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刘生财两口子早就抱着孩子出门看热闹了,只剩英花一个人留下,她出不了门,就独自在家干活。

热闹都是外面的,家里依旧冷冷清清。

英花的余光悄悄注意着门口,也想在驱煞队伍经过的时候看一眼热闹。不过现在还早,队伍还没到这里,门外依旧冷清。

但是,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她竟然冷不丁看见一个人走进家门,对她打了声招呼。

英花呆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意识到,是春玲,春玲回来了!

姥娘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英花从没见过有人从姥娘庙里活着出来。

当听到卢春玲被抓的消息时,英花还以为她已经被庙里的孤魂野鬼吃了,连魂都不剩。

没想到她之前跑出去一次没死,生了孩子也没死,就算被抓进姥娘庙了,她也还活着!她回来了!

不会是自己在做梦吧……英花怀疑。

刚刚的人影一闪而过,没有片刻停留,让人不敢确定那是活人还是鬼魂。

英花放下手中的活计,跟随前面的人影走向卧房,鬼鬼祟祟趴在边上,透过帘子的缝隙向内窥视。

她瞪大了眼睛,从那一小条缝里瞧见:

刘云鹤缩在墙根瑟瑟发抖,他的肚子像孕妇一样鼓起来,瞳孔震颤,胸口起伏断断续续,气息喘不匀实,好像陷入了强烈的恐惧之中。

可这里是他家,他有什么好怕的?

眼睛再凑近一点,视角放大。英花看见另一个人的身影步步向前,那双小绿鞋走得越近,刘云鹤的身体就抖得越来越厉害。

屋里的人是卢春玲没错!

但英花不明白,刘云鹤为什么要害怕自己的媳妇?

伴随着一声:“我生多少,你也要生多少哦。”

更令英花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玲纳的指甲突出来一个锋利的尖,刀刃一般的甲片对准自己皮肤刺下去,从脖颈顶端开始向下移动,划出一条又细又长的血线。

顺着这条血线,两侧的皮肤蜷缩,中间露出一个巨大的洞,所有的血肉、筋膜,就都从洞里暴露出来。

血肉开始蠕动着重组,她褪去皮肤,把自己从中间整个剥离开,皮肉向外翻卷,里面只剩一团模糊的血红色。

刘云鹤一只手捂住肚子,一只手捂住眼睛,连看都不敢看。

他只觉得自己肚子里也一阵拆皮脱肉的疼,惊惧感冲破他的天灵盖,对未知的恐惧让他大脑停止了任何思考,只能沉浸在一件事里——疼啊。

怎么这么疼,为什么这么疼!

冷汗从他脸上唰唰流下,刘云鹤目光呆滞,自言自语出了声:“那得多疼啊……”

玲纳奇怪:“当然要疼了。”

“不疼的话,怎么获取力量呢?”

苦痛中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可以让她更趋近无状的疯狂。扭曲的精神世界神秘而危险,精神上的巨大混乱能使人无限

靠近那不能被探知的虚空。

怪物世界用违反常理的方式获取力量,就像人类以痛苦为代价创造出另一个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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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玲纳看来,没有什么比分娩更加神圣,更加危险,更加诱人了。如果有的话,那就是玲纳的全新分娩方式。

而现在,她愿意将自己获取力量的方式无私地传授给刘云鹤,天呐,她真是一个伟大的慈善家!

一个血肉凝集的孩子从玲纳身体里爬出来,在空气中渐渐显化,长出骨骼、皮肤、眼睛和指甲,最后显露出完整的人形。

“玲纳”用小小的手和脚爬上炕,歪着脑袋问刘云鹤:“学会了吗?下一个该你了。”

刘云鹤一哆嗦,肚子里的东西也突出来一个大包,回应似的拱了拱。他咬着牙,硬生生把肚子按下去,不敢让那东西跑出来。

他单手爬着远离小玲纳,可后背也在慌乱中碰到了什么东西,转身一看,另一个“玲纳”正堵在他的路上,冲他龇牙。

下一个“玲纳”刚刚诞生,充满活力的小腿一蹬,跳到刘云鹤的肚皮上,按了按肚皮底下的活物。

玲纳嫌弃道:“你怎么还学不会啊,真笨。”

刘云鹤差点一口气撅过去。

还有一个下一个玲纳,下下个玲纳,个个四肢健全。从污血中生出来的孩子粉雕玉琢,大眼睛,长睫毛,肉嘟嘟的小脸蛋,可爱极了。

如果他们不开口,露出一口尖牙的话。

“该你了该你了。”他们催促。

肚子里的东西越来越暴躁,疯狂地运动,企图挣脱束缚,再这样下去,刘云鹤的肚皮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撑裂开,让里面的东西爬出来。

仅剩的男人尊严让他死死捂着肚子,按住了那东西,不让它跑出来。

要是真生出孩子来,那他还算是一个男人吗?

“如果还学不会,我可就要亲手帮你了哦。”

刘云鹤听见自己周围响起四道一模一样的声音。

怎么帮?帮忙开膛破肚?

刘云鹤的身体越来越冷,刚刚玲纳的教学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他会变成什么样?被一点一点地划开肚皮,翻出血肉,在新生命的环绕中变成模糊的血人,独自痛苦尖叫吗!

