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纠缠
距离那条通沙江不远的一座巍峨山脉之中,有一泓甘冽山泉涓涓流淌。
山泉旁,有着一座不知哪年哪月何人建造的歇脚亭,亭上匾额都已经被风雨吹打侵蚀得无法看清。
但此刻,这座亭子里却一站一坐着两个人。
站着的是位男子,身着一身藏蓝华服,头发规矩地用玉簪束起,垂在背上,面如冠玉,姿容神俊,只是此刻却有些愁眉不展,满脸无可奈何又气愤非常的表情望着那位坐着的女子。
相较于这位男子的丰富表情,坐着的女子却是一片平静。
她身着一身普通的黑色袍子,显得舒适宽松,然而即便是如此宽大的袍子,都无法遮掩其中凹凸有致的姣好身材,尤其是此刻坐在那里,面上覆有一层黑色轻纱,只露出一双清如身畔山泉的眼睛。
更是美得不可方物,令人见之心动。
男子此刻一脸恼怒无奈却仍旧挣扎着做着尝试:“有心,我从三皇洲费尽周折,一路寻你到此,这才好不容易找到你,你真要赶我走?”
“这山、亭与路,都并不是有心的,南宫公子可以自便。”黑纱覆面的女子却只是语调清淡,似乎完全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可以自便?好一个可以自便!”男子气极而笑,却又强行压下了内心之中那股无名之火。定定地注视着女子那双宛如一滩深潭般,平静无波的眼睛,似乎要看穿那双眼睛的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心事,究竟藏着……谁!
“有心,难道你真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还是我的心意对你来说真就那么廉价,连看上一眼都不愿意?”男子心中悲怆至极,说到此处声音里已经有了无限悲凉之意。
可是尽管男子表现得极为一往情深,可女子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真就如男子所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那双极好看的眼睛,始终轻轻落在身畔欢快奔流的泉水之中。
似乎这泉水生得要比面前这位面如冠玉、仪表非凡的男子,要更为好看一般。
她的言语仍旧平淡无波,不沾染任何多余的情绪,就像是早就下定了决心,你若问我便答一般,回话道:“南宫公子的心意,自然令人受之惶恐。有心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如此有幸坦然消受,这点自知之明有心还是有的,实在不敢耽误南宫公子另择佳偶。”
“另择佳偶?!”男子听到这最后四个字,不禁气极反笑,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另择!佳偶?!!”
然而面覆黑纱的女子却不再答话,只是微风拂动她柔顺的长发与轻纱,静美如画。
“钟离有心!”男子眼神瞬间转冷,就那么死死盯着女子,脖颈之间青筋暴起,显然正在死死压抑着内心的狂怒。
钟离有心?南宫公子?
原来,在这座群山深处,山泉之畔的歇脚亭中,相持对峙的两人,正是东幽洲阴阳家摘星楼圣女,钟离有心!与那位中三皇洲墨家非攻城不世出的天才人物,南宫伤心!
他们竟然也在一避一追之间,来到了距离通沙江不远的这座群山之中。
只是这位南宫公子虽然天赋异禀,身份尊贵,寻常哪有人敢对他如此不假辞色,可是面对钟离有心时,却是处处碰壁,句句受气。
这世间人事,倒果真教人感叹,并不是落花有意,流水就一定有情的。
相反,往往多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南宫公子,还有何指教么?”面对这位南宫伤心连名带姓的怒喝,钟离有心却依然表现得不温不火,仿佛无论这位南宫公子如何做派,是深情痴情还是敌对反目,都对她全无影响。
惊不起丝毫波澜。
钟离有心的完全冷漠,彻底刺痛了南宫伤心的心,他宁可这位一直以来就心心念念的女子,能够对自己的不依不饶哪怕没有丝毫感动,至少能有些许厌烦。
都好过此刻这般,毫无所谓,全不在意!
唯独真正对一个人彻底无视,才能做到如此古井无波,才能做到如此置身事外吧!
于是南宫伤心是真的受伤了,他仿佛一头重伤濒死却更激起了体内凶性的猛兽,死死盯着钟离有心的眼睛,尽管她的眼睛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他。
于是,他的眼睛里有她,但是她的眼里却从来就没有过他!
南宫伤心此刻声音也变得有些冷淡起来,只是相较于钟离有心那种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真正平静清淡,他的这份冷淡,多少带了些意气用事的刻意。
“所以说,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了?我原本是决然不信的!”
钟离有心这次倒是轻轻瞥了这位对自己一路相随,紧追不舍的南宫公子一眼,声音如常说道:“是真是假,很难判断么?”
“这么说,你和那什么楚扶苏,确实并无瓜葛?”南宫伤心眉梢一挑,总算在万念俱灰之中又照进了一丝光亮,虽然语气仍旧显得格外生硬冷漠,但眼睛却定定地望着钟离有心,希冀着对方能够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可惜,钟离有心毕竟是钟离有心。
所以她的回答就显得更直接与干脆:“却不知我同那位楚公子有无瓜葛,又与南宫公子有何关系?”
