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失望与期望总是相似

回到书阁的安诚并没有见到任象老人,大概是休息去了。书阁里面灯火依旧,安诚关好门,走到昨天的柱子下,手里拿着蓝书,也不知道为什么,拇指与食指摩挲着封页,最终还是睡了过去。老人从黑暗的楼梯上下来,抱着一床被子,盖在安诚的身上,又走到大门前,隔着门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山间流水声,好一会儿才重新上楼。山间清泉离书阁数百米,静到极致的时候,便只剩下泉水声,书苑也有一汪清泉,是那心魂一系的圣地,外间传闻说书苑四大圣人中的某一位越极入圣的时候,那一方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直到淙淙泉水声传出,世界才再次有了生气。不过就是不知道那位圣人是已经离世的三位圣人中的哪一位,这是只有心魂一系的大先生才得知的秘闻,大圣人自然知道,可是大圣人已经太久没有转过身了。

老人再次下楼的时候,天刚刚亮。安诚将自己裹得很紧,蓝书在一边的地上,封页一角微微翘起。老人打开了门,自己在门外草地上,缓缓打起了拳。被风一吹,安诚也总算是醒来,歪着脑袋任由大脑空白一片,过了好一会儿才晃了晃脖子,外面天已亮,就索性直接捡起蓝书,翻了开来。

“你好,安诚。

你终究还是要打开这本书的。别惊讶,每个人在这本书上能看到的都是他只能看到的。也许你是对的,我把事情弄糟了。最终执行了计划c,也就是我选择相信他们。基点在三异入侵的时候尽最大的努力收容平凡的人们,可是仍然有人不愿意进去。我能理解,但是他们不理解。就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自由,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自己的选择。

我们成立了联盟,以各自的姓氏为名。外面是地狱,里面也不是天堂。每个基点都由联盟军带头,然后实行精英共治。在最初的时代里,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着。比如人们在各界精英的指导下,迅速接受并且面对了三异的入侵,在极短的时间里面,已经出现联盟军以外的具有建制和及其有效的对抗策略,有的方式甚至现在想来也是一种虽然大胆却极其正确的一种应对----以西部周氏七兄妹为首的对于三异血液融合的实验。从一开始,西部联盟就没有设立基点之间的隔离带,从三异正式入侵开始,西部的基点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西部人的血肉所构建的城市。帝君的本体被黄九挡在大海之中,但是帝君的血液却逆着河道,污染了所有基点之外的水源。各种生物喝了被污染的水源之后,变成了怪物,不断的冲击着基点的防御工事。西部周氏七兄妹先是率领着西部的联盟卫军,同怪物们正面大战,打了百年后,发现其实帝君的血液在经过变种稀释后,通过特殊处理,能够被正常人类所吸收,转而获得帝君血液中强大的力量。于是,西部基点的精英们不断走出基点的保护,开始一场浩浩荡荡的反攻。遗憾的是,帝君依然是帝君,人们获得强大力量的同时,也成了帝君在人间的帮凶。人们将猎杀的怪物血液存放在一起,最终,帝君本体通过过多聚集的血液显现,从而造成了那一场大战。

其实如果只是帝君在人间现世,那也并没有什么。可是东南李家同天君勾连,借用三异天君的力量,不断清除基点外的怪物,试图恢复入侵之前的盛世。他们太急了,于是犯下了大错,李四摆下阴阳通天大阵,以自身为容器,妄图将天君吸入大阵之中,彻底净化为天地间纯正的道之力。可是最终失败,引起了基点的相互定位混乱,天地大变。也正是这一场变故,吴家的问题也暴露了出来,吴家治下所有基点无一活口,只剩下一具具干枯的尸体,和一张张染着血色的黄帆。天地大乱,不得已,我将钥匙融了,用方镜复制了一块新的世界镜像,加上郑老爷子和黄九的舍命相助,重新处理了这些问题。只是黄九从此每年要经历从孩童到暮年的生死磨练,一旦他失去对人生不同阶段的念想,就无法压制住真身藏在大海之中的帝君,帝君现世,我也没有更多的手段去阻止。郑老头到死都不愿再看这世间一眼,他孙子也不知所终,只有那条狗偷走钥匙所化的溶液,最终被钱永二做成蓝书送到我手中。只是这蓝书始终和我不相对付,终究任它自行玩去了。李家虽然净化天君失败,但也永远的将天君和李家血脉绑在了一起,这些年虽然天君未有机会做出什么危害,但九姓却已逐渐人丁凋零。待到九姓再无新人前往方镜之上,这世界将永远失去与过去的联系,到那时候,三异就再也无法对抗了。”

