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拒绝

院子里安静下来。

聂奶奶的声音苍老,柔弱,虽然其中的意思极大,近乎有了拳拳赴死之心,可自她嘴里说出,却仿似仍旧如她平日里在镇子上,在那棵大杉树下,同孩子们讲些故事一样,从不曾显得激越铿锵。

她自然不能算是个很好的说客,不能如九洲天下的纵横家们那般陈说利害,纵横捭阖。她的话语更像是闲话家常一样说着自己的心意,然而在此时此刻,这样朴素的言语听来却似乎更易打动人心。

岁月已经在她的身上镌刻了太深太深的痕迹,楚扶苏看得出来,她并没有施展类似于自己此刻这般的障眼法,并没有对自身的容貌做什么手脚。世间女子大多爱美,她作为有着第八境远古境修为的修士,按理想要维持容貌不变,并不多难,但她没有,她就只是任由自己随着岁月老去。

楚扶苏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事情,但却多少可以猜到,她此刻看似柔弱的外表之下,一定有着坚韧如铁石,厚重如山岳的内心。

“是啊,聂夫人说的没错,咱们这么多年躲躲藏藏啊,也不知道当初的仇家怎么样了。早几年还时常借着各种由头打听一二,这些年是连打听都不去打听了。一是怕被仇家寻着耳目找上门来,二也是真心累了,就想着算了吧找就找到了,大不了就拼杀一场。这么想着,反而一颗心也就定下来了,和这个小镇子倒真像融在了一起,算是半个家乡了吧。”说话的是在镇子里卖咸鱼的岑重,他仍旧一身粗布衣裳,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上去极为其貌不扬,但此刻说起话来,他的那双眼睛却像是能发出光来一般,分外明亮。

“唉……”

院子里的众人对于相安镇这个不大点的小镇子,其实都有着不浅的感情,除了楚扶苏和南不语这样刚刚在镇子落脚数月的外来户,他们每个人都已经在这里度过了漫长岁月。

还是那句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于是院子里几乎同时响起了几声叹息。

他们此刻已经有些想明白了,能够说动这两位修为不知深浅的神医固然是好,若是实在不能说动,那也便罢了,人各有志,人家大好的前程,何必让人家也冒着凶险,将命搭在这里。说起来,人家虽然是外来户,但从始至终对相安镇,对这里的人们都并不亏欠什么,相反,他们早就已经带来了足够的善意。

南不语望了楚扶苏一眼,又悄悄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楚扶苏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他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院子里的众人见他摇头,固然已经不做强求,但内心也难免有些失落。

也就在这时,楚扶苏的声音响了起来:“既是如此,那不知诸位可有了应对之策?”

听他开口,众人心里一动,似乎另有转机。于是几人对视一眼,都各自点了点头。

仍旧是由冯秀才开口说道:“既然是以防不测,所以我们决定从此刻起,封闭相安镇各处入口,一段时间内断绝相安镇与外界的往来,由我、聂夫人、打铁的和卖鱼的,我们四个人各自守住镇子四个方位,一旦发现有异样情况,立刻就能做出应对。嗯……等到镇南城风波过去,再行恢复。”

“秀才说的对,另外我们会去游说镇子里的一些后生,就比如宋晓他们。”接话的是李打铁,他说着话对着宋晓他们眼神示意了一番,宋晓四个赶紧从地上站起来,他们现在心里哪还能不知道这几位的厉害,只是不知道具体有多厉害而已,但一定不是自己这些混江湖的能比的。

李打铁接着说:“虽然他们修为目前不高,但作为维护秩序之用应当足够。如有哪户人家不肯配合的,便由他们上前陈说利害,有我们几个在镇子坐镇,想必他们也不敢借机恃强凌弱,否则我等必不能饶了他们。”

宋晓几人连连点头。

“至于楚神医与苏神医,若是愿意出手,自然不需额外做什么,只需留在镇子里居中调度即可,一旦真的有异变发生,少不得需要借助二位镇住场子。”

院子里的众人此刻都站着,楚扶苏和南不语自然也就随之站了起来,不然颇有自恃之嫌。

几人说话的过程里,楚扶苏也只是不时点头,等到众人将话说完,再将视线聚集到他们二人身上,也就到了真正表态的时候了。

楚扶苏终于是开口了,只是他开口的那句话听在众人耳中,多少有些刺耳:“诸位的意思我已经听明白,以诸位之能想必保下相安镇这一镇之地是并不难做到的,只是这镇南城之祸该当何解,镇南城周边百余村镇,数十万计生民,又该如何自保呢?”

