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邵九郎遇险

已是一更鼓响,屋子里灯火已燃,两个妇人坐在灯下,说笑间,手上穿针引线,还在忙碌着缝制衣袍,屋内并无仆婢服侍,一张矮几上尚且摆着几碟果点,屋外炭炉温着铜鼎,依稀还能闻到鸡汤的香味。

一阵急重的步伐,伴着十分畅快的笑声,帘栊高挑,男子酡红着脸迈槛而入,站定后还露着两排白牙,一看就是半醉,透出几分酒后的傻气来。

璇玑与万氏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上前替男子更换官服,万氏只是抿着嘴微笑,璇玑却颇有些埋怨:“且道夫君这些时日忙忙碌碌是为公务,不曾想今日倒有闲睱饮酒作乐,阿姐从昨晚就煨了鸡汤在炉子上,夫君却一宿未归,今日倒是见了人影,却又是这番形状。”一眼瞅见除下的官服下摆似乎还染着一块小小的污渍,璇玑更觉好笑:“夫君明明不擅饮酒,也不知今日中了什么邪,醉得路都走不稳,有没磕着碰着?”

宇文盛连连摆手,笑意不曾减却,几乎是被璇玑强摁在了榻上,见万氏满脸担忧就要撸起他的裤脚察看,方才阻挠:“无事无事,并不曾摔着,想是早前不在意蹭污了衣裳而已,休要大惊小怪,今日确实发生了一件大快人心之事,一时兴起,便与同僚多饮了几盏。”

“夫君口中同僚,想来又有那徐少府罢?那人虽然有些才华,可未免太过用心于钻营,与夫君可并非同道中人,对他还该多些戒备。”璇玑不忘提醒。

一听宇文盛要与璇玑商谈正事,万氏便没了插嘴的想法,自觉出去为夫君盛汤,人就立在外头,小心的用嘴往那特意撇尽油腻的汤水吹气,欲待半温时才好呈给夫君饮服。

她虽也算是世家女儿,奈何待嫁时家道已经中落,也便是在母亲的教诲下才认得几个字不算睁眼瞎,对于政务官场中事那是一窍不通,颇自怨无能相助夫君一二,更庆幸有了璇玑,不仅能为夫君分忧,便是寻常妇人家的交际应酬,对自己也有甚大帮助。

这一双妻妾不仅没有丝毫矛盾,甚至相处得真如亲姐妹一般容洽,这要是被外人得知,不晓得多少虽然妻妾成群但饱受争宠之灾的男子要羡慕宇文明府的齐人之福了。

“璇玑所言甚是,愚夫谨记提醒。”屋子里宇文盛打恭作揖,用谦慎听教的姿态调侃了一番美人,引来不轻不重的一记粉拳擂肩,他便立即跌坐榻上,佯作重伤呕血,这越发让璇玑媚眼一横,眸子里却满带笑意。

“明府今日究竟遇着了什么好事,以至于这般心花怒放?”

“璇玑并非闭门不出小女子,难道就未听闻万年县廨衙堂公审一事?”

是这件事呀,璇玑的笑意立即消减下去:“不过薛六郎为了与长公主划清界限借机教训而已,也值得明府这般欣喜?纵然那阮岭挨了几下刑杖,也算为受欺百姓出口恶气,又能如何?君主无能权邪掌政世道如此,薛六郎还能保住从此天下太平,再无权贵胆敢仗势欺民不成!”

宇文盛晃晃食指:“非也非也,阮岭挨打固然大快人心,却并无多大效用,震慑不过一时,然而绚之自从谏言严察隐田用以安置逃户,起初我还以为是他年轻气盛想法过于简单,不想他紧跟着便用晋安立威,而韦太后这回却全力支持,这说明什么?说明此回察隐令的确会大力贯彻落实,绚之并非盲目草率,而是制定了极为完善计划,并且进展顺利,此子才华我早已心折,可才品俱优之士却并不一定适合为官,更不一定能笑傲官场,故他虽考取功名得以入仕,其实我也不无担忧,怕他步其世父薛相后尘,经这一回事件,我对绚之可谓刮目相看。”

男人心潮澎湃兴奋不已,可妇人却不以为然甚至心怀郁怒:“韦海池陷害忠良把玩朝政已证确凿无疑,又哪会真为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尽心?察隐令说得好听,无非是有利于韦海池收买人心用作临朝基石罢了,薛六郎若真明智,难道就看不穿韦海池真实面目,他这么做,分明助纣为虐!”

