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曦,雾蓝色的苍穹仍在落雨,昭懿每走一步都觉得疼痛,但她没有回头,好像一直往前走才能有一个出路,所以她毅然地支走贺兰盛,抛下才出生的蛇蛋,踉踉跄跄从山洞出来。
没有具体能去的地方,可不想停下来,她一度想,哪怕死在野外,化为花泥树泥,好像也比先前好。
因此,摔下去的时候,她连痛呼都没有,安安静静地伏在地上,由着雨水冲刷身体。
把蛇蛋留给贺兰盛,也算还了大昭养她之恩吧,她想。
***
昭懿睁眼看到逼仄的小木屋,愣神了好一会,以为自己这是投胎转世了,还转世到旁人身上。
“嘎吱”一声,木门被推开。
进来的人看到昭懿醒了,有些惊喜地碎步过来,“你终于醒了,你睡了两三天,我生怕你醒不过来。”
来人很自来熟地说着话,昭懿则是警惕地抿紧唇,身子也往床里缩了缩。她不识得面前的人,此人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子,面容清秀但气色发黄,做妇人打扮,手指粗糙,像个干惯粗活的。
对方像是没察觉昭懿的防备,探出手就摸向昭懿的额头,昭懿躲都躲不及——她身上还疼着,没什么力气。
“果然不怎么烫了,看来那药还是有用。”女子笑着说,目光对上昭懿黑漆漆的眼,像是想到什么,“那日你倒在树林里,恰巧我看天晴了,去河边洗衣服,刚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是尸体,吓得我不行。”
是她救了自己?
昭懿仍惕厉地盯着女子,但唇没有抿那么紧了。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救她,一个人生死不知出现在野外,她将她带回来,不怕惹来祸端吗?
女子看昭懿不说话,也不恼,“你刚醒,是不是饿了?我煮了粥,在灶台上热着,给你端过来。”
昭懿没有拒绝,她现下的确需要进食。
看一眼殷殷望着她的女子,昭懿伸出两只手,端着有缺口的水鸭纹碗,小口小口将大半碗粥填入腹中。
捡她回来的女子坐在一旁看,不催,等昭懿把碗放下,才主动介绍自己,“这里是叁通村,你叫我孔二娘就行,我是个寡妇,家里没有其他人,你要是愿意,就在我这里多住几日,等身体好了再走。”
她说完就端起昭懿搁下的碗,起身出去了,回来时端着木盆,里面是热水和帕子。
“前两日都是我帮你擦的,你今日要不要自己擦?”
见昭懿点头,孔二娘把木盆放下,体贴地再度出去,还将门阖好。
昭懿紧绷的情绪稍许放松,拖着略为沉重的身子移动到床边,她身上的衣裳应该是孔二娘给她换的,洗得发白的布裙,她解开盘扣,拧了帕子,一点点把身子擦干净。
擦到腹部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一瞬,她的腹部已经变得平坦,若不是下腹部还隐隐作疼,她都要忘记自己曾生过一个孩子。
她都不知道那算不算孩子。
一颗蛇蛋,也不知道能不能孵出来,是男是女她也不清楚,也没听到它哭一声。
这样也好,越少羁绊,她就越能不惦记。
那是她的孩子,又不算她的孩子。
***
昭懿在孔一娘这里又待了三日,渐渐了解到一些事,这个叁通村是离上京不算很远的小村,而孔二娘独自住在村外的山上,离群索居。
她是个寡妇,新寡没两年,村里就传起流言蜚语,说她跟村里有名的二流子好上了,污言秽语传得十分难听,她就搬到了亡夫生前打猎居住的小木屋,平时靠卖一些绣品为生,勉强度日。
孔一娘有一位兄长,两位妹妹。兄长是货郎,前些年去卖货,不知怎么的,就再也没有回来。她两个妹妹,稍长的那个嫁到外地,幼妹则是病死了。
昭懿现在穿的衣服就是孔二娘那位幼妹的,孔一娘十分重亲情,她才这里呆三日,时常听到她念叨她那位渺无踪迹的兄长和那个嫁到外地的三妹。
“你怎么又在编竹藤,我不是说,这些活不用你做吗?”
