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身落泥淖,与尸同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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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元一边收拾被玖儿搅得乱糟糟的沙盘,一边抬头朝盈阙温和一笑:“那些不必在意,我会平息谣言,只是陆吾神官那里恐怕要你去劝劝。”

陆吾?听到那些话,他大约是会生气的。

不过陆吾心中自然有数,何用她去劝。

“洛水被魔军攻占。”阿元扶案坐下,揉着眉心,让人看不见他的神情,“蛮兽来报,洛水神女下落不明,沥阳钰箐已赶了过去,不过陆吾神官似有忧虑,亦欲赴战,但这月余来,神官连番恶战,已是伤重,也只有你能去劝劝他。”

这些时日,西荒战火四起,魔族也不管伤亡几多,疯了似得四处点火,盈阙带着花皇族各处灭火救人,疲于奔命,着实未顾得上陆吾。

盈阙没有立时去寻陆吾,而是问阿元道:“当日陆吾究竟如何将我从天宫带走的,天帝为何肯放我们?”

阿元听她如此问,也察觉出不对,不过……

“那时我一得了消息,便往幽冥查问忘川魔族之事,并不在天宫,虽则二叔当时在场,但我事后向他打听,他只是打岔含混过去。如此看来,果然有蹊跷。”

“二叔?”

“我二叔是白奕君。”阿元又添一句,“也是京沂她爹爹。”

这么一说,盈阙便将这名字,同广山寺中那个要捉拿她的神君对上了,当即决定:“他在哪,我去问他。”

阿元劝道:“不可,你来回之间,陆吾神官怕便已至洛水。这样……你且先去拦住陆吾神官,他不能再战了。我便以你之名给我二婶去信一封,信中附上京沂的随身之物,二婶护女心切,定会想方设法向二叔套出真相。”

盈阙觉得可行,便不再耽搁,瞬行离开阿元帐中。

她见到陆吾时,喝光的药碗,不知盛过什么的空盘,和剜去腐肉的匕首正摆在榻前,浸血沾药的纱布在地上缠了一大摞。

陆吾都已换好战甲,佩剑在侧,提着兜鍪被她挡在门口。

“洛水我去收回来。”盈阙盯着陆吾错愕的双眼,不容拒绝地说道。

“不是我得……”

“你踏出这里,我便让师父打晕你。”

陆吾目瞪口呆地愣了一会儿,才三分得意地说道:“你师父可打不过我。”

盈阙无甚波澜道:“他没受伤。”

陆吾顿时被堵住了嘴,苍白的嘴唇气得抖了抖:“哼,你个逆女!”

“你睡一觉,我便能打赢回来。”

“你就吹吧!”陆吾翻了个白眼,“也不看看你这副尊容,你那七师兄来了都得把你当鬼抓回去,他如今正到处抓捕从幽冥逃出的鬼,你可快躲躲吧!”

“我去叫师父。”盈阙不为所动,扭头要走。

陆吾气急,白泽那厮正看不惯自己妨碍年轻一辈的磨砺,一定会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

“等等!”陆吾妥协道,“不去就不去呗,好像我喜欢操心似的。”

盈阙无声地望着他,陆吾心虚地转身回帐,卸下战甲。

全身上下不知道多少伤口,果然都被压得渗血了。

盈阙见不得他这么惨的样子,便施法替他疗伤。

陆吾挥手拒绝,盈阙道:“这枚冰晶与我们灵力同源,很快就好。”

“哟,那可就珍贵了,”陆吾仍是按下她的手,笑道,“更要好好省着用。”

为了不让盈阙总盯着他这点伤,陆吾故意拿话岔开她的注意:“天帝与乾坤通,魔族能够来去无阻,天帝那里定然出了问题,才致使各界各境无规失矩,魔族趁虚而入。”

“可即使如此,神族为何会一无所觉,任由魔族深入五荒?”这也是盈阙一直以来的疑惑。

忘川的魔哪来的,归来树枝又是如何被魔盗走的?

陆吾苦笑道:“魔军如今行兵莫测,得以深入五荒,肆意搦战,势必与当年掠囚各族小君脱不开干系。”

也怪不得白泽如此在意年轻一辈的磨练,甚至有揠苗助长之嫌。

“但天帝对通魔之罪的处置一直惨烈非常,还有神仙敢犯吗?”

上一任大司命当年的下场,盈阙亦有所耳闻。

“能有第一个大司命,怎会没有第二个。”

陆吾眉心紧拧,“这场神魔大战牵涉太广,眼下看来,还是上一场千年大战没有浇灭的战火烧起的,他日天帝问罪,大抵不会究查到底,只要拣出几个树大根深的杀鸡儆猴,也足以威慑各界。”

陆吾冷哼一声,但很快又收敛眼底寒意,对盈阙摆摆手:“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那些心术诡算不必多想。”

盈阙默默听着,并不说话,目光空茫茫地晃。

但哪里都脏得碍眼,她便径自变走了地上的脏纱布,收起了空药碗和匕首,又给沾着土和肉,招来虫子的鞋施了个净水诀,甚至还想把充斥着浊血气味的帐子洗一遍。

陆吾脱下鞋子,拿枕头垫在身后,歪在榻上,惬意地叹了口气,斜睨盈阙一眼,突然说道:“你出去前,最好遮一遮眼睛。”

盈阙不明所以,但这里没有镜子。

陆吾将定风波抛来,被盈阙接住,她方拔出三寸,皓白锃亮的剑身将人影映得不甚清楚,但眼中黑气已无所遁形。

盈阙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剑身上映出的眼,又恢复澄澈。

她缓缓地收回剑,放回架上。

盈阙没有解释,陆吾也不问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咧嘴笑了笑:“疼吗?”

盈阙实诚地点了点头。

陆吾嘴咧得更大了些:“该!”

盈阙等了会儿,陆吾果然又啧道:“你个缺心眼儿,傻大胆!世间杀劫,生灭无常,向来不是以杀止劫,便是以慈恕渡劫,哪有你这种办法。”

盈阙坦然答道:“众生无不死,然我不乐见他们这样死。”

听到盈阙的话,一桩很久远的伤心事被陆吾想起。

那位像种菜似的,将他养大的神,有一日和龙女斗草输了,没能救下被龙女觊觎已久的灵兔。

那是只本快修炼成精的兔子,与他相识颇久,最终却被龙女烤熟,打了牙祭。

他哭惨了,西王母陛下却不伤心。

她说:“哪怕修成了神,神也是会死的,有灵都会死的,不是死在这场战争中,也会死在下一场战争里,以生为喜乐,却何必以死为悲哀。”

他生长在昆仑,擎天撼地的昆仑,所以他不信:“怎么可能,哪有那么多战争?”

“苍生厮杀是战争,斗草是战争,你我争论是战争,再比方……这风吹倒了草木、你扑散了风,亦是战争。”

陆吾很快便回过神来。

想着那只终未逃过杀劫的兔子,他说道:“盈阙,你未发觉么,你也陷入这场杀劫了,你抽不出身,怎么救得了?”

他将那只死在战争里的兔子说给盈阙听,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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