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伏兎砂糖跟着小孩儿穿过大片绚丽的金盏菊,走在所谓的近道上。
“...你确定这条“路”没问题?”她看着被自己无辜踩踏的小草,有些迟疑地问道。
脚下的路怎么看都像是被她现场开辟出来的。
“没问题啦。”禅院长希走在前面摆了摆手,“我爷爷就是负责咒灵堆的监管术师之一,那里我再熟悉不过了。”
“从学堂那边过去要半个小时不止,但是从这里只要十分钟左右就够了。不过,这件事我可没告诉过别人,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为什么甚尔要被带去那里?”
她赶忙追问,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篡住,不断收紧,让她焦躁难安。
“唔,大概是因为昨天在学堂,他差点把兰侍人给打死了吧?”禅院长希随口回道。
“兰侍人....?”
鹿伏兎砂糖对这个名字很陌生,皱着眉继续问,“所以,去咒灵堆是禅院给甚尔的惩罚吗?”
“或许吧,我也不是很清楚。”禅院长希撇了撇嘴,偷瞄了一眼身后依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妖怪”,好奇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甚尔,他没有咒力,未来连术师都做不成。”
鹿伏兎砂糖被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脱口而道:“喜欢一个人又不需要理由。”
...喜欢?
禅院长希顿了下脚步,随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脚步轻快的走在前面,但唇边的笑容却收了起来。
这个词似乎永远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的父母从未喜欢过他,同伴也无人喜欢他,就连稍微亲近点的爷爷,似乎也仅仅只是分出了一点点“喜欢”给他浅薄的术师才能。
但这种“喜欢”不是他期待的喜欢,禅院里也没有任何人拥有他期待的喜欢。
男孩儿抿了抿唇,忽然开口道:“你知道咒灵堆里有什么吗?”
鹿伏兎砂糖听着小孩儿忽然压低的声音,紧张道:“咒灵?”
“是无数的咒灵。”禅院长希纠正般地说道,“那里养着禅院收集来的二级以下的咒灵,是用来给定级术师训练和施行惩罚的房间。”
他曾经偷偷在门外,透过那扇大门的缝隙,看到里面粗壮的注连绳和那绳结后面让人战栗到了极点的无数眼睛。
那些眼睛躲在缝隙里,躲在屋顶上,饥渴地看着每一个进入到门里的人。
所以,她肯定也会像他一眼,光是站在门外就吓得腿软,更别提进去救人了。
那种“喜欢”在这里是不存在的。
想到这里,禅院长希又高兴了起来,加快步伐催促道,“快一点,你不是还要去救甚尔吗?”
“要赶在门关上之前进去才行。”
他的语气说不出的期待。
...
咒灵堆外门。
高大的方柱在两面林立,撑起空旷的甬道。
尽头处,封闭的石门正缓缓开启。
为首的男孩看着大门缝隙后数不尽的怪异眼睛,胆颤地退后了两步,站在护卫术师身后勉强命令道:“喂,快把他丢进去!”
这个地方太恶心了,他多一分钟都不想待。
护卫术师看了眼手上垂头不语的禅院甚尔,迟疑道:“少爷,您确定吗?”
“他虽然被家主放逐,但是直毘人大人如今正为他作保....若是现在这种情况在咒灵堆里出了意外,恐怕会连累到长寿朗大人。”
男孩被他说得一愣,也纠结地皱起眉来。
如果真的连累到爷爷,他肯定会被他爹关禁闭的,那他不丢脸丢大了吗?
男仆在一旁看着他似有退缩的神色,轻轻拍了下手,吸引来一群孩子的注意。
“不如各位少爷投票好了。”他说道,“法不责众,如果各位少爷都想要为兰侍人少爷讨回公道的话,我想直毘人大人也不会轻易怪罪谁的。”
男孩一听这话有理,立马转身看向身后的一群小伙伴,扬了扬下巴:“喏,你们听到了,现在我们来投票,谁要是不投票,那就是叛徒!”
其他小孩儿闻言面面相觑,在男孩带头举手下,也慢慢举起了手。
“同意!”
“同意!”
....
“同意。”
“全票通过,真是“公道自在人心”,各位少爷实在太正义了!”
男仆瞥了一眼看不清脸的禅院甚尔,奉承的话语将男孩哄得心花怒放,于是他再次催促道:“现在你看到了吧,大家都同意了,快把他丢下去。”
护卫术师看了眼举着手的少爷们,没再反驳。
确实,法不责众,要怪只能怪这位甚尔少爷实在没有人缘。
拎着人慢慢走近大门,术师居高临下地看着门内台阶下藏在各处的低级咒灵,厌恶地皱起了眉。
这个地方无论什么时候来,都让人觉得恐惧又恶心。
“甚尔少爷,祝您好运。”
术师低语一声,表情冷漠地将手上的男孩狠一推———
越过那道意味伏魔祛邪的粗实绳结,禅院甚尔单薄的身影陡然坠入黑暗。
直到一声肉/体狠狠摔在地面的声音传来,术师才转身,将大门闭合。
眼看令人喘不过气的诅咒气息即将隔绝殆尽时,一股微苦清香的金盏菊香气忽然掠过他的鼻尖,没入门内。
...错觉吗?