孔一娘快步走来,她哪里看不出捡回来的人是个娇女,浑身雪白,肌肤柔嫩,脚后跟都没有茧,又生得如此貌美,一看就知道是个养在深闺的贵女,她那日将人翻过来,还以为自己遇见到旁人戏言里的山精艳鬼。
就是不知昭懿为何会生完孩子独自出现在野外。
孔一娘没生过孩子,但她阿娘生最小的妹妹时,是她在旁边照顾的。她把昭懿捡回来,刚褪了衣裳,就察觉出问题,不过她没问,一个贵女刚生完孩子昏死在野外,这几日也绝口不提家人,定是一笔伤心事。
昭懿手中的竹藤被抢走,孔一娘平时除了卖绣品,也会动手编织一些竹制品,竹篮,竹夫人,拿去卖钱。
“我闲着也无事,左右是坐在这,不如做些活计。”昭懿这些时日吃住都在孔一娘这,自觉不好意思,便想动手帮些忙,可是孔二娘基本不让她干活。
“你好好养好身子就是。”孔二娘在昭懿旁边坐下,她手巧,不多时就编出一个竹篮,“活是做不完的,你每日吃的东西还没我养的鸡吃得多,最贵也就是那几服药,你都用耳珰抵了,恐还余不少呢。”
听孔一娘这样说,昭懿只能作罢,秋日暖阳落在她身上,她隐隐有些犯懒,耳畔是孔一娘絮絮叨叨说话的声音,她在说她今日绣品卖了多少钱,晚饭多煎两个蛋,她们两个一人一个。
孔二娘说得口水发干,发现旁边人一个字不回,纳闷地转头。
除了头一日人刚醒,闷葫芦般不说话,只睁着一双眼望着她,她走哪,目光跟到哪,后面几日都没有这般寡言的。
原是睡着了。
孔一娘哑然失笑,眉眼不禁更加温柔,她不怎么的,一看到昭懿,就想起自己那个幼妹,忍不住对她好。也许是她寡居多年太寂寞了,她亡夫死了五年了,三妹也嫁到外地多年,她平时没个说话的人,只能对着一群鸡说话。
她拿了自己
没卖出去的一块绣帕,轻轻盖在昭懿脸上。这丫头眉头轻蹙,定是觉得日头刺眼。
又过两日,昭懿自觉麻烦孔二娘太多,准备离开,她在前一夜跟对方提起,孔一娘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好,那明日我给你做几个饼子,你走在路上吃。”
“不用了。”
“用的,用的。”孔二娘背过身去收拾东西,“再带两身衣裳吧,万一身上的脏了,还能换。”
小木屋就三间房,一间正屋来睡觉,一间厨房,还有一间柴房,夜里昭懿和孔二娘睡在一张床上。平时孔二娘睡之前总要跟昭懿说些话,今夜格外安静。
昭懿侧躺在床上,面朝墙壁,她隐隐感觉到孔二娘不想让自己走,可自己不会做活,还来历不明,对孔二娘来说只是麻烦。
她怎么这般不会防备人。
翌日一大早,孔二娘就在厨房忙碌起来。
她昨夜说着给昭懿做几个饼子,可到了早上,不仅是做饼,把准备用来过冬的腊肉拿了出来,还宰了一只鸡。
昭懿拦都拦不住,孔二娘还嫌杀鸡的场面吓到她,要她站远些。
昭懿看着用热水烫鸡毛的孔二娘,她不是没从旁人身上得到过善意,可是她想不明白为何孔一娘和她素不相识要待她好。
等用过膳,孔二娘提起给昭懿收拾的小包袱,“走吧,我送你一程。”
走完一程又一程,都走到山下了,昭懿转过头看着还准备继续送下去的孔一娘,她不留在这,其实也怕给孔一娘招来祸事,毕竟这里离上京太近了。
明明该让孔二娘止步了,但望着她的眼睛,张嘴说的却是。
“其实我也没地方能去,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
话都没说完,孔一娘就抢话道:“不嫌弃。”
昭懿平白得了一个姐姐。
大昭皇宫。
喝完药的昭霁元勉强宿下,心中依旧恼火,那群人皆是饭桶,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能让跑出宫,现在还找不到,待他好些,他要自己去——
目光骤然盯向在帐上现出的高长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