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堇不能死。
她是纯净之体,是唯一能吞噬神迹的人。
这世间的神迹,不止这一处。
世世代代守护牵制神迹的人,也不止他们。
所以,无论如何,南涧都得想尽一切办法保全路小堇。
换作其他守护者,也会这样做。
路小堇立刻就明白了南涧想做什么。
她死咬着牙,死死压制住心口涌出来的强烈情绪。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她没时间在这里悲春伤秋,她得在极寒之水里杀了南涧,如此,才算是不枉费南涧这一番算计。
路小堇径直冲上去,跟其他弟子一样,往极寒之水一个起跳。
还没跳起来,就被旁边一弟子摁住了。
“你干啥!”那弟子五大三粗的,“这可是极寒之水,你一炼气二阶添什么乱!没见我都没敢往下跳呢吗?滚滚滚,别搁这儿碍事。”
极寒之水,具有阴寒之气,那阴寒之气能侵入人的五脏六腑
金丹期以下的修士,下去游一圈,基本就爬不起来了。
就算是能爬出来,也活不长久。
“就是,滚远点!免得待会儿咱们还得下去捞你。”
想捞南涧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到时候再多捞个废物炼气二阶,哦不,是多捞一具尸体,多糟心啊!
没见周围想跳却没跳的弟子那么多吗?
不到金丹期,跳下去就是添乱。
“你有救人之心,我们都看出来了,但这事儿不是你能添乱的。”弟子们见急着送死的傻子是路小堇,眼神都有些复杂,“你这人,怎么还又坏又好的?”
说她好吧,她在七宝楼里炸屎捅马蜂窝。
说她坏吧,她现在为了救南涧长老,极寒之水那是说跳就跳。
一时间,弟子们心情很复杂。
更复杂的是,一个没看住,路小堇就如泥鳅一样,一个神龙摆尾,就溜进了极寒之水。
“路小堇!”
“快捞快捞!指不定还没死透呢!”
弟子们拿起大网就开始捞。
但捞了半天,啥都没捞着。
“就说让她别跳别跳,她非跳,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骂归骂,但路小堇这一大义行为,多少还是叫弟子们对她改观了许多。
虽然蠢,但死得确实有几分悲壮。
“扑通——”剑灵子见此,也跟着跳了进去。
弟子们面面相觑。
“剑灵子现在急着进极寒之水,该不会是专门去救路小堇的吧?”
“这这这,真爱上了?”
“剑灵子他糊涂啊!”
夙夜皱眉,不动声色也跳了进去。
这边,路小堇刚跳进极寒之水,人就被冻得一哆嗦。
冷!
刺骨的冷!
比之前炼体二阶试炼时还冷!
先是腿麻。
再是手麻。
而后是全身麻。
最后是脑袋麻。
很快,全身都麻了,竟也慢慢适应了水温,路小堇憋着气,根据在炼体二阶试炼中得来的经验,极力往前游。
眼前一片黑。
什么都看不见。
“呼——”
路小堇把脑袋浮出水面,往前蹬啊蹬。
蹬啊蹬。
上浮,呼吸,下潜。
蹬啊蹬。
蹬啊蹬。
来回循环。
海面太大了,路小堇游半天,好不容易才适应极寒之水的黑暗,却一个弟子都没看见。
周围似乎没有任何活物。
没有活物,在这种地方,其实也意味着安全,但入目那一片漆黑幽深的极寒之水,还是会让人心底涌出无限的恐惧感。
未知的,无法抑制的恐惧。
“南涧——”
“南涧——”
空荡荡黑漆漆的海面上,只有路小堇的回声。
冷——
太冷了——
她感觉自己要被冻死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束金光,似在指引方向。
虽有光亮,但极寒之水似乎能吸收光,四周的可见度依旧很低,突然,路小堇看见周围有东西在闪。
凑近一看,原来是几块大冰块。
冰块极宽极厚,能站人。
路小堇急忙扒拉着爬上冰块,抖着已经没有感觉的手,十分极难从储物袋里找出大氅披上,又急忙将已经冻成块儿的衣裳脱下,换上干净的。
与此同时,还往身上贴了满满的发热符。
她把脑袋缩在大氅里,等冰凉的脑袋渐渐恢复清醒后,这才搓搓手,从储物袋里拿出两根大木棍。
以冰块为船,两根木棍为桨,十分艰难且缓慢地往金光那边移动。
金光看似就在眼前。
但实则很远。
路小堇就那样一直划啊划,不知划了多久,冰块才突然与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砰——”
路小堇低头仔细一看,那被撞的,也是一块巨大的透明的冰。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冰山。
路小堇撑着木棍,跳上冰山。
她腿被冻麻了,在跳上去的那一刻,脚下传来咔嚓一声。
低头一看,好在,腿虽然没知觉,但没断。
她松了口气,拄着棍子,继续顺着金光往前走。
“南涧——”
“南涧,你在吗?”
路小堇一边走一边嚎。
嚎不动了,就歇一歇再嚎。
不一会儿,前方就传来了回应:
“嗯,我在。”
是南涧!
路小堇顺着声音走去,突然,眼前出现一个结界,跨过结界后,一阵白光入眼,十分刺目,她下意识用手挡住了光。
稍稍缓了一下,再次睁开眼,才发现眼前的景象大变。
没有黑暗。
没有冰山。
结界内,是一处鸟语花香的大草原。
几头牛羊在远处吃草。
“哞——”
“咩——”
湛蓝的天空,时不时飞过几只老鹰。
草原中间,坐着南涧。
他回头,冲她笑:
“你终于来了。”
这个地方,温暖且安全,路小堇松懈下来,跌坐在地上,被冻紫了的肿脸慢慢开始回温,她终于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了。
“这是什么地方?”
“神的结界,在这里,时间不会流逝。”
这是南涧早早为自己选的墓地。
路小堇走过去,在南涧身旁坐下,手里抓着玉簪,却迟迟没动手。
她平躺下,静静地看着湛蓝的天空。
看了好久好久。
“这地方真好。”
如果可以,她也想死在这里。
许久,她才侧过脸,问道:
“南涧,你后悔吗?”
南涧本可以不走上这条路的。
他家境富庶,又是天赋者,他本可以拥有世人眼中的锦绣前程。
可如今,一切都没了。
南涧后悔吗?
大约是后悔的吧。
决定成为鉴观镜的主人,确实是高尚的。
但,只有那一刻的高尚。
他是人。
不是只活那一刻的人。
真正难熬的,是除去那一刻以外的,平静普通的日子。
那些日子,他失去了天赋,只能旁观其他修士意气风发。
他本也可以意气风发地站到高处。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所有的光亮,全都远离了他。
他的人生,目光所及,只有献祭,只有人皮,只有死亡。
他,本可以不用这样活的。
人最怕的,就是本可以。
因为这会让自己一遍遍地后悔,一遍遍自我折磨。
所以怎么可能不痛苦?
怎么可能不后悔?
“后不后悔,并不重要。”南涧浅笑,“只是这件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可以是他。
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人。
没有人,在看见这样的人间炼狱后,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