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池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无数次地在黑暗中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场景。
在他的设想中, 第七天时,他会跟随大部队离开这座岛,这桩牵涉众多娱乐圈人物的惊天大案将会成为全国瞩目的焦点。
作为幸存者以及与事件密切相关的人物, 他会接受无数采访, 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名字。
也许很快,也许不是那么快,总之,事情水落石出, 他就是那个杀人者。
那时候, 所有的聚光灯都会只打向他一个人。
他的过去、他的生平经历,哪怕是幼儿园时期的他, 都会被媒体挖掘之后大书特书,那些媒体会围拥在监狱外像鬣狗一样彻夜守候, 只为了采访他。
而他什么都不会说。
等到他死后,他们会拍摄有关于他的电视、电影,将他的人生如同珍宝一般反复地观摩、品味,去猜想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而他们却永远都不知道答案, 只能将他当作一个未解的谜。
他的作品会被发掘、被研究,那些小说, 那些无人问津的小说将一夜之间成为众多书商争抢的对象!说不定还会以此发展出一个研究他的团体……
时光易逝,经典永存。
江池认为,这样很值得。
只是现在出了一点小问题, 出现了两个“侦探”。
他们猜到是他杀的人了吗?
江池不确定。
干助理的人需要很敏锐,时刻都得观察周围的人, 察言观色是必备的技能, 尽管江池很讨厌看别人的脸色, 但是他必须会,以后不用了,以后都是别人去揣摩、研究他了。
当辛心大声地喊着凶手是方博仁,视线却一直没离开过江池时,江池就知道,这个人,他拿着钥匙打开了那扇门。
承认还是否认,对江池来说不是道选择题,就当是提前的采访演练。
江池冷静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整个空间霎时安静了。
这种安静让江池浑身战栗,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喊,他们是在为他而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待聆听他的声音!他的!他一个人的!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很久。
辛心和余佑也没想到江池居然就这样直接撂了。
他们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功夫,自爆的反派在电影电视剧里比比皆是,而现实中多的是咬死不认的罪犯。
而江池看上去仿佛就是在等这一刻。
正如辛心所想的那样,他渴望被看见,被注视,被万众瞩目。
现在,四个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那种感觉……这一刻,江池才觉得自己真正活着。
几人中先发声的是楚曦。
她说:“啊?”
比起方博仁被指认是杀人者的兴奋,江池的自爆,让楚曦感到荒谬,她有点状况外地用一双大眼睛瞪着江池。
在她的印象里,江池是个随叫随到的工具人,连个性都没有,模糊的,似乎又在时时观察着周围的人。
有好几次,楚曦都察觉到他在偷看她。
不是男人看女人的那种眼神,就像一面镜子,他不是观察,而是在反射她。
所以当她被掐着脖子被迫从睡梦中醒来时,在黑暗中看到那双幽幽的眼睛,她第一时间都没意识到那是江池。
楚曦双手护住自己的脖子。
江池下手并不算狠绝,脖子上的印记几乎已经快要看不见了,她却在这时又感到了疼,窒息般的疼,楚曦护着脖子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好几步。
对于楚曦的反应,江池不意外,他倒是奇怪之前楚曦看到他时居然不怎么害怕,别让他后悔放过了她,她应该怕他,就像现在这样。
沈清泉怔怔地看着江池。
她心里一直有个隐约的猜想,刚才被指认的是方博仁,她一时间好糊涂,现在江池又承认,是他在杀人,对了,是他在杀人……
江池跟沈清泉对视着,他丝毫不感到惧怕。
沈清泉应该感谢他,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够拥有一部《作品》,尽管在江池看来那也不是真正属于沈清泉的,比他的作品差上了一大截,他江池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沈清泉也算是他的伯乐,只是自私了一点,人都是自私的,他原谅她。
江池的镇定算是在辛心的预料之中,他早想到凶手的心理素质异于常人,但还是被江池这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给震撼了。
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心理防线竟还完好无损。
余佑站了起来,挡在辛心面前。
江池看到他的动作,鼻尖微皱了皱,厌恶的表情,他不会去杀两个路人,破坏他的作品。
“你承认是你杀了那些人。”
余佑沉沉开口,他也不需要再演了,毫不掩饰地展露自己对江池的厌恶。
江池对余佑的厌恶没什么感觉,杀人,在普通人看来是件坏事,杀人的自然也是坏人了,社会运行有它的规则,庸人追随,而他只是超越了那些规则而已。
“没错,”江池说,“人都是我杀的。”
“唐可、叶玄风、乌淮、王涛、方博仁。”
江池一一点名,“都是我杀的。”
寂静,比刚才漫长得多的寂静,辛心感觉时间真的静止了,早已知道面前的人就是凶手,和上个世界的凶手曹珍也一样对峙过,可面前的人这样坦然,那脸上没有一丝羞愧、悔意,真让他感到可怕。
也许是因为曹珍至少还对她的姐姐有反应,而面前的人,像具空壳。
“为什么?”