安诚坐在台阶上,老人在太阳下打着拳,今天的二元教习并没有来送饭,送饭的是一个新面孔,挺年轻的一个小伙子,没有说什么话,将饭盒放在石凳上,行了个礼就走了。老人打完拳,又慢悠悠走了一会儿,然后看着坐在台阶上的安诚,摇了摇头。打开饭盒,老人对安诚叫道:“过来吃饭了!”

安诚听到老人叫他,就从台阶上起身,过去吃饭。两人吃饭都没有说话。吃完饭,收拾好之后,老人又起身在另一边的草地上溜达,并示意安诚跟上,等到安诚跟着老人走了一圈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悬在天空。老人的白色汗衫,这时候背部已经湿透,老人一边走一边开口道:“你这是开始看蓝书了?”

安诚回到:“是的,昨夜回来的时候,翻开书页,看了一眼,只是今早才认真翻阅。”

“既然开始看书了,那么就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了,一大早坐在地上,寒气入身,伤身体不说,也会影响你这一天的情绪。我这

(本章未完,请翻页)

儿台阶上的寒气可不比草地上的,年轻人身体好就更加要注意。”老人说到。

“嗯,知道了。只是今日看书的时候,书中写的太过令人失望,失望的事一遍遍的重复着,人们虽然是在奋力的希望改变着什么,可连自己希望改变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是昨夜的那位将军,为了让那些将士的英魂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在驿道拦下马车,最后魂飞魄散。”安诚回到。

两人走进了一个石亭之中,在石亭中稍稍歇息,石亭被太阳照着,却是已经开始温暖起来。“既然你开始看书了,那么你就不要再想这些了,把自己当作书外人,再去看是比较合适的。小鹅虽然天资聪颖,但是毕竟还是太过年轻,看过的书,走过的路,还远远不够。小鹅怎么做,那是小鹅的道。悟道,明道,证道,入极,是书苑对于一般人的超脱之路的说法。可是这世上终究还有其他人。比如你说的那位将军,当年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率领大军与暴民大战,今日之决断又怎会在书苑,在大将军府。你或许觉着那位将军既然有功,自是应当以功掩过,或是退一步至少应当功过能相权衡,但是做决断的书苑依然改变自身的决议,不许他们入榜,所以你感到失望。”

安诚摇了摇头,说到:“我感到失望的不是书苑的决定,也不是那位将军驿道拦车。”

“那就是你在蓝书中看到了的那些东西。蓝书之中记载了千年间的往事,有人在书中得到了失传的秘方,从而救人无数;也有人在书中知道了一些秘闻,从而盘踞一方;还有的人在蓝书之中只是看到了某个平凡人的一生感悟,并没有对看书的人有太多的帮助。你既然在书中看到了失望的事情,那么你本身其实是对这些事怀有期望。你说人们在奋力改变着什么,但是连自己希望改变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人们自身都不知道,你又有什么好失望的呢?”老人笑着说到。

安诚没有说什么,看着老人的微笑,心情似乎也不是很糟糕。站起来歪着头看了眼太阳,伸了个懒腰,往书阁跑去。“你干什么去?”老人在石亭中问到。

安诚头也不回的说到:“回去看书。”

老人双腿放在石凳上,背靠亭柱,太阳晒在他身上,自言自语道:“或许死后,人才不会有期望。”

安诚回到阁楼中,自己搬了条凳子到楼外的过道上,继续看书。

“三异要无法对抗了,于是赵大急了。利用云上方镜,他将原本在大迁徙中损毁的几辆尖头快车给重新造了出来,当然肯定不是原先的那个样子了。造车的那几年,赵大是见谁咬谁,弄得那段时间,钱永二都一直躲着他。也多亏赵大重新造了几辆尖头快车,不然同三异仁君那一仗,就算九姓能撑住,这人间也再也撑不住了。

