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美人迟暮香渐冷

“你说什么?”姜明还当是听岔了。

盈阙没有再说一回:“孙冯氏教而不改,怙恶不悛,此一世阳寿是为一报。”

“荒唐!”

盈阙抬眼略过他,只将他涨红的脸视若无物:“姜李氏让我莫要为难你,我便不为难你,昌宜二十五年冬月十二,我再回来看你。”

说罢,盈阙便从阑干上翻身而下,翩然离去。

没有可恨的人再在他眼前,再与他讲话,客栈空荡得可怕。

横七竖八的长凳,一如横陈的肢躯,朱色木,殷红血,穿堂的风,临死前挣扎的哭泣,是一般无二的悲戚,哽在喉头喊不出的话,咬在齿间念不出的字,盼在心头至死也放不下的人。

姜明忽而趴在栏杆边干呕起来。

可栏杆也是红木的,正正宗宗的贵气派头,可眼下落进眼里,一声瘖哑含血的惊恐嘶喊后,姜明连滚带爬摔出了丈余。

冬月。

那样严寒浸骨的时候?也好,至少不会烂的太快,没有难闻的气味,省去许多麻烦,灵堂之上,至少体面还是有的。总好过如今的五月。最讨厌的是腊月正月,喜喜气气的日子,最遭人厌,也免了到时候被人背地里戳着棺椁骂,闭了眼还不得安生。

哦,竟忘了问她,我是什么日子死呢?可是好日子么?

清音坊中,香素凉正和京沂同小狐狸讲着故事,说的是因缘际会,一个凡人女子与神仙相爱,可男子有许多姑娘不喜欢的小毛病。

京沂听到此处便问道:“可男子不是喜欢姑娘吗,那他不为姑娘改去坏毛病吗?”

香素凉笑道:“自然改了些,可生而便有的小毛病如何改去呢?不过公子喜欢姑娘,至少在她面前不如此了,姑娘也喜欢公子,她便也不强求公子彻底改去,只当作不晓得。”

京沂拍手称乐:“如此岂不圆满了!”

香素凉温和地摸着京沂头上的鬏鬏,轻轻摇了摇头:“一个是神仙,一个是凡人,岂能圆满?他们都不甘心只能厮守数十年的宿命,尤其是那个姑娘,美人迟暮,是世间所有女子心头的最忧愁惧怕之事,更何况,要与她日日相对的还是个不老不死的神君呢。”

京沂插嘴道:“那香香呢?你长得这么好看,你也忧愁惧怕吗?”

香素凉怔了一下,才掩嘴笑说:“自然是怕的,哪个女子会不怕老呢?美人尤甚,有一种人,于她们而言,老,不若死。像京沂这样,小小年纪,已是个美人胚子啦,日后定比姐姐美呢,京沂怕不怕?”

京沂心想,她自然是不怕的,她又不会老,可她又不能这样回答,便呵呵干笑几声,催促着香素凉讲故事:“然后怎么办呢,他们不能分开的呀!”

香素凉忽而诡秘地笑了一下:“京沂可听说过换心?”

“换心?”京沂并不曾听说过,可这个一听着,便不像是人间该有的东西啊。

香素凉转而望向京沂怀中的小狐狸,问道:“那小狐狸呢,你这样聪明又见多识广,可曾听过?”

小狐狸摇头。

京沂摇着香素凉的手,撒着娇不许她卖关子。

香素凉便继续说道:“我也是听说的,并不知真假,说那姑娘家族渊源,祖传一门换心术,奇妙得很呢!那位公子不忍姑娘日日愁苦,便愿以心换心,将神仙不老之心换给姑娘。”

“神仙和凡人换了心?”京沂惊诧不已,“养着神仙心的凡人可以不老不死……那,那养着凡心的神仙呢,公子怎么办呢?”

“公子啊,公子没有什么事,只是要从头修行罢了,他本就是神仙,有家族之利,并不太难。”

京沂莫名便觉得心头有些古怪的感觉,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之后呢?他们怎样了?”

香素凉正要说,却顿了一下,垂首望向手边的琴,转而问道:“你觉得,若是不曾换心,他们会好好的吗,会过得很快活吗?”

不曾换心?

“我,我不晓得呀……”京沂有些迷糊,“他们换了心之后,过得不好吗?”

香素凉笑而不答,反问道:“都说天地之间九万里,京沂,你觉得天与地相隔远么?”

“远啊!”京沂随口一答,并未多想什么,毕竟她从天上飞到人间九州还是飞了许久的。

香素凉的眉心皱起了一个结,失神地沉吟:“远啊……以前,他们之间相隔着天与地,可如今,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九万里的天地呢,如果天地也算远,那他们之间不是比远更远了么。”

她说的太小声,京沂离着近都听不分明。

“香香,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呀!”

“笃笃笃!”

香素凉还未说话,门忽而被叩响了。

春台街今日仿佛格外热闹,盈阙走在街上,发觉总有行人往她这边挤,想了想,才想起来,似乎她来过这边三两次,不是在雨天,便是在夜中,行人总是寥寥,于是轻轻叹了口气,便往街巷小道里走去。

几个常年混迹于此的街头小泼皮见状,心中一喜,悄悄尾随过去,可跟着转到一处眼前再无路的墙角,却找不见了人影,只道白日见了鬼,暗自纳罕。

盈阙站在清音坊的门中,被老板娘问时,才想起自己并不记得那日那个背着琴的姑娘叫什么,默了会儿才说:“我来找一个琴师,生得很好看。”

那个老板娘养了一张极会说话的嘴皮子:“姑娘真真是说笑了,在姑娘这般品貌的人物面前,天底下哪个人还敢称好看呢!”堆着满脸笑,却不教人生厌。

盈阙想也未想,认真地说道:“花玦。”

老板娘愣了一下:“什么?”

“花玦。”盈阙便又重复了一遍,“他是世间最好看的人。”

嫣然赋秾华的青涩貌,哪比得过小郎君的如花美貌呢。

常历风月的老板娘被那张冰雪似的脸上,忽荡漾出的无意风情惊住了,敛眉浅笑,秾丽而清洌,超凡而无邪,出离美丽。

老板娘正呆着,眼前蓦地晃过一道白影,才惊醒过来,原来是这两日一直跟在香素凉身边的那只小白狐狸。

此时这狐狸正窝在那个来寻人的姑娘的怀里,全不似先前那莫名倨傲的样子,乖巧得很,老板娘心思玲珑,自然猜出是怎么回事了,便吩咐边上一个小丫头将盈阙带去找香素凉。

京沂正在内室里,伏在小几上,屏息凝神地听着香素凉的故事,连小狐狸跑出去了都未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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