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七月流火,正是夏秋之交的季节。

宣平侯府西南一隅的院落,虽说已经是夏末秋初,但院子里种的树的叶子却越发的绿,枝干上趴着的夏蝉正费力地鸣叫,像是到了生命的终点,要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般。

院子的门廊下正坐着两个小丫鬟,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此时二人正在玩翻花绳。

午后的时间总是漫长难打发,秋梧刚伺候夫人歇下没多久,正在往案上的博山炉里添凝神香,听见外边的蝉扯着嗓子越叫越欢,她转头就见睡梦中的女子娥眉轻蹙,似是要被蝉鸣声吵醒一般。

秋梧给炉子里添了香料,小心盖好香炉的盖子,这才放轻了脚步急急往屋外走去,她开了门,伸手冲廊下的两个小丫鬟招了招。

“你们两个拿了竿子去将树上那几只蝉粘了,免得扰了夫人午睡。”

吩咐完她们,秋梧站在廊下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见小丫鬟开心地围着一棵树找夏蝉,不禁摇了摇头,想起夫人临睡前说醒了想喝一碗百合莲子汤,于是往后院的小厨房去准备。

进了厨房没多久就看见春桃挎着个小竹篮回来,秋梧将百合洗净,抬头见她面上带了不忿的神色,她笑问:“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春桃将篮子重重搁下,冷哼一声:“还不是那群势利的小人,我不过是去那边的厨房要一点新鲜的莲子,厨房的李大娘就在那喋喋不休,话里话外都嫌弃咱们夫人。”

她们夫人虽然不受侯夫人的喜欢,但那也是主子们的事,哪里还轮得到这些做下人的怠慢,再怎么样夫人也是他们的主子,他们竟敢不将夫人放在眼里。

看出了春桃的心思,秋梧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瞧了一眼篮子里少得可怜的莲蓬,才道:“自从夫人嫁进这宣平侯府,才短短半年的时间,便受了不少委屈,人都瘦了一圈。”

春桃拿了一个莲蓬,泄愤似地用力将它掰成了两半:“可不是,夫人在这里受了这些委屈,又不许咱们告知那边,可真真是急死我了!”

夫人性子软和,心地又善良,总说着吃些亏也没什么,一开始她们这两个陪嫁的丫鬟看不过去,想要告诉夫人的娘家,让老夫人过来评评理,但是都被夫人制止了。

称不想让自己的母亲担心,且这是宣平侯府的家事,不宜让外人插手,不然侯夫人会更加的不高兴,恐怕又会变着法子折腾她。

比如前几天侯夫人心情不好,夫人去请安的时候因为没忍住拿帕子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就被训斥说不得体,罚夫人抄了几十遍的女戒。

幸好夫人不知怎么的开窍了,偷偷让她们去外头找了人抄,按照之前夫人的脾性,必定是会自己亲自抄写的。

想到这里,春桃看了一眼正在剔莲心的秋梧,手中给炉子扇风的动作也停顿了一下。

她踌躇了一会儿才开了口 :“秋梧,你有没有觉得,自从上次夫人落水之后,似乎变得不大一样了?”

虽然她们不是打小就跟着夫人的,但是也跟了夫人半年了,这段时间从夫人的各种行为来看,总让她觉得哪里不对。

秋梧把剔完莲心的莲子放在水里浸泡洗净,又拿了帕子将陶罐的盖子掀开,发现里面的水滚了,才回答春桃:“我倒认为夫人这样挺好的,至少不会像之前那般一任人欺负了。”

就是好像变得比以前挑剔了一些,比如夫人从来没有午睡的习惯,最近却突然要午睡了,再比如夫人开始嫌弃厨房那边送来的吃食难吃得要命,以及嫌弃身上穿得衣服硌得慌。

总之就是对在侯府里一切的吃穿用度都嫌弃了一遍。

不过她们为奴为婢的,且只伺候夫人一个,夫人就算再如何挑刺也不难伺候就是了。

兴许夫人只是开始在自己的衣食方面上了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夫人不继续被侯夫人磋磨也闷声接受就好。