院子里的氛围一时间冷了下来,先前在聂夫人他们言语之下被烘托得近乎激昂的情绪,也一时间如同冷雨浇头。众人睁大眼睛向着楚扶苏看来,眼中有些愤懑,甚至有些难堪。

但楚扶苏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们的目光注视一般,仍旧自顾自地说下去:“相安镇不过方圆三里之地,却能够有足足四位鸿蒙境修士隐居其中,说是卧虎藏龙也并不为过。只怕这其中也有四位私下里达成协议,若是仇家来犯,当守望相助的缘由在吧?这固然无可厚非,只是相安镇可以如此,其余村镇想必是难以独善其身了。”

“那听楚神医的意思,你有办法能够直接解决整个镇南城的祸事,力保下周围所有村镇?若是这样,楚神医当得上万家生佛之功德,我等定会呼吁大家,为楚神医立祠塑像,日日敬香。”说话的是冯秀才,这位楚神医说话如此直接,虽然他心中顾忌楚扶苏的修为,但此刻也不免刺了几句。

楚扶苏的话里意思很明白,也很直接:你们的话说的固然很好听,故事也很能打动人,但说到底也无非就是为了明哲保身,往大了说也不过就是能保下相安镇这区区一个镇子而已。可还有那么多人怎么办,靠着运气等着是生是死么?

这就使得冯秀才他们心中有些难堪了,倒显得我们几个都格外小家子气,只有你楚神医心怀天下一般,若真是如此,那你倒是直接去那镇南城,振臂一呼干脆将那镇南城祸事给从根源上解决了,把背后那为祸之人或是势力连根拔起。真要是能做到这样,那我们也服气,天天给你磕头上香都行。问题是你能做到?那你此番这些话又有什么意思,只是挖苦我等?

时局如此,能够保下一镇之地安危,数千民众性命,已经是极为不易,不管怎么说,也总比什么都不做甚至干脆远远躲开要强得多吧!

“不曾有很好的办法,至少暂时还没想到。”楚扶苏脸上仍旧显得云淡风轻。

但他越是这种做派,此刻看在院中几人眼里,越像是目中无人看不上自己等人一般,变得格外刺眼。

于是大家的火气也都上来了,岑重是几人中年纪最轻的,虽然也有几百年岁数了,但脾气仍旧火爆,这时就干脆说道:“那你说个屁,你问我们有啥办法,我们说了,就算这法子只能说凑合,但多少也能解决点问题。问你你又什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都已经这种时候了,难道还想着看笑话想着置身事外不成,有意思?”

岑重话赶话说到这,尤其是话里那“置身事外”这四个字不禁让大家心里一动,相识了几十年的四人互相之间打了个眼色,都不由自主想到了某种不太好的可能。

聂夫人于是开口既是打圆场又是有些试探道:“岑重,说话注意分寸,楚神医和苏神医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楚神医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想着能不能救下更多人而已,你可千万别会错意了。”

“没有会错意。”让所有人都想不到,楚扶苏接过了话头,甚至是微微笑着说道,“早在前几日,我便与内人商议好,会在近期离开相安镇,这段时间对大家有所叨扰,也承蒙各位照顾,希望接下来大家都能够各自保重吧。”

话音一落,整个院子瞬间像是死水一滩,落针可闻。

这,这,这,是不是我们听错了?

这位楚神医,竟然真的要临阵脱逃!

虽然他确实是外来之人,确实对相安镇没有多深的感情,确实也没有义务非要跟相安镇绑在一起同生共死,可,可,可你们不是好人么,不是已经做了那么多善事了么,怎么能,怎么可以在最关键的时候拍拍屁股走人呢?

这还能叫做好人?岂不是小人行径!

说什么前几日就已经商量好,难不成真是早就准备走了,只是“恰好”遇到了镇南城这事,好巧不巧就撞上了?谁信!

一时间,甚至是连一向对楚扶苏和南不语格外敬服的宋晓四人,看向楚扶苏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楚神医!”性子向来有些刚直甚至是迂腐的冯秀才眼睛蓦地瞪大。

楚扶苏仍旧只是淡淡地望了他一眼。

“你真准备这种时候走人,丢下这一摊子不管了?哪怕多留一些时日,等到镇南城事情平息再走呢,镇南城里那么多大人物,总能想办法把事情解决的。”冯秀才原本准备发飙,但还是强行把性子按住了,软着态度再劝说了几句。

“嗯,我拒绝。”然而,楚扶苏的态度依然。

小医馆的院子里瞬间气氛僵持起来,冯秀才和岑重差点就被气得动了手,但聂夫人和李打铁还是把俩人给拉开了,只是他俩心中也格外失望,没想到以为是位强大助力的这两位神医,真的遇上了事,甚至都还没到真正最困难的局面,竟然首先想的是逃跑。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四人怀着嗤之以鼻的态度离开了小医馆,甚至岑重被李打铁拉着踏出医馆时,还格外义愤填膺地呸了一声,朝着医馆里吐了一口唾沫。

宋晓几人站在院子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楚扶苏挥挥手,遣散了几人,只是临别之际嘱咐他们接下来要多配合聂夫人几位,维护好镇子秩序。

只是这样的话在眼下这种情况,又不免显得有些讽刺。

最后,院子里便只剩下楚扶苏与南不语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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