐怕压不住这副皮囊。
生意场上的美,是要有锋芒的,反之,就是累赘。
陶绮言显然太过稚嫩。
这场例会在场的最低也是个主管,坐着的都是人精,从陶绮言进来的时候就暗中观察着,一举一动都充满探究,心思各异。
这回见有董事提起话外音,他们便不再掩饰打量,直接望过来。
陶绮言觉得自己好像在被无数道激光扫视,每一道视线都有重量。
她面色不变,红唇边带着浅淡的笑容,先是问那位董事,
“赵董,”她略一停顿,“有什么疑问吗?”
赵董笑了笑,没说话,低头翻了翻面前的文件,有种疑似轻视的态度。
陶绮言看了眼程易,他正垂眸盯着文件上的一串数字,好像一点注意力也没放在这边。
她笑容不变,放下手中的翻页笔,双手虚虚撑在桌子上,声音不大不小,她道:
“以防各位不认识我,我先做个自我介绍。”
“我是简氏海外事业部的负责人,陶绮言,刚刚回国不久。我之后会把工作重心转向国内,主要负责江城子公司的业务,但我不会太过干涉你们原本的营运模式。”
她停顿,看似无奈地摊摊手,轻快道,“我也没这个权限。”
底下有几声善意的笑,气氛缓和些许。
她的目光一个个看过去,最后在左边的两个人身上多停了两秒钟,“事业一部和事业三部的负责人今天都参会了,我就借这个机会一起说了,”
“我签的开采团队承办了非洲南部的几条矿脉,目前是有扩大生产线的打算,但我对国内建厂的具体流程不够了解,包括后续的业务开展,我会有很多不懂的内容,之后可能经常会打扰两位。”
她没再关注其他人,转而看向一部和三部的两位负责人。
一部的苏总监是个外表柔美的南方女子,从刚才就用欣赏的眼光看着陶绮言,这会儿见她看过来,弯弯眼睛朝她肯定地点了点下颌。三部的安总监是江城本地人,四十多岁的男人,之前是简氏的经销商之一,手里握有大批人脉资源,此时面上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句可以。
陶绮言抬了抬眉梢,很快带笑接道:“那待会儿会后加个微信。”
桌上又是几声笑,陶绮言明显感觉自己身上的视线重量轻了点。她不动声色,同样松了一口气。
她没再看赵董事那边,她要掌控的,从始至终都是例会的氛围,不能到她这凝滞了。这会儿整体轻松很多,没一开始那么多试探,目的已经达到,她不再注意某个个体对她的态度。说到底数十个人的会上,对她有意见的不会只有赵董一个,只要不在这第一场会上发难,陶绮言可以暂时搁置。
毕竟他们不了解她,可能出现的那些担心,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后半场没人再说什么,从刚才的发言上,起码能证明这位新来的陶总,不是脑袋空空的花瓶,也能镇得住场。最最重要的,是她并不会干涉原有的营运。高层变动,最担心的就是打工人,除了几个拿分红的股东,会上大多数人都会对一个未知的新老板抱有警惕。但陶绮言主要负责的是投资方面的业务,只砸钱不生事,众人想通了这层,也就没那么多防备了。
陶绮言简单结语,拿起那只翻页笔,重新开始介绍投影上的项目。
这个项目当初是简璃为了锻炼她,让程易交给她放手去做的。陶绮言作为珠宝设计师,清楚刚果地区的金刚石产量位居世界第一,不光如此,她还很看好非洲南部几处矿脉,两年前就动用了自己的股权分红,将大部分流动资金投到了稀有金属的开采项目里。
果然,近几年的时间,一带一路政策推动下,大批国有企业援非建厂,都需要大量稀有金属资源,而这些,已经被一部分有前瞻性的投资者纳入囊中,陶绮言赶上了投资的晚高峰,是其中之一。
成为既得利益者后,她作为朗德资本的代言人,牵头和数个国企合作,在简氏旗下,成立了十余个子公司,皆由中石化、中烟等大型国有企业占股,而陶绮言成为了最大的投资股东。
这些小企并不能给庞大的简氏集团带来什么实质性的资金收入,却能进一步贴近政策,引入更多国企投资,长远看来是稳中求进的发展战略。
半年前,陶绮言拿着自己的这份答卷向简璃汇报,简璃看着她的目光,骄傲又复杂。
她太聪明了,是那种眼光独到、四两拨千斤的聪明。
简璃敢断定陶绮言目前对简氏的重点业务仍不完全清楚,集团涉及的方向太多了,两年的时间根本不够她了解吃透,所以她干脆不去费心,而是利用朗德资本这个海外赫赫有名的投资机构,利用几处丰厚的矿脉,去博取大企业的信任,去开拓和扩张。
她才二十六岁不到的年纪,偏偏有这样的魄力,将她给她打理的资金全部投入到一个风险极大的项目里。
简璃为她捏了一把汗,怕她心态不够稳定,怕她踌躇满志,反而在商海浮沉中吃了大亏。
关心则乱,简璃忘了,陶绮言开始做一件事之前,看到的是最坏的结果,而投资失败的结果,也不过是她继续回去做她的设计师。
她曾无限接近过生理性的死亡,这回再差只是失败而已,她又不会死。一定程度上来说就代表无所谓。
就像她以前卧床时,面无表情地吃透了市面上所有的对抗类游戏、心跳也没有大幅波动一样。她已经锻炼得很好,她的心脏脆弱,却也无坚不摧。
输、或者赢,对她来说都不是必须的,那只是一种状态。
也许是经历过多次手术,痛也痛了,陶绮言总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她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就已经是一种馈赠了。
她不会大哭、不会大笑,没有强烈的情绪,不能用力爱人。
而现在,陶绮言从办公室的窗外眺望这一座熟悉的城市,想着那个人和她不再隔着大洋,心绪也不再平静。
她突然变得贪心了。
她想再多求一点什么,她想和他尽可能久的晨昏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