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黄昏总是暗得吓人。
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禅院似乎又下了一场雪。
院子前,鹿伏兎砂糖看着自己被积雪埋没小半的靴子,心底莫名有些不安。
禅院这里好像连雪都比别处的要沁人得多。
隔着绵软暖和的雪地靴,她脚上的皮肤甚至都能感觉到丝丝阴冷的寒意。
“怎么了?”
甚尔见她停下,也跟着顿住脚步,懒散地侧眸问,“不想回去?”
游刃有余的模样,大有她说一声不回去,他就能再带他出去浪上N夜的感觉。
——不了,真的不了。
鹿伏兎砂糖麻着脸想。
浑身被吮/吸的地方现在还依旧发着烫。
瞅着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瞳,她脑子里不自觉就回放起了自己在这双眼睛的凝视下哭得泣不成声的狼狈模样。脸颊一红,少女赶忙朝前走了两步,生怕甚尔又拉着她调头。
“要回去。”
她飞快地说,“不然奈绪会担心的!”
一晚上加大半个白天,这人居然还一副不累的样子....
天与咒缚,恐怖如斯。
鹿伏兎砂糖觉得所谓“牛与耕地”理论,完全不适合用在甚尔这种非人类身上。
不过……等等!
鹿伏兎砂糖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懵逼地眨了眨眼。
她是不是也有点不对劲啊?
除了身上有点软和丢脸的哭了很久之外,既没有晕过去,也没有觉得难受之类的,和她看的漫画小说完全不符合。
难不成.....其实她在这方面也天赋异禀吗??
思维逐渐生草的少女表情变得莫名深沉起来。
“奈绪?”
甚尔凉悠悠地念出名字,视线扫过她不久前被亲吻过的侧脸,意义不明道,“还挺受欢迎的。”
“这不是明摆着吗?”
鹿伏兎砂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奈绪不仅脾气好,长得可爱,还有一手神仙按摩技术,这种妹妹谁不喜欢啊?!。
反正她很喜欢。
甚尔见她一副心不领神不会的模样,唇角轻挑,伸手重新握住少女的手,朝前走道:“嗯,是明摆着。”
———明摆着想和他抢人。
鹿伏兎砂糖总觉得甚尔的话听起来一股子阴阳怪气味,但是她又说不上具体的,索性选择放弃思考。
反正,甚尔阴阳怪气说话也不是一两天了。
虽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甚尔基本上都是一副懒懒散散、挺不正经的样子,但对于禅院里的人或事,他的眉眼永远讥讽而冷漠。
不长的小径在两人一言一语间很快走完。
鹿伏兎砂糖看着男人消失在雪线之外的身影,转身刚跨上长廊,障子便“唰”地被从里打开,露出一张清丽可爱的少女脸。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奈绪见到她眼前一亮,赶忙将障子打开大半,迎了出来。
“奈绪,你是不是等了我好久?”
鹿伏兎砂糖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下,“抱歉,没能提前告诉你。”
“没关系,小姐回来就好。”
奈绪弯起杏眼,伸手就牵住她就往里走,边走边说,“手好冰,小姐受凉了吗?”
鹿伏兎砂糖见她不生气,松了口气,乖乖让她拉着,慢吞吞说道:“好像是有点,外面积了很多雪。”
“嗯,昨夜下了很大的雪。”
少女一路牵着她坐到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花团软垫上,轻声说了句“小姐稍微等我一下”,便出了房间。
鹿伏兎砂糖托着腮,随意扫过一旁的落地镜,愣了一下。
她的眼睛是黑色的。
掩盖瞳色的色片昨天晚上被她摘了下来,她也没带更换备用的。本来准备回来前随便去店里买一副,结果都回到禅院了,她也没记起来这件事。
美色误人啊!
鹿伏兎砂糖叹了口气,亡羊补牢般赶紧翻出一副色片戴上。
对于自己的替身事业,她似乎越发不上心了。
戴上没一会儿,奈绪端着一小碗红豆年糕汤回来了。
瓷白的薄碗,被熬得粘稠香甜的红豆呈现迷人的深豆沙红。雪白软糯的年糕软乎乎的泡在里面,让人一看就暖上了心口。
“还有些烫。”
奈绪将红豆年糕汤轻放在一旁的小矮桌上,跪坐在少女面前,弯唇一笑,“小姐的瞳色变了呢。”
“……”
好吧,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不过。
鹿伏兎砂糖看着眼前盈盈含笑,似乎毫不介意她眼睛不对的奈绪,踌躇片刻后,还是将困惑在心底的问题问了出来。
“奈绪。”
她眼眸清润,“你是不是知道我和甚尔....”
呃...