辛心不由自主,他甚至忘了他是在任务世界里,他忍不住要质问面前的人,“为什么要杀他们?”
江池按照自己预想的那样,只是淡淡地瞥他们一眼,什么都不说,这是个谜,他是出题人,当然不会给他们解谜。
余佑已经完全失去了耐性,尤其是江池这种故作傲慢的姿态,他以为他是谁?
衣领被揪起的时候,江池依旧很镇定,余佑的拳头打到他脸上,江池脸顺着那股力道扭了过去,嘴里立刻漫出血,滴答顺着嘴角流下,江池笑了笑,他扭过脸,双眼仍然高傲,“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
余佑没有任何迟疑地挥拳再度打了下去。
江池是个书生形象,但是力量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弱,立刻就进行了回击。
余佑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腹部还受了伤,不同的是江池除了夜间出来犯案以外,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他就正常地吃喝、休息,留存体力,也不让自己太憔悴,他不想用狼狈的面目去面对记者。
江池提起膝盖重重地捣在余佑的腹部,伤口裂开,余佑闷哼一声,江池飞快地降下、提起膝盖,连续两下,温热的血液泼洒到他的裤子上,如何高效率地杀人,他可是花了很多时间去研究。
然而当他第三次提起膝盖时,后颈传来了一丝凉意,冰冷又熟悉的凉意。
“你是忘了你在房间里留了武器吗?”
余佑嘴里溢出一点血,他用刀锋割破了江池后颈的皮肤,以警告他,他是来真的,“伟大的杀人犯先生。”
“楚小姐!”
事情发生的太快,辛心冲过去,双手从余佑身后帮他捂住流血的伤口,“快,拿什么东西来帮我哥止血!”
楚曦人全傻了,闻言跌跌撞撞地跑进最近的房间,从房间里扯了条床单出来。
“这个行吗?”
余佑一只手揪着江池的领子,一只手握刀抵着江池的后颈,面色惨白地与江池对峙,江池倒显得放松了下来,无所谓地看着余佑。
辛心接过床单,先把余佑腰上围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哥、坚持住……”
“没事。”
辛心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这样的回应,心里猛地一颤,他抬头先看了一眼余佑失血的脸,再狠狠瞪江池,“江池,你觉得你自己很了不起吗?你以为你自己是怀才不遇,其实你根本就是没有才华,我告诉你,你的小说烂透了!”
辛心以为他这句话能够直击江池的痛点,没想到江池一点反应动摇都没有,对辛心露出了个有些不屑的笑容。
是啊,一个坚信自己才华横溢,都是你们在害我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别人对他作品的否定产生动摇呢?
像这样的打击,江池可能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早就习惯把这种评价归因为“他们不懂”。
除非,谁能真正地把他看透,从里到外,一点不剩地把他剥干净,把他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全部瓦解,他才会真正地被打败。
“沈老师,这个人杀了你的丈夫,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辛心大声喊。
沈清泉真的没有反应,她的神情像结了冰一样,她连看都不往这里看一眼。
辛心心下陡然一寒,他意识到为什么江池没有按照小说里的那样杀害沈清泉了,沈清泉已经完全站在了他这边。
一旦《作品》被质疑是否方博仁的原创,那么之后,方博仁所有的作品都会蒙上一层阴影,光环就此倒塌,从此将会转移到幸存的沈清泉头上,即使沈清泉否认,大众也会猜测,那些作品是不是其实是由沈清泉创作的?
辛心很难想象有人会因为这样的缘由对杀害丈夫的行为采用默许和视而不见的态度。
也许这桩婚姻本就不是正常的关系,在光芒万丈的方博仁四周,一切都坍塌陷入黑暗之中。
两边虽然没来得及交换信息,余佑却从辛心的话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你的小说”这个词汇,他本来就怀疑,这下心里就能够完全肯定一部分的杀人动机了。
“你很得意,”余佑盯着江池的眼睛,“你觉得我们谁也猜不透你,可其实,你的构思一览无余。”
“你创作了部小说,以整个杀人事件为原型。”
“你妄想这部小说能让你举世闻名,会跟方博仁的作品一样被搬上荧幕,成为影像作品,但是在计划的时候你发现了一个问题,到时候岛上拍戏,有演员,男女主角牵涉其中,这是个很大的爆点,万一以后让他们饰演你的作品呢?”