春桃看着秋梧对于夫人性子有变似乎并不惊讶,便也放宽了心,将装了莲子和百合的盘子递给秋梧,转而笑了笑:“我也是这样想的,兴许是夫人想开了,虽说侯夫人是夫人名义上的婆母,但是一直被婆母折腾,就算是泥塑的菩萨也会有生气的一天。”

她们虽然这样安慰自己,可躺床上的女子却实实在在是换了一个芯子,等秋梧将冰镇的百合莲子汤端了进来,床上的女子才悠悠转醒。

跟前几日一样,沈知窈睁着眼睛盯了眼前的如意百合账顶好一会儿,才接受自己真的变成了另一个人的事实。

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可上天确实让她重新捡回了一条命,她不得不敬畏。

沈知窈原本是大楚宁国公府上的三姑娘,从小享受着荣华富贵,唯一不顺心的也就是屡屡被府上的表姐压一头。

她从小到大做过最多的事情就是膈应表姐,表姐有什么好的都要抢过来,她的塑料姐妹都说她像极了话本里面的恶毒女配,沈知窈不置可否,依旧乐此不疲地跟在京城素来风评很好,被众多世家公子视为神女的表姐斗。

连表姐的太子妃之位都被她费力搅黄了,沈知窈开心得当晚喝药都感觉那一直苦得要命的药汁都是甜的。

谁知道她还没高兴多久,她的病情突然加重,没几天她就病逝了。

哪知道她再次睁开眼,又活了过来,只是身体却不是自己的。

她搞了半天才知道自己是穿书了,而且还穿进了以前塑料姐妹看的一本话本中,成为了话本的女主角,原主名叫沈瑶。

原本变成主角本应该高兴,只是这本话本中的主角实在是过得憋屈。

原主父亲在京城只是个小官,母亲则是商户女,虽说并非大富大贵,但也是爹娘宠爱,不同于沈知窈,沈瑶心地善良,性格温柔。

她机缘巧合之下嫁给了宣平侯府的五公子,谁知道宣平侯府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好。

因着五公子的缘故,嫁过去的沈瑶跟着不被婆母喜欢,还会时不时就会找机会磋磨一下沈瑶,而府上的妯娌素来看不起小门小户出身的沈瑶,隔几天就会到沈瑶跟前找麻烦。

就连表面上对她客气的那几个大伯哥,暗地里也是觊觎她那丰厚的嫁妆。

就这样沈瑶被这群人折腾了大半辈子,期间沈瑶都默默承受了,就连侯府陷入危机的时候还出了不少力帮助侯府渡过难关,后来那群人假惺惺地跟她道了歉忏悔,沈瑶临了了居然还原谅了这些人。

当时沈知窈看完后还以为塑料姐妹是故意拿这本书来恶心她的,她还嘲笑了塑料姐妹的喜好特殊,喜欢看这种话本子,哪知转眼自己就成了被自己唾弃过的沈瑶。

沈知窈闭了闭眼睛,沈瑶已经被那侯府的人害死了,她如今穿到这具身体里,自然要替她好好的活下去,顺便会一会这些欺辱过沈瑶的人。

只是一想到她死后再也没人给表姐使绊子,沈知窈气得不禁暗暗锤了一下床。

听到了这边床上的动静,秋梧放好百合莲子汤,然后朝着床边走去,见床上的美人因为午睡的缘故双颊绯红,一双水润的眼睛正懵懂地将自己望着。

秋梧呼吸停顿了一下,她知道夫人貌美,但是自夫人落水醒来后,她的身上莫名添了一丝娇弱,给她的相貌增添了别样的气质,看着她时会禁不住产生怜惜之情。

沈知窈见秋梧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也知道了她心中的疑惑,原主并非是如她一般自小娇生惯养,她如今占据了原主的身体,气质自然也跟之前的不一样。

但是就算她们怎么怀疑自己,也想不到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个芯子,除非她自己说出来,不然谁也不会发现。

她在床上慵懒地伸了一个腰,然后把一双瓷白的玉足放在脚踏上,任由秋梧替她穿上绣鞋,因为刚睡醒,声音还带了一点鼻音,她拖着调子懒懒地问蹲在跟前的人:“冰镇的莲子汤做好了吗?”