她突然卡主,有些纠结该怎么描述她和甚尔的关系。
毕竟从奈绪的角度来看,怎么想他们都像是那种豪门狗血剧里才会出现的什么背德の叔嫂,这类迷之禁忌恋。
但实际上,她和甚尔拿的是青梅竹马再续前缘剧本。
虽然,这个剧本只有她单方面知道。
就在她斟酌怎么继续时,奈绪仿佛知道了她的难处,看着她点了点头,“我知道小姐喜欢甚尔大人。”
她语气温和,“小姐大概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说着,她垂下睫毛遮住深褐的双眼,“看到甚尔大人的时候,小姐的眼睛总是在闪光。”
像是耀眼的星子一样,怎么都藏不住。
禅院的人不会有这种眼神。
连自己都活在淤泥里,又怎么可能会有那种眼神。如果是他们所喜爱的,最多是用欲望化为缰绳,拖着喜爱之人一起沉溺在这潭名为禅院的死水里。
少女被人轻易戳穿了自己以为藏得极好的秘密,瞬间尴尬地想要当场掘地三尺。
怎么会这样!
鹿伏兎砂糖埋着头,藏在黑发里的耳根飘红,不好意思再去看奈绪。
所以说,她昨天早上在奈绪面前装不认识甚尔这段尬演,根本就是羞耻play么....
越想越社死,到最后鹿伏兎砂糖直接麻到呆滞。
于是,房间忽然就静了下来,只剩下红豆汤的热气慢慢散开。
“小姐。”
“嗯?”
她茫然抬眼。
奈绪开口,声音轻缓得像一阵抚过的微风,“你是什么时候喜欢甚尔大人的呢?”
鹿伏兎砂糖被问得一怔,愣愣地想了好久,才说出一句,“我不知道。”
是她还是咒灵时第一次被甚尔“看见”的时候?
还是连思考都来不及就扑进咒灵堆里救甚尔的时候?
又或者是在窗外那片雪松上,看见甚尔那双像是被墨色浸染过一样,沉郁、葱茏的暗绿眼眸的时候....?
太多的片段在脑中不断闪回,她根本找不到哪里是开始,哪里是结束。
而奈绪,也就这样眼神沉沉地看着她,然后直起身——
一阵温香传来,奈绪忽然拥住她,靠在她的肩胛上,低声呓语。
“小姐,你会和甚尔大人离开禅院吧?”
鹿伏兎砂糖任由她依靠着,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她答应了甚尔的。
即便早就知晓了答案,但是在少女亲自给出时,奈绪还是不甘地闭上了眼,牙关紧咬。
血气在口腔蔓延,在红豆汤的热气即将散尽之际,靠在她肩膀上的少女抬起了头,表情有些无奈。
“小姐,奈绪知道了。”
她将一旁不再滚烫的红豆年糕汤递了过去,“在离别之日来到前,请多喝点红豆汤吧,这是冬日最好的暖胃方式了。”
鹿伏兎砂糖伸手接过。
薄透的碗壁还渗着舒适的温热,甜美的香气勾动食欲。
一口,两口...
为了不浪费奈绪的心意,鹿伏兎砂糖将它吃得干干净净。
“就算离开禅院,我也不会忘记奈绪的。”
她认真说道。
“嗯,我相信小姐。”
奈绪点头。
少女将碗收了出去,鹿伏兎砂糖一个人懒洋洋地靠在床边,忽然就觉得无比困倦起来。
果然,是吃得太舒服了吗.....?
勉强起身,少女连衣服也没脱,就直接倒在床上,陷入酣眠。
障子外,奈绪端着碗,想起少女承诺的模样,弯起眉眼。
真挚的语气,清澈的双眼,只印着一人的瞳孔.....
如果这些永远都是她的该多好啊。
...
片刻后,奈绪端着碗出了院子,一路沿着曲折的长廊,走进一处别院。
“扇大人,药已经服下。”
少女半跪在马尾高束的术师面前,垂着眼将手中的碗呈上。
禅院扇随意扫过被喝得干净的白瓷碗,淡声说了句“很好”,摆手就让人退下。
奈绪低头将碗放在一旁,随即安静地行礼退下。
紧接着,沉稳的脚步声在外响起,茶室的障子再次被推开,禅院甚一坐到了禅院扇对面,沉声道:“找我有什么事?”
禅院扇狭长的眼微沉,眉宇间满是阴郁,“甚一,你的礼仪呢?”
禅院甚一冷肃着脸,半晌才缓声道:“叔父。”
禅院扇这才将茶盏推了过去,“尝尝吧。”
“......”
禅院甚一盯着茶水,直截了当,“如果是找我喝茶,我还有事。”
“哦?还有什么事能比妻子被人夺去还重要?”