三异天君被困在李家的血脉里,每百年闹腾一次,最多也就是要其他几家送点材料,去修修大阵。帝君被黄九压死在大海的地底,只能靠血液中的邪毒为祸人间。可是仁君,一直没有露过面,我不曾怀疑你说的话,你说有仁君,那自然是有的。可是他们不信,然后被仁君来了一招釜底抽薪,九姓原本风光的日子,一去不返。

事情还要从周家七兄妹说起。人们对这个世界最终的需求是什么?你曾告诉过我是生存。你和我说过,如果这个世界分三层的话,那么最上层的生存需求和最下层的需求其实是相似的。最下层的人们,比如边界凹陆里面的那些人,他们的生存是一种欲望,对生的欲望,你我都清楚这种对生的欲望有多么强烈,是刻在人的基因里面的东西。而中层的人们,他们的生存也是一种欲望,因为欲望这个词本身就是出自他们,他们已经不满足自身的处境,在世界深入的越多,他们也就越渴望在其中参与的越多。而上层的人们,他们的生存欲望已经不再是欲望本身,他们从来就不能生活在有限的欲望挟持之中。他们像是一条大船,带着满世界的欲望涌动,在大海上寻找着一个归途。年纪大了,总是说着说着就扯远了。还是说着周家那七兄妹的事吧。

说来有趣,我至今没有去过西部,现在想来,应该算是一种遗憾。周家从开始就没有想过建立封闭的基点要塞,三异发动入侵的时候,他们硬生生的靠着自己所率领的一只普通人组成的大队,同入侵的怪物进行大战。在那场战斗前期,他们的基点要塞建造更多的用来放在地下,先是建造一个个仅仅是只有一座小城大小的地下双向堡垒,堡垒只有一扇大门和几个秘密的窗口。相比其他基点建造,这种地下堡垒吸引了帝君的怪物军团的疯狂攻击,每此大战之后,敌我双方在城门的阵亡尸体,已经和泥土混在一起,分辨不出。在一场场大战之中,周家兄妹逐渐发现了一种特殊的方法,通过将怪物们的血液进行特殊处理之后,涂抹自身或者是服下,可以获得怪物们的一部分能力。从刚开始的短暂的获取部分怪物特殊能力到完全永久获取怪物能力,他们只用了短短的一百年。最初的十年里,靠着基点强悍的防御力于攻击力,十个去守大门的人,能活着的只剩下三个不到,可是一百年之后,堡垒里面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必须按照事先安排的名单进行守门,去守门的十人之中,如果有人死去,也是违规使用所获得的怪物血液。再然后,人们定期打开大门,出城开始四处寻找怪物。而此时的其他八家,仅仅是将混入自身内部的变异怪物清理完毕。

周家兄妹以此方法同其余八家在云上会议之中合作,换得了大量的核心技术与资源交流。西部此时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有人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进行围狩活动。通过一定的局部精英集结的方式,将部分怪物集体驱赶至凹陆,再进行猎杀。处理怪物的效率明显提高,于是其他九姓中人,纷纷效仿。直到仁君同帝君联合,也就是那场大战的爆发。对于仁君,我到现在也只是在事后才能推算出他的所作所为,他在大战之前,曾和周家兄妹合作过,正是在他的暗中推动下,周家兄妹率领的队伍才能那么迅速找到一种完全获得怪物能力的方法,尽管条件苛刻。他又掀起了大战,给吴家送去英魂旗帜的也是他,借用英魂旗帜,成功挑起了吴赵两家的矛盾,进而发生了赵氏直接以毁掉一个基点为代价,也要进行那场大围猎的行为,最终引发了帝君现身。他也是借用云上方镜碎掉重建新世界的机会,暗中操控了东西南北的两条大江十二河道的走向,我不得不拆掉大楼十二层,来镇压住河水走向,而十二层大楼的重建再也没有机会,十二楼的真身,用赵老大的尖头车拖运,才顺利安置完毕。而这些年,九姓之间又开始出现了新的危机。