术师愣了下,下意识回头朝闭合的大门看去,空无一物。
皱了皱眉,术师不在意地扭头,重新回到自家少爷身边,说道:“少爷,解决了。”
男孩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迫不及待地朝甬道外走去。
这里真是太恶心了,他一点都不喜欢!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只剩下不知何时到场的禅院长希愣愣地站在甬道口,看着尽头处的大门,脸上苍白。
“喂....你还在吗?”
愣了半天,他忽然急切地对着身旁的空气询问。
一分钟,两分钟....
回答他的只有空寂甬道内传堂而过的风声。
她进去那道门里了....
她真的去救甚尔了...
意识到这件事,禅院长希原地抱膝坐了下来,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巨大的石门,一眨不眨。
他想,原来这样的喜欢是真的存在的。
可是,为什么给予的对象不是他,而是甚尔那个废物呢?
...
门内,窸窸窣窣地响声从各个角落里传来,像是无数节肢动物的附肢在拥挤摩擦,等待盛宴。
鹿伏兎砂糖抱着自己被石门切断小半个尖的尾巴,憋着泪吹了口气。
呜,好痛。
她赶到甬道的时候,石门已经开始闭合了。即使她拿出最快的速度往门里赶,脆弱的尾尖也还是没能赶上,被碾断了小半截。
将尾巴延伸,在受伤的尾尖前方打了结,鹿伏兎砂糖摸了摸手腕上小孩儿给她做的手环,胆战心惊地往台阶下走。
来之前,她其实犹豫过的。
在经过金盏菊圃的时候,那里的花开得那么灿烂,天空也蓝得格外美好,非常适合在屋檐上睡觉。尤其,带她来的小孩儿还详细的告诉了她,咒灵堆的可怕。
只要停下来,装做不知道的样子,她就可以掉头直接回白沙青松庭,继续过虽然很寂寞,但是却非常安全的日子。
即使这样当一辈子的咒灵,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志向。
就连走到甬道,看到石门之前,她都一直是这样的想法。
如果害怕就逃跑好了,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直到她看到被丢进门里的甚尔,阴影侵染上他的绿瞳,像是漂亮的宝石陷入淤泥,似乎只要她一个眨眼,就会被吞没,然后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想到这里,一路上的纠结犹豫都仿佛失去了意义,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劲,推着她就冲进了即将关闭的石门,根本没有给她任何迟疑的余地。
直到剧痛拉回思绪,她才发现自己到了门内。
走下最后一步阶梯,鹿伏兎砂糖努力睁大眼,寻找着小孩儿的所在。
忽然,一抹白皙闪过她的视野,她往回看去,看见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熟悉身影。
“甚尔!”
她慌忙地伸出爪子将他脸抬起,只见小孩儿额头上磕出一大片模糊血迹,双眼紧闭。
该怎么办啊?!
鹿伏兎砂糖看着他的伤口,急得眼泪直掉,最后只能搭上他的手腕,掐着时间努力数着他的心跳脉搏。
95、96、97...
数了好几次,小孩儿的心跳都稳定99左右的正常范围以内,这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眼下最危险的还不是这个。
周围原本对术师留下的术式残秽有所惧怕的咒灵,在香甜血液的刺激下,逐渐爬出了藏身的缝隙间,朝着阶梯位置的一人一灵靠近。
对长期圈养的它们来说,人类是第一选择,比他们实力还要低的咒灵,则是第二选择。
鹿伏兎砂糖警觉地抬头,看着周围不断靠近包围的咒灵,受伤的尾巴护卫般地卷上了小孩儿的腰间。
它们想要吃掉她和甚尔。
这个认知让鹿伏兎砂糖整个灵都不好了。
这里有多少咒灵?
一眼扫过去,夹缝里,天花板上,每一处空间都堆叠着无数渗人的眼睛,数量多到她不用数都知道,它们一扑上来,她和甚尔就能轻松被啃个干干净净。
深吸一口气,鹿伏兎砂糖将自己的身体延展开,就像她之前想的那样,她可以轻松把甚尔藏进身体里,不漏一丝。
就在她刚刚藏好小孩儿时,一只垂涎的咒灵猛地朝她的方向扑了过来。
鹿伏兎砂糖堪堪一避,正好躲过了咒灵的扑食,缩进了楼梯下的夹缝。
那只咒灵没有继续靠近,因为它正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舔舐着地面上的血渍,连渗入地砖缝隙的血污都没有放过。
逐渐,舔舐的咒灵越来越多,一只抢不到位置的咒灵嗅着气息,靠近了她。
她的隐藏对咒灵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