禅院扇冷哼一声,“乐言寺那么好的生育血脉,让甚尔那个废物抢去,你这个兄长还真是谦让。”
禅院甚尔闻言,面生愠色地握拳在桌上一锤,青着脸从齿缝里挤出声音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那个女人不能给甚尔。”
禅院扇冷哼道,“如今这一辈里,只有直毘人拥有像样的后代。”
“如果禅院再不出十影术,那下任家主怕也是禅院直哉继任。”
“所以呢?”
禅院甚一打断他,“她只会是我的妻子。”
禅院扇瞥了一眼黑发炸立,粗犷的宛如鬃狮一样的侄子,嘲讽道:“你去禅院走一圈,看看那是你的还是甚尔的。”
“三月婚礼之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流言蜚语。”
禅院甚一沉声道。
“三月?”
禅院扇眯起眼,“怕是还没到日子,你的新娘就和人跑了。”
“甚尔最近在外面的动作不小。”
禅院甚一皱眉。
“不过,这样的好东西绝不能让野狗浪费。”禅院扇指了指桌上空掉的白瓷碗,“五天之后,药效就会达到巅峰。”
“什么药?”
禅院甚一眼神猛地沉下。
“让女子体质达到最佳受孕状态。”
禅院扇轻蔑道,“如果乐言寺血脉加成为1/2,借助药力后,家族术式的诞生率会几近为1。”
“你做了什么?”
禅院甚一猛地撑起身,宛如发怒的狮子。
“只不过折损半数寿命而已。”
禅院扇眼神阴冷,像是伺机而出的毒蛇,“药一旦继续,就不能终止。”
“禅院的女人最大的荣耀,便是生下合格的继承人。”
“如果能生下十影,即便死去,也能凭借丈夫与儿子的荣耀记入禅院家谱,这对她而言是何等的荣耀。”
“你不会不明白吧,甚一?”
“...即便没有,我也能和她拥有子嗣。”
禅院甚一缓声道。
“那现在不是更好,你可以百分百和她拥有子嗣。”
禅院扇扯开嘴唇,“记住,五日后。”
“即便我当不了家主,但也不能是直毘人的子嗣继位。”
术师的声音冷得像毒蛇嘶语,“因为女人的肚子,输了一次,我不想再输第二次。”
...
躯具留队。
甚尔顿住脚,漫不经心地扫过带着酒葫芦对他示意的禅院直毘人,淡声道:“有事?”
禅院直毘人走近两步,两撇英伦风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有些滑稽地晃动,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克制古板的禅院家主。
“喝酒?”
他将身上挂着的另一个稍小的酒葫芦丢过去。
甚尔接住,没动。
禅院直毘人不在意地自己仰头喝了一口,这才狭起眼,不急不慢地问:“你和乐言寺家的,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的流言传得倒是像模像样。”
“像模像样?”
甚尔瞥了他一眼,嘴角恶劣地勾起,“你搞错了吧,那些可不是什么流言。”
“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禅院直毘人拿下酒壶,扫过他手上拿着的玩偶,原本悠哉的眼神顷刻变得锐利起来,“甚尔,她是你兄长的未婚妻。”
“你是在报复甚一还是在报复禅院?”
闻言,男人暗绿的眼也一凛,冷着脸嗤笑:“别往垃圾堆里贴金了,配吗?”
禅院直毘人看着他。
黑色的发和锐利的眼,天与咒缚强悍的□□,如果论实力,甚尔确实能说得上是如今禅院的第一人。
可惜。
“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
禅院直毘人视线越过甚尔,投向旷远之地,“甚尔,禅院需要的是能让禅院更上一层楼的强大术师。”
“禅院需要更加强大的未来。”
“十影法,就是禅院所期盼的未来。”
“是么。”
甚尔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那你们加把劲儿。”
“要离开了禅院了吗,甚尔?”
禅院直毘人突然问道。
甚尔没说话,只是眉眼淡漠地站着,仿佛对这里没有一丝眷恋。
也罢。
禅院直毘人转身,朝外走去,“离开前,记得把派下来的任务做干净。”
甚尔“啧”了一声,立在原地想了想,从兜里摸出手机,拨通电话。
“房子找好了吗?”
“....禅院,你真当我是你保姆用啊?”
电话里,孔时雨语气不爽。
“你不就是中介吗?”
甚尔刺了一句,“尽快,一周之后我要用。”
说完,也没等那边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最近他都接的是外面的私活,躯具留队的事压根没管。
不过,为了避免之后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稍微处理下吧。
垂眼扫过手上的“小甚尔”,男人暗绿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毕竟....
现在的他可是要养老婆和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