“璇玑。”宇文盛收敛了笑容,似乎想努力摆出严肃的模样以振夫纲,可数息之后终于还是一声叹息,将人轻搂在怀:“我一直在劝你,莫被仇恨蒙昧以至心胸狭隘,你若过于偏激,非但于事无益甚至可能误入歧途,鲁莽行事而闯下大祸!我也赞同你之所言,韦太后推行察隐令是有私心,可这条政令归根结底的确会让不少百姓受益,至少,没有那么多人居无定所而只能寄身权贵任由盘剥,我早看透如今税法之谬,必需改革才至国富民安,然却使终无处着手,可绚之这回谏策,却是迈出首步,并能利用太后心态顺利达成,足以让我饮佩,我甚至想,是否该找机会与他推心置腹,为玉君争取这么一个……”

“夫君不可。”璇玑立即打断宇文盛的话,神色十分严肃:“薛六郎究竟如何还不好说,万一夫君察人不实,这天大隐秘一旦泄露,韦太后如何能容玉君存活世上?”

生怕宇文盛一时冲动草率行事,璇玑又再劝阻:“今日妾与妩娘子碰面,听说急公会老盟首已经病重,大约,没有多少时日了!玉坛主虽为人心所向,然而盟首毕竟还有子嗣,眼看急公会内部或许会生动乱,在这时候,咱们更要谨慎,再者,夫君并未与玉坛主言及夺位大事,眼下还不知玉坛主是否有这志向,贸然与外人交底岂不太过轻率?”

璇玑这番劝言倒被宇文盛听进了耳里,收回了美人纤腰上的手掌抚着自己的额头,良久才重重颔首:“是我犯了急躁,多得璇玑提醒,绚之究竟如何想法还得细细揣摩,只不过这回察隐令……我再无一点顾忌,大可放开手脚,说不定这回还能凭此进一步取信韦元平,若能再进一步,待我将毛趋取而代之执掌京兆府,将来玉君一旦决定夺位,我才有望助他一臂之力!”

不说宇文盛如何对陆离仔细考察,自从察隐令从四月正式推行,由于毛维与晋安首当其冲被用来立威,又有长安令宇文盛的大力贯彻,顾律被逼无奈下硬着头皮全力执行,短短三月之间,已是大见成效。

帝都所在的京兆府就不说了,但凡大周治下,各地刺史、县令都不敢吊以轻心,也确如十一娘等推断那般,由于察隐令对世族冲击不算太大,豪阔富贾们虽然不服也无可奈何,几大国相逼迫地方官,地方官自然不敢如同从前一般枉法敷衍,豪阔富贾有财无势只好认宰,不少逃户得到安置,颂圣之声此起彼伏,太后于是别外开怀。

可是归根结底,真正的“恶霸”并未遭受冲击,比如毛维,虽然损失了京兆地域的千顷良田,在地方的隐田却被视而不见,至于元得志,还没来得及在长安霸田,简直就是毫发未伤,韦元平这人还算谨慎,寻常并没做欺民占田的恶行,最多不过收购了一些隐田,不待人察便主动“充公”,至于谢饶平就越更“清廉”,从来都是只收财礼而不涉田地,并且下令党羽们主动上报隐田,为此还以身作则,将自家合法拥田也“上交”了一部份,导致韦夫人大为不满,寻姐姐韦太夫人发了好一番脾气,直言不讳——韦海池穷疯了,我家从不行违法之事,所得都是光明正大,她居然也有脸收入囊中,还打击什么恶霸,她便是天下首恶!

察隐令虽然得以顺利推行,要见效果却还没有那么及时,毕竟地里庄稼还未到收成时候,国库一时间仍旧还是空荡得让太后心慌气短,于是又出一项补充政令。

但凡豪阔有欺民之行,依律当处刑责,但考虑到事实情况,没那么多牢狱可容这多人犯,故而宽赦,可用金赎,赎金又可以粮帛抵充,因而这轰轰烈烈的察隐令虽然让国库得到了充实,不再空旷得足以跑马,然而因为触律身受刑责者,居然只有可怜的阮岭一个。

公正严明并没有得到确实贯彻,但这也是十一娘等人早有预见的事——百姓们其实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所愿不过有田可耕衣食不缺,至于贵族们是否挨板子蹲监狱与他们并无多大关联,只要不再居无定所,就会感恩戴德。

眼看这事便要告一段落,且等着心满意足的太后论功行赏了,然而十一娘却忽然得到了一个噩耗!

邵广这个愣头青,时任夏阳尉,居然将一占田欺民者斩首示众,而这恶霸居然是夏阳令的小舅子,夏阳令气急败坏上了告折,称邵广枉法污陷,欲陷邵广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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