江池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唐可的演技太差,叶玄风黑料又多,这两个演员,你都不中意。”
余佑语气轻巧的,模仿江池当时思索时那种轻飘飘的随意,“得把这两个人也杀了。”
辛心拉着床单的手臂猛地一颤,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池,他一直在想,江池到底为什么要杀唐可呢?
《孤海》里把唐可写成一个烂演技靠后台又没礼貌不敬业的女星,但唐可跟主角其实并没有多深的接触,仅仅只是描写她对男主角颐指气使而已。
看上去男主角好似是和女星助理共情,所以杀害了女主角,但这种事在江池身上根本不可能发生,江池会共情郁思思?别逗了,怕不是之前从郁思思那套到了情报,用在了这次的杀人计划里。
所以……仅仅只是因为,江池怕以后唐可和叶玄风会出演他的作品,就杀害了这两人?!
江池的表情告诉他们,他们的猜测是对的。
他就是这么想的。
怕那两个不中意的演员以后会污染他的作品。
多荒谬的理由啊!即使这两个人死了,娱乐圈里还有那么多演员,难道他要全杀光吗?退一步说,他的“作品”根本连问世都没有,他竟已经想到了以后万一被拍成电影,并且为此忧心忡忡,最后杀掉那两个人才算安心……
“那么,杀王涛的理由也是一样的了,”辛心已经能“懂”江池在想什么了,为了他的作品,他必须消除他目前所能看到的隐患,“你觉得王涛满身铜臭,不懂艺术。”
江池淡淡道:“这是事实。”
“剧组里发生了凶案,他在乎吗?导演死了……田明是个好导演,他是替你死的,真可惜,”江池穿插了这一句,后又继续道,“他什么都不在乎,只想用电影赚钱,他会好好做戏吗?满脑子票房,有他在,拍出来的东西就要向市场妥协,没有深度没有艺术价值,他这样的人,就该死。”
如果他不杀王涛,以后王涛绝对会用他的小说去赚钱,江池一想到自己的作品被王涛这种人把控,他就心如刀绞,必须也除掉这个人,一定得除掉这个人。
当然,他没法做到百分百为他的作品保驾护航,也要解决他所预知的隐患,就像是为人父母,看到挡在孩子面前的障碍,总是忍不住要除掉的。
江池对面前的两个人刮目相看,他意味深长道:“没想到,你们能懂我。”
辛心快吐了。
谁想懂你这么个变态!
“我有点后悔了。”
江池低头,不在意这个动作让后脖颈的伤口又扩大了一点,他喃喃道,“我应该也给你们安排两个角色。”
辛心:“……”
好像被安排角色的都被他杀了吧?!
好,杀王涛、唐可、叶玄风是为了他的作品,那杀方博仁他们呢?又为什么?纯粹就是为了完成一部作品?选中这几个人,一定也是有缘由的。
“江池,”辛心舔了下嘴唇,“你其实对自己的才华根本没有自信吧。”
对于懂他的人,江池愿意给点眼神,他的视线扫过来。
“如果你有自信的话,需要杀人来给自己的作品加码吗?”
“不杀人,你的作品会有人看吗?这么看来,你是真的没有写作的天赋,你觉得方博仁在针对你,故意打压你,是想留着你在身边做助理,我看是你的小说实在写得太烂了,方博仁没办法帮你吧?”
情节可以扭曲,平常的表现也可以伪装,可有一个地方纵使再怎么掩饰,也会流露出真相,那就是江池,他自己的作品。
辛心不敢说自己的文学鉴赏水平怎么样,但是江池的那些小说他是读得真的费劲,有些小说虽然读得也累,比如方博仁的,但他会觉得是自己欣赏不来,人水平在那。
可是江池的小说……怎么说呢,透露出一股浓浓的自恋的味道,小说里的主人公都是一副怀才不遇处处碰壁的超脱这个时代的天才人物,文风和情节再怎么变化,作品里的那股味儿还是遮掩不住。
“你的那些小说,每一篇都是不同的风格,不同的叙事手法,一开始我还奇怪,是不是你在不断地尝试新东西,后来我想明白了,你是在模仿别人,可惜模仿得太差劲了,画虎不成反类犬,反而暴露了你真实的水平。”
江池依旧面无表情。
“让我猜猜,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辛心开始想象,想象一个自恋、残酷、狠毒的人会如何进入这个世界。
“你毕业以后拿着自己的稿子四处去找工作,可惜,你的水平实在太差了,你能通过考试进入高等院校,可文学创作需要灵气,它是从人性最深处迸发出的华彩,但是你没有,你天生就是个怪物,你注定无法在这上面获得成功。”
“是沈清泉帮了你,帮你进入了工作室。”
“沈清泉跟你不一样,她是有天赋的,可你并不这么认为,你总觉得只有你自己最了不起,别人能够成功只不过是运气或者靠关系。”
江池一次次地说着,这行不容易,必须靠关系,这是看透现实的唏嘘,还是粉饰自己失败的借口?
