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伏兎砂糖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一起带过来的电吹风和一条软乎乎的羊绒毯递了过去。
“我这里没有适合你的衣服,这条毯子我还没用过。”少女抿着唇说道,身上被温泉水沾湿的浴衣冰冷地贴在她小腿处,让她脸色看起来苍白了不少,“时间不早了,吹干头发早点回去吧。”
禅院甚尔听出了她话里赶客的意思,扯起唇角笑了笑,突然将手上的暖和的羊绒毯展开,披到了背脊单薄的少女身上,长臂一伸,就将她揽到了身前,顷刻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你的头发湿透了,我帮你吹干?”
鹿伏兎砂糖被他突然亲近的动作弄得全身一僵,下意识挣扎了起来,但下一秒听到男人的话后,还是忍不住狠狠地心动了。
她这个人很懒,从咒灵时候的不求上进就能看出来,是属于能躺就绝对不坐,能坐就绝对不站的那类人。况且,她记得甚尔的手活很好,一定可以把头发吹得堪比顶级Tony,她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立马不挣扎了,任由源源不断的热意从男人宽厚的身体上传来,熨烫的温度让一向体温偏低的她觉得有些灼人。
禅院甚尔见羊毛毯里的人老实了下来,直接将吹风打开,修长的手指陷入少女湿润冰凉的发丝里,手法娴熟地吹干了起来。
几分钟后。
男人宽大的手掌配合吹风机舒缓的暖风,舒服到鹿伏兎砂糖昏昏欲睡,完全没注意到茶室外,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门边,正一眨不眨地窥探着室内。
禅院直哉本来是来看热闹的。
他听说外面的人送来了一个会弹琴的女人给甚一那个丑八怪,他猜这女人肯定也是一个丑八怪,就是不知道有多丑,所以偷偷甩开了侍从,跑来了这里一探究竟。
长相可爱的男孩毫不客气地冒着风雪推开最外侧的障子,进屋不屑地打量了一圈屋内的简陋后,朝着唯一亮起的茶室走去。
茶室的门半开着,所以他很容易就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况。
再然后,年仅四岁的直哉小朋友就呆在了原地。
屋子里,他崇拜的堂哥甚尔正赤//裸着身体,将一个裹成一团,似乎也没穿衣服(?)的女人搂在怀里,亲密地吹着头发。
而那个女人,就是被送来给甚一的。
太过复杂的信息让四岁的禅院直哉卡顿了好一会儿,皱着眉想了半天,才从自己并不丰富的小脑袋里想出了一个完美符合此情此景的成语。
是酒池肉林!
屋内,禅院甚尔摸着手中变得蓬松而柔软的头发,瞥了一眼门口露出小半截的浅白色下袴,将电吹风关掉,垂眸看着双眼困倦到有些呆滞的少女,靠近低语。
“承惠20万。”
鹿伏兎砂糖瞬间给吓清醒了。
“什么20万?”
她不敢置信道。
“当然是服务费了。”禅院甚尔看着她,挑眉道,“你不会以为我是免费的那种吧?”
“......”
是的,她就是这么以为的。
禅院甚尔见她表情不对,眯起眼威胁道:“你想白嫖?”
这语气,这手段,鹿伏兎砂糖只在法制栏目里见过,妥妥的仙人跳没错了。
嘴角一抽,她很想直接将人赶出去,但是想起这人先前说的身无分文,以及跳入温泉池里浮荡起的丝丝血红,她犹豫了。
纠结了好半天,她妥协地起身,将羊毛毯塞进男人怀里,去拿自己的零钱包。
在经过门口时,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进来,让她疑惑地多看了两眼。
她记得这里之前明明是关上的,现在为什么开了个小口?
被吹开的?
没多细究,她再次回到了茶室,将手中一枚500,一枚50的硬币郑重地放在了矮桌上。
禅院甚尔:“......”
鹿伏兎砂糖看出了他的嫌弃,眼神满是斥责:“我在家弹一曲才1円,爱要不要!”
这可是她全部的身家了,是她这半年来的汗水结晶,要不是看在小时候的情谊上,1円她都不会给!
“……算了。”
禅院甚尔勉强将桌上的两枚硬币收起,顺势卧躺在不大的茶室内,慵懒道,“收留我几天抵账好了。”
鹿伏兎砂糖:“......”
她实在想不通,这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感觉自己对甚尔的童年滤镜快消失殆尽了。
原地无语了一会儿,鹿伏兎砂糖认命地起身,准备去搬床多余的被子过来。茶室原本干爽的地面早就被男人身上带水的衣服同化,湿濡的感觉似乎连室内的温度都降低了,可他连眉都没皱一下。
这人难道没有感觉吗?
刚走到门口,大概是良心发现,甚尔突然问起了她的名字,“对了,你叫什么?”
好家伙,居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敢来仙人跳!
鹿伏兎砂糖闷了口气,故作平静地回答,“砂糖。”
然后竖起耳朵,等着听男人的反应。
但出乎意料地,身后没了声音,仿佛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只是个属于陌生人的名字而已。
“......”
好吧。
她有些失望地塌下肩膀,挺直的背脊像是被冬雪压弯的小草苗。
也对,都过了那么久了,实际算起来,她和小时候的甚尔相处时间并不长,被忘掉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好歹说一句“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叫砂糖的人”之类的吧,她不平地想,这样她还会觉得没白被啃那么疼。
撇着嘴龟速迈开腿,少女看不见她身后的男人在听见她名字后,凝固的唇角和彻底暗下的眼。
两三分钟后,鹿伏兎砂糖抱着一床她特意挑选出的,无比粉嫩的被子返回,但茶室却已经空无一人。
....?
怔愣地看着地面残留的水渍,鹿伏兎砂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种收留了一只不知恩也不图报的野狗的错觉。
是错觉吧...?
大概。
将被丢在一旁的羊毛毯拿起来,她似乎还能闻到上面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味道,带着微不可查的冷冽血腥和微呛烟味。
把多余的被子重新放好,再将羊毛毯放进浴室,鹿伏兎砂糖坐在了梳妆台上,调亮灯光。
她需要在睡觉前卸掉一些“伪装”。
镜子角度调至眼位,她先将遮盖瞳色的色片卸下,露出本身的乌黑。原本上挑的猫眼在卸妆油中慢慢融化,变成微垂的模样,少了几分大小姐的骄纵,多了几分温软的稚气。
卸妆完毕,她将灯关上,一头倒进了被窝里。
冰凉的脚底在接触到更冰冷的床面时,她忍不住浑身抖了抖,无限怀念起在乐岩寺家的暖到不行的房间。
闭上眼,她试图用睡眠来抵御寒冷,但脚底沁人的冷,却让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甚至于,想起了甚尔烫到不行的体温和高到离谱的要价。
蜷缩着身子,鹿伏兎砂糖窝在被子里看着窗外冶艳的月色,慢慢闭上了眼睛。
....还是存钱买个暖片机比较现实,她想。
...
此刻,屋檐上。
湿透的浴衣在夜色中凝结出冷白的霜花,但男人却丝毫不顾,只是垂眼看着手中的两枚硬币,神色晦暗。
砂糖....
真是难听的名字。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嗤笑一声,将手中的硬币漫不经心地在指尖转了转,随即在檐下房间里灯光熄灭的一刹那,暗绿的眼微眯———
一大一小两枚硬币在月光下银光一闪,划出的抛物线像是彼时划过两人头顶星空的流星一下子坠入雪夜,顷刻消失在了未知的地方。
带着少女曾经的努力与汗水,埋进冰冷的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