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再一次旋转,这一次,又来到了2019年11月12日,双十一的第二天。
刚吃完了午饭,李平安便撸起了袖子,拉着拖车,准备出去收快递。
这时候,他的父亲李福林踱着步子,若有所思地,来到了他的面前。问道:
“今天上夜班吗?”
“对。”
“下午呢?”
“休息。”
“有事吗?”
“对,你爷爷说,最近,你婆婆晚上总是闹,还打人,更加神志不清了。他自己的高血压也常常发作,照顾不了婆婆了。”
“哎……所以呢?”
“所以,你姑妈在南山上面,找了一家不错的养老院。你爷爷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有送你婆婆上去了。”
“哎!真是伤脑筋!”
些许的沉默后,李平安接着说道:
“不过,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但是,要慎重一点儿。条件怎么样哟?”
“应该不错吧。你姑妈去看过好几次了,是家新开的养老院,经理,还是个台湾人呢。”
“台湾人?”
“对。听说,对护理很有经验。”
“是吗?”
“嗯,走吧。我们早点过去,晚上,你还要上夜班呢。”
“嗯,好吧。”
来到小区车库,李平安搀扶着爷爷、婆婆上了车。
发动机齿轮的转动声,蓄势待发地响起。他们驱车,向着南山的山巅,缓缓地驶去。
一路上,大家清点了一下要带的东西,便没有再多说话。倒是李平安的婆婆吴红碧,精神亢奋,一路上,提了些奇葩的问题。
“爸爸,这是哪个?”
吴红碧指了指开车的李平安。
“平安啊。”李永祥回答道。
“哦,小乖乖呀,放学了吗?”
“嗯,放学了。”
“乖乖乖。”
“爸爸,我要撒尿。”
“你才撒过的呀?我都说了,别叫我‘爸爸’。”
“爸爸,我饿了。”
“你出门前,才吃过的呀?”
“xxx!xxx!”
“喂!喂!喂!老太婆!不准骂人哟!”
李永祥略微有些不耐烦。
“天天都念叨个没完,前两个月,还能走路的时候,晚上起来,衣服也不穿,把电灯、水龙头,全部都给你开起。现在,走不动路了,手没力气了,吃饭、上厕所,又成了问题。哎!老态龙钟了,没得办法了。”李永祥叹着气,无奈地说着。
那天的南山,浓雾弥漫,还伴着蒙蒙的细雨。开到半山腰时,能见度,大概只有六七米了。李平安抓紧了方向盘,松开了油门,慢慢地,向山顶移去。
“老天爷,难道……您也知道,今天的分离了吗?”
李平安的脑子里,胡乱地想着。
冥冥之中,似乎天气也在协奏着心中的萧瑟。
把吴红碧送到了养老院之后,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留下殷切的嘱托,一切都安顿完毕之后,回来的路上,李永祥已经无法抑制内心的悲凉,吚吚呜呜地哭了起来。而出乎预料的是,仅仅一个半月之后,他的老伴儿吴红碧,便悄悄地离开了人世。
……
“你给我下来!”
“听见了没有?”
三十多年前,七星岗的老房子里,吴红碧命令道。
而李平安则并不理会,仍然站在高高的灶台上,做着鬼脸。
“你下不下来?再不下来的话,老子拿签子去了哈!”
吴红碧目露凶光,语调,变得急促了起来。
“嚯……哈……我才不怕你呢!”
此时,李平安手里拿着筷子,在空中比划着,作挑衅状。
见此情形,吴红碧皱着眉头,迈着小碎步,奔进了卧室里,取来了兵器。
一阵刀光剑影之后,李平安乖乖地缴了械,爬下了灶台,吃完了最后那几口酱油泡饭。
李平安的婆婆跟爷爷一样,也来自乡下。
缥缈的思绪之中,铜梁老家的山岗上,一个年轻的农家女孩儿,衣服上打满了补丁,正哼唱着山歌,蹑手蹑脚地,行走在雨后湿滑而泥泞的田坎上。
她手持着镰刀,脚踏草鞋,背着足有自己一半高的破旧背篓,刚打完了猪草。
回到家中,女孩儿放下了背篓,熟练地将猪草撒播到了猪圈里。
她喘着粗气,也顾不得擦掉脚上的淤泥,便拖着麻木的双腿,来到了水缸边,用残破的土碗,舀了口水喝。
甘甜的泉水下肚,身体,似乎一下子变轻了许多。
须臾,还没来得及坐稳,母亲又来到了她的身旁,问道:
“回来啦?三妹。”
“嗯。”
“猪草呢?”
“倒进猪圈里去了。”
“哦,好。”
“摔跤了?”
“没有啊。”
“腿上怎么全是泥?”
“哦,昨天雨大,走路的时候沾上的。”
“哦。”
“对了,三妹。”
“嗯。”
“妈妈有点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神秘兮兮的。”
“婚事。”
“婚事?”
“对。”
……
还是半大孩子的吴红碧,听到“婚事”两个字之后,显得非常地难为情,她微微地低下了头,用黑乎乎的右手,捏了捏左手的手腕儿。
接着,母亲继续说道:
“三妹,对方也是铜梁人,在重庆城木货街务工。姓李,个子不高,但为人老实肯干,看起来,是个靠得住的小伙子。”
“哦……”
消息,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吴红碧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青涩而懵懂的她,感觉脑袋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是好。
须臾,她定了定神,微微地思索了一会儿,环顾了四周。
这里,是她如此熟悉,而又如此凋敝而破败的家。
不知道何时,眼里的泪水,已经悄悄地流了下来。
她没有做过多的犹豫,便点了点头,无声地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