这么一句反问,给南宫伤心噎得不轻,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你钟离有心是说着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可你那弟弟,钟离无情传出来的什么飞剑传信,情投意合,私定终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简直声情并茂,就像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般!
与我无关?
你钟离有心可知道,这些消息自摘星楼传出来,早就已经传遍了整座幽洲的豪门巨宗,也早就传到了我中三皇洲!现在所有人都恨不得把眼睛粘在我南宫伤心身上!就想着好好看一看我的笑话!
所以与我有何关系?那关系大发了!
当然南宫伤心还不至于蠢到将这些心里话说出来给钟离有心听,以钟离有心一直以来的态度,说了不仅毫无作用,只会令她更为反感,更生厌恶而已。
所以南宫伤心说出来的话就成了这样:“哦?倘若你与那楚扶苏毫无干系,那么他是生是死,想必你也不会在意了?今后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有心不会来找我算账吧?”
钟离有心一直格外平静的脸上,在听了南宫伤心的这段话后,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并不是她真的关心那位楚扶苏楚公子什么,尽管自己那成天玩世不恭的弟弟将他俩渲染得是缘定三生天造地设,但她与那位楚公子之间,倒还真就全无瓜葛。
别说是什么飞剑传信,情投意合了,俩人至今可都没真正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压根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钟离有心之所以皱眉,完全是因为不喜欢甚至是厌恶南宫伤心这种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的语气,也着实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关系,牵连无辜之人。
毕竟从始至终,那位楚扶苏楚公子可都没有丝毫推波助澜想着借势跟自己攀上关系的行为,完全就是自己那位弟弟一手操控,在那高调唱着独角戏。
倘若因此给那位楚公子招来杀身之祸,实在并非钟离有心所愿,也完全违背了她的道心所在。
于是她的声音也终于第一次带上了隐隐的怒意,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于南宫伤心此番做派的厌恶,说道:“南宫公子这是在威胁我?还是说堂堂墨家非攻城的准城主,就是这么些胸襟涵养,就是此等下作作风?”
相较于钟离有心只是微微隐怒,南宫伤心此刻却完全是出离愤怒了!
第一次!这一路同行至今,第一次这位阴阳家圣女喜怒形于色!
可竟然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为了那个早就破败不堪的大剑坪小子!为了一条区区丧家之犬!
凭什么!
比身世,比地位,比修为,哪怕比身姿样貌!老子哪一点不比那个野小子要强!要强得多!
你钟离有心是不是眼瞎,竟然会看上那么一个早就家道中落,连自己都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的东西!
凭什么!
南宫伤心完全是出离愤怒了,但他当然不会将这样的怒气发在钟离有心身上,而完全把这笔账记在了楚扶苏头上。
可怜的楚扶苏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隐姓埋名做好事不留名一路低调行事之下,竟然还是被人给早早就惦记上了,并且是那种狠狠惦记上的庞大执念!
要是楚扶苏这会儿知道了,他一定恨不得给自己做一个大招牌,就挂在自己头顶上,上面写上一个大大的“冤”字!
言已至此,南宫伤心也觉得再待下去再纠缠下去已经没有必要了,只是徒增对方厌烦而已。
所以他干脆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说道:“此番来得匆忙,境界突破之后宗门内还有很多事没有处理,尤其是那把剑也该交到我手上了。等我回到宗门,将事情料理好,再取了剑,便去摘星楼亲自登门提亲!”
说到这里,这位南宫公子眼中终于流露出身为真正不世出的天才,身为世家豪门子弟的强大自信心。
他细眯起眼,嘴角勾起,似笑而非地说道:“他大剑坪不是用剑的么?希望到时候,那位楚扶苏楚公子,可以从他那螺蛳道场乌龟壳里爬出来,问一问我手中的剑!”
钟离有心虽然此刻没有去看南宫伤心,但仅仅从他说话的语调之中,已经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机。
很显然,他这是真的动了杀心!
于是钟离有心皱着眉头,有些厌烦地说道:“好勇斗狠,便是墨家门风?”
可是这时候南宫伤心决定既下,杀意已决,根本不再听钟离有心的话,身形一展已经飘然远去,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已是无用。不如少说话,多做事,唯独最后一句话飘飘摇摇在这片清泉之上山林之间响起:
“不必多说,他若够胆,自会前来!我在摘星楼等他!”
亭中,一时只剩下了钟离有心一人,她幽幽叹了口气,取出一枚剑符,在上面留下一条警示消息传给自己的那位好弟弟钟离无情,让他与大荒方面联系,一定要小心这位墨家非攻城的南宫伤心。
“不过,若是那位楚公子并不走出大荒,想来即便是非攻城,也拿他并无办法吧。怕就怕……”
不见身形闪动,亭中已经再无钟离有心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