碎了云上方镜,重建了新世界,每十年都需要更换更换人员去巡查与处理相关的隐患,而这些东西只有入极者才能胜任。可是现在,随着人间的明道者的越来越多,证道者始终有数,入极者少之又少。哪怕是对于在人间的九姓,入极者也是寥寥无几。如果不能再多出几个入极者来云上,我不确定在需要的时候,使用方镜能够有理想的效果。九姓的血脉太少了,以至于到现在,人间的七十二城,依然没有足够的人员来驻守。大大小小的事物,虽说能借助人们中的优秀者来进行处理,可是有些事依然是无法交付他们。在九姓同人们的权力转移之中,已经有两次大的暴乱发生,这两次暴乱九姓损失惨重,周家兄妹中有两人也因此丧生,九姓经不起这么大的挫折了。我以为神器已经不会再次出现了,至少不会出现在这个时间了,然后我错了。那本随它自由飘荡的蓝书,不知道从何处获得了关于神器的获得方法,并且又不知在何时制作了一把神器,虽然这把神器不知道是什么效果,但我从来就不喜欢那些超出这个世界上限的东西。我甚至怀疑,这本蓝书是不是自身就已经具备了神器的特征。不过如今能还与你交谈,我确定了那件神器不是这本破书。可是神器本身,就是一个不稳定的东西。

赵氏近年又在技术领域上取得了极大的突破,以至于现在云上,时不时就有人告诉我,赵氏现在有多么可怕。比如赵氏现在已经快统一了北方了,将要重新出现大战前的一姓一方的场面了,整天说教训有多严重;比如说赵氏又研制出了一种全新的武器设备,哪怕入极者贸然与之对抗,也将陷入极大的劣势之中;比如说赵氏已经找到了三异的致命缺陷,将要对三异发起第二次大战。比神器更加危险的是人心,我总是在想,是不是永恒的生命因此造成了九姓同他人之间的不可弥合的裂缝。永生对于九姓从来不是问题,可是普通人却只有相比短暂的生命。

可是正如从前和你说过的那般,就算拥有永恒的生命,九姓依然是人。九姓有同其他人同样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九姓之中有人为了某些东西,放弃了永恒生命,有人苟延残喘却一辈子不愿走出自身要塞;九姓之中,有人渴求同普通人一样的生死离合,但却只是因为生下来就注定背负的责任,上千年不敢走出那一扇大门;九姓之中的一些人却因为一辈子这背负的责任,反而无所顾忌,甚至严重到世人在他眼中与草木风雨无异。九姓之中更多的是重复,在生命之中只剩下那生下来就注定的一切,就像是印刷机,每个人都在重复着,总有相似的人。可是在普通人之中,你绝对找不到如此相似的人。漫长的生命给了一个群体,只是带来了无尽的守候与期望,期望这条大船能在大海之上找到靠岸的地方。”

已经记不清楚这是来到书斋中的书阁第几天了,安诚看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快要接近中午了。这里是书阁的顶楼阳台,自从在书阁楼道里看书看的太过入神以至于经常被从边上树林飞过来的鸟儿当作站桩之后,任老先生就让他每天去书阁楼顶了。书阁楼顶没有书,只有书苑先生的手札副本,一张简单的木床,长凳以及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着一壶茶。阳台上可以直接看到内城将军府以及那座巨大的雕像。或者说,在阳台上,那座雕像看的反而更加清楚。今日的将军府被一片红色包围,十分热闹,以至于安诚在阳台上,都能听到人们那嘈杂的声音和那些笑声。安诚望着那边,直觉告诉他应该是有什么喜事吧。“今日是林大将军之子林雀的大婚之日,前些日子有人将喜帖送给你了,但你看都没看就将喜帖放在楼下一个书架上,你想要去参加么?现在去的话,刚好能赶上。”任老爷子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说到。

安诚看着城内,在记忆之中,似乎也曾经有一个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人也曾在结婚的日子邀请过自己,但最终自己也是在远处看了一眼就头也不回的走了。那个人临死的时候,还在抱怨为什么就不能得到安诚的一句祝福呢?想起以前的事,安诚就觉得自己像是背负另一个人的债,脑海之中就像是存在一个影子在不断诱惑着自己靠近。城内开始燃放烟花,烟花在上空散开,并传出巨大的清脆的爆炸声,一只火焰凤凰在天空之中绽放,炫丽无比。爆炸声将安诚从回忆之中拉了回来,他摇了摇头,说到:“不了,我在远处看着或许更好。”说完这句话,安诚走到小桌子上,拿起一支笔,在蓝书上的一页空白上写道:“屁话真多。”

(本章完)

.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