骤然听见这带了一点娇气的声音,秋梧有些不习惯,夫人从前不会这样同她们说话的,但她也没有多想,以为是夫人没睡醒的缘故。

秋梧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待替她将鞋穿好之后,才笑着回答:“已经做好了,就等着夫人醒来用。”

外头的夏蝉已经被两个小丫鬟粘了下来,此时暑气渐渐消退,沈知窈坐在小圆桌前慢条斯理地喝着莲子汤。

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沈知窈才接了秋梧递来的帕子擦了嘴角,这时春桃拿了一沓写满了字的纸进来。

沈知窈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她将手放在那厚厚地纸上翻了翻,看见字迹跟沈瑶的大差不差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后抄书的活就找这个人了,记住,千万别让那边的人发现了。”

罚抄书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若是以后那老妇还让她抄书,她照旧让下人去找外面的人偷偷替她抄了,左右不过花几文银钱的事。

春桃向来心直口快,她非但没有觉得沈知窈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反而非常赞同:“夫人的方法实在是妙,候夫人让您抄这么多遍的书,还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要抄完,摆明了就是存心刁难,也不怕您抄坏了眼睛。”

沈知窈听着春桃的话,心里哂笑,不止侯夫人,还有三房的杨氏,在侯夫人赵氏要罚她抄书的时候还煽风点火,本来只抄十遍的书硬是在杨氏的搅合下翻了倍。

当真是觉得她可欺,沈知窈面色变了变,最后为了不让春桃她们看出端倪来,而选择了沉默,没有当着她们的面讥讽那对婆媳。

她半靠着椅子,伸手捋了捋垂到胸前的青丝,虽然她不想让人发现沈瑶变了个人,但是一直这样被欺负也不是办法,她半阖着眼睛,慢慢思索着。

正当她还在想是继续装成沈瑶任人欺负,还是选择破罐子破摔暴露本性时,正院遣了丫鬟来传话。

来的是赵氏身边伺候的丫鬟翠玉,沈知窈并未有任何反应,依旧没骨头似的靠着椅子。

沈知窈身边站着替她打扇的春桃,她连眼皮都懒得抬,换做是沈瑶定会起身笑迎。

打扮得比一些小姐还要好看的翠玉进了门,就看见这样一幅画面。

翠玉素来看不起出身低微的沈知窈,她心气高,又在侯夫人跟前得脸,自诩比一些官家小姐还体面,从前沈瑶哪敢这样怠慢她。

当下她就不高兴了,原本就没什么笑意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这边沈知窈不开口,倒是春桃看见她进来了,见翠玉脸色不好,便赔笑道:“翠玉姐姐来了,可是侯夫人有什么吩咐?”

翠玉没有立刻回答春桃的话,想等沈知窈主动开口,但是等了一会沈知窈依旧是没有理会她,便暗暗咬了咬牙:“夫人让奴婢来问五夫人,上次让抄的书可抄完了?”

沈知窈这才有了反应,她对着春桃慢悠悠道:“去把那叠抄的书给翠玉。”

接过那厚厚的一沓纸后,翠玉看了看纸又看了看沈知窈,心中纳闷她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抄完书。

沈知窈以为翠玉拿了她抄的书就会走,谁知道翠玉临走前说晚膳让她去正院,说是四公子和五公子都回来了,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这回沈知窈坐不住了,她一下就坐直了身子,便宜夫君要回来了?

翠玉见了她这有些失态的模样,以为她是听见要同侯夫人用膳才会是这个反应,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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