他的失败,是因为他没有关系,别人成功,是因为别人有关系。
“你以为沈清泉是靠方博仁才在工作室站稳脚跟的,于是,你选择抛弃这位师姐,去效仿她,也想通过方博仁上位!”
辛心大声说着,他这番话,不只是说给江池听的,也是说给沈清泉听的,也许江池他的底色是纯粹的黑,可岛上的其他人,包括那些被害者,甚至他最讨厌的叶玄风,他们都还是人,是有人性的,无论好与坏。
在日记中说谎的人,会在现实中对人说实话吗?沈清泉选择进入这段畸形的婚姻,中间有没有江池的挑唆和推波助澜?
“你在日记里说这位方老师强迫了你,恐怕事实并不这样吧。”
“方老师强迫他?”
一旁听呆了的楚曦喃喃地接上,她语气中带着自然的不解,像是在说,这怎么可能?!
江池的脸色很难看,他盯着辛心,那双眼睛,空洞的眼睛里钻入了一个辛心。
“是你百般请求,甚至不惜献上身体,希望方博仁能够帮你一把,可惜,方博仁虽然在感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对待工作却很有原则,你没有这个水平,就算你成为他的情人,他也一样不愿意帮你。”
什么方博仁扣下他的稿子,不让他跟别的出版商工作室接触,恐怕真相是江池打着方博仁的名号去投稿,反而被方博仁训斥吧。
楚曦听到这里,不由自主道:“你是因为方老师把《默》这个项目交给了我,所以才想杀我?!”
辛心看向楚曦,楚曦现在已经完全融入了解谜的氛围,她有些兴奋,像是揭开谜底的欢欣,“那天我去方老师工作室,你是想求方老师把《默》交给你来做吧?”她看向辛心,“方老师拒绝了,”她忍俊不禁,带着一种天赋的残忍,“说他还是比较适合处理生活琐事。”
“哈哈哈哈哈——”
“这简直太可笑了!”
楚曦笑得前仰后合,“不管你怎么讨好奉承方老师,他都不愿意提拔你,他看不上你,天哪,江池,你真可怜!”
辛心:“……”妹子,你是不是忘了他差点把你给掐死了。
对啊,江池为什么唯独放过了楚曦呢?
他是可以杀她的。
本来辛心以为楚曦是那种“无意中给了凶手善意所以能够幸存下来”的人设,可看来这妹子也完全不是个善茬啊。
江池脸色青白交加,很快又恢复了镇定,“随便你们怎么说,”江池淡淡道,“我的作品已经成功了。”
“楚小姐。”
余佑在一旁观察了很久,他同样,盯着江池的眼睛,跟辛心一起挤入江池那个黑暗空洞的世界。
“他留你一命,是把自己当成方博仁那样的天才,还要留着你给他的小说润色呢。”
楚曦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她突然笑不出来了。
江池神色玩味地看着把刀抵在他后颈上的人,“比起你的同伴,你更懂我。”
“你以为你很高深莫测,很难懂吗?”余佑冷冷道,“你想太多了。”
“你不过也就是个普通人,什么要完成一部伟大的作品,这不过是用来掩饰你嫉妒的借口而已,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创作出任何作品?”
“你嫉妒方博仁、嫉妒乌淮,甚至嫉妒沈清泉。”
“沈老师,你以为他真的是为你好吗?你是有天赋的,他让你去占有方博仁的作品,我敢打赌,如果你真那么做的话,你就真的毁了,你再也不会创作出属于你自己的作品。”
如同雕塑般的沈清泉终于有了反应,她扶着椅子慢慢昂起脸,看向她那位至少对她是抱有善意的师弟,她脸色微微发白,后知后觉地染上了深深的惊惧。
冰山的一角终于出现了真正的裂痕。
“江池,方博仁是毫无争议的天才剧作家,沈清泉是你的同系师姐,却比你强上千倍百倍,就连乌淮这个半路出家的剧作家都胜过你不知多少,楚曦跟你当初一样,都是大学毕业,你连工作室的门都敲不开,而她却能拿下新人奖,就连方博仁也对她另眼相看,江池,你嫉妒他们嫉妒得快要发狂了吧?”