在刘云鹤的世界里,现在的情况和地狱没有什么两样,还不如给他个痛快。

他想说“杀了我吧”,可腹部无休止的疼痛让他只能发出空空的一声:“啊啊啊…”

幸运的是,一个“玲纳”领悟了他的意思,沾着血污的小手轻点在他的肚皮上,指甲尖从肚皮最上方开始画圈圈。

凉意穿透肚皮,直达脊梁骨。

刘云鹤的肚皮不停从里面拱起夸张的弧度,皮肉绷到最紧,出现暗红色的裂痕。而那东西还在上蹿下跳,凸起越来越强烈。

他精神溃散,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玲纳来结束他的生命。

可当刘云鹤准备放弃挣扎的时候,那东西又不动

了,开始安安稳稳躺在他肚皮里睡觉。

玲纳一甩手,轻飘飘给了一句:“骗你的,还是你自己生吧。”

刘云鹤崩溃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精神像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在即将坠落到谷底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告诉他:你的死期还没到,你还在悬崖上走钢丝呢。

刘云鹤无法接受,他脑壳对准墙面咣咣撞上去,血水混合了眼泪和唾液,哭喊声里夹杂着混乱的嘶吼,咿咿啊啊不成语调。

玲纳的本体却又重新恢复成一个正常人类该有的样子,她享受着全新力量的冲刷,身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的触手进阶了。

现在的玲纳,七条触手在身后竖起,十四个口器都生长出尖利的骨刺,密密麻麻的圆形吸盘布满了触手表面,每颗吸盘中都长出一圈獠牙。

而玲纳肩胛骨的地方凹凸不平,长出了一点小小的肉芽,尚未发育完全。

她第一次生的孩子还没有取名,既然那孩子只有半个,看不见也听不见,就叫盲子吧。

而今天生的四个孩子来自奸诈的姥爷,还有那棵盛满苦痛和荒谬的发财树,充满了人类的怨恶和痛苦,干脆命名为:

怨子、恶子、苦子、痛子。

而后的每天,当新的痛果落下,象征苦痛的孩子就会在她腹中发芽。

玲纳的红袄早就在脱皮的时候丢到衣架旁边,她怀里的牌位也就随之掉落。

在孩子们出生之后,牌位震颤两下,一个女人的身影从牌位底座的裂隙处钻出来。那女人围着屋里的衣架和脸盆飘了两圈,最后施施然定在空中。

她的身体并不凝实,像一团带颜色的雾气,但那张脸的特色明显,就算虚了,也能让人一眼认出来。

高耸的眉骨,炯炯有神的双眼,永远温和的笑容。俊美和慈爱两种特质同时出现,这样的美丽超脱了性别界限,只是单纯的美好动人。

“姥娘?”

玲纳歪头探究,她伸手去碰,七条触手同时穿过姥娘的身体,却没有抓到任何东西。

黄皮姥姥不躲不闪,飘在原地,用一向温柔的笑容祝贺:“恭喜你呀,生了这么多可爱的孩子。”

玲纳谦虚道:“是上天的恩赐。”

她表面维持镇定,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小事,而背后的七条触手却忘乎所以,在身后纠缠起舞,打成一团死结。

门外的一角,英花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强烈的冲击让她心底的复杂情绪无法隐藏,那些不能用言语表述的感情全都写在脸上。

刚开始,英花只会机械式地重复:“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不是卢春玲…”

渐渐的,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丝狂热,心底的崇拜感疯狂滋长,她激动落泪:“是玲纳!是伟大的玲纳!!!”

英花想起了一切。

外面驱煞的队伍中,何爱梅怀里抱着自己的宝贝孙子,和刘生财一起跟在

神婆旁边看热闹。

孙子很乖,不哭也不闹,小小年纪就知道让人省心。

何爱梅带娃的时候还有闲暇嗑瓜子,她往地上吐出一口瓜子皮,回过头来就突然间癔症了一下,对身边人说:“玲纳……”

刘生财纳闷:“什么玲纳?”

但就在念出这个名字之后,刘生财马上感应到了什么,不加思索脱口而出:“玲纳,啊,是玲纳!”

几只鸟儿L伸展开漆黑的羽翼,盘旋在村子上空,它们不停发出喑哑难听的噪音,为新出现的伟大生命献上赞歌。

瞎半仙儿L听见声音,抬起头,用带着圆墨镜的眼睛空空望天。

村长问他怎么了。

瞎半仙儿L拿不准,语气犹豫:“刚刚好像是姥娘的气息。”

村长挑眉,一张老脸笑出褶子:“是是是,姥娘来庇佑咱们村子,你当然能感受到姥娘的气息。”

他却在背地里暗笑。

姥娘?这帮神棍骗骗别人也就算了,还真把自己给骗到了。

北风扫走落叶,就在那间无人踏足的细窄小庙,常年见不到日光的地方。

厚厚一层蛆虫掩埋了很多故事,一张人类的嘴被埋在底下,突兀地笑出了声。

“是伟大的玲纳……嘿嘿嘿,我得抢先一步,将这座庙改为伟大的玲纳的供奉宫殿!”

“我的期待没有错,都来崇拜吧!来信仰吧!来献出一切,准备迎接伟大的食戮苦痛之神的诞生吧!”

“哦,等到伟大的玲纳成神的时候,我就是第一个为祂建造庙宇的人了,嘿嘿嘿……”

刘云鹤此刻还处于炼狱之中。

他的肚皮反反复复突起,表面撑到裂开,暗红的纹路一条接一条,在皮肤上交错生长。

他反复崩溃几次,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折磨,准备自己动手。

他学习玲纳的样子,先在肚皮上划开一个小口。这个步骤并不是很疼,比肚子里小东西挣扎出来的疼痛轻多了。

他把自己的手伸进肚子里,忍受着异样的拉扯感,到处翻腾寻找,终于翻到了个东西。

滑不溜手,他差点没拿稳。掏出来一看,竟然是一截肠子。肠子连接着肚子里头,其中一截被拿出来,里面的部分也哗啦啦往外掉。

“错啦,”善良的玲纳提醒他,“再往上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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