辛心从来没听余佑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而且一气呵成,似乎根本不用思考,他真的完全了解江池在想什么。
“包括叶玄风、唐可、王涛,剧组里有这么多人,你为什么选中他们?是因为他们奚落你,看不起你吗?我想他们压根从来都没把你放在心上,我想想,影帝、新人奖、王牌制片人……啊,”余佑轻轻叹息,带着笑意,“为什么这些人都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呢?你最应该恨的是你自己啊江池,你身边围绕着那么多天才,为什么偏偏你就这么普通呢?连犯下的罪,都不过是最拙劣的……”余佑盯着江池快要迸裂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平庸之恶。”
“不——”
江池激烈地挣扎起来。
他不顾后颈伤口的增加,伸手揪住余佑的衣领,整张脸都扭曲了,“你胡说——”
辛心才不会给他杀队友的机会,把缠在余佑腰上的血床单扯下,直接蒙住江池的脸,“帮忙啊!”
楚曦反应很快,连忙扑了上来,随后,沈清泉竟也跌跌撞撞地过来,四人一人一角,合力拉紧床单,像一张网一样罩住了人。
血色的床单笼罩着手脚不断挣扎舞动的人,给人的感觉,仿佛他们真是捕捉到了个非人的怪物。
辛心抽空看了一眼手表,离任务提交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他在脑海里迅速梳理了一下整个案件。
没有任何遗漏了,杀人手法、杀人动机,《作品》是因何被破坏,如何被破坏的,都已经一清二楚了,只是他们终究还是没有救下任何人……
“我的作品……我会成名……我会万众瞩目……哈哈哈……我没有输……你们诋毁不了我的作品……”
江池胸膛奋力上涌试图挣开他们的控制,声嘶力竭地大喊,这是辛心第一次听到江池这么高声地喊叫,就如他的作品里所说,那是哑者的嘶吼,令人从灵魂深处都升起一种寒冷。
“是吗?”
余佑抬眼对着对面的楚曦和沈清泉道:“这是个不错的题材,你们可以创作以他为原型的……”余佑冷冷一笑,“不入流的反派的作品。”
话音刚落,他们手里的床单就消失了,上个世界任务结束的感觉又来了。
整个世界全部定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辛心赶紧先搀扶住余佑,“怎么每次都要受伤啊。”辛心有点抱怨又有点担心道。
“咳。”
辛心抬眼,看到了田明。
奇怪,田明给他的感觉跟秦老板不一样,好像他还是那个田明,严肃冷酷,随时都要把人臭骂一顿的魔鬼导演。
“感谢你们查明了《作品》被破坏的真相。”
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说是感谢,听起来也跟骂人差不多。
“还好,”田明板着张脸,“人也又聚齐了,戏还是能继续拍下去。”
辛心:“……”真要在阴间拍戏啊?
“田导。”
上个世界没来得及问,辛心忙不迭地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什么会进到这里?上个任务给我的奖励又是什么意思?!”
田明斜睨了他一眼,“那么多问题,我是你队友吗?”
辛心:“……”
卧槽,该不会王涛已经和田明接上线,给他四处认队友的事给聊爆了吧?
“奖励给你们。”
田明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一摆手,人直接走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布景。
隐隐约约的,辛心似乎还看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红裙衬衣,正在里面对戏,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辛心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余佑,余佑也正在看他,两只染血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哥——”
他想说。
我们还会再见吗?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们现在……应该算朋友了吧?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出来,意识堕入黑暗,有什么接住了他。
是田明给的奖励。
一个大红色的婴儿襁褓。
“叮——”
辛心人猛地向后一仰。
手上随即传来冰凉的触感。
“没事吧?”
“……”
手被纸巾盖住,辛心回过神,他看到低着头的脑袋,很熟悉,他不是第一次见这脑袋了,对面的人抬头,“你裤子弄脏了,要去卫生间处理一下吗?”
辛心有点茫然地低了下头。
啊,他的裤子上洒了好多橙汁。
蒋惟的也是。
视线转移到一旁的圆桌上,蒋惟的那杯果汁放在上面,也洒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