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生财虚眯着眼睛,望向台上:“那是个啥?”
卢春玲的肚子里像有个孩子在蹬腿,而且马上就要爬出来一样。
可没出生的孩子哪有这么大!看这个大小,分明像她肚皮底下藏了个成年人!
何爱梅瞧见了,毫不犹豫地去爬高台抢人,她这时候腰不酸腿不疼,四肢灵活得很,跟谁比都不逊色。
你们把我孙子放下来!我孙子要出来了!我看见了!”
刘云鹤还保留着理智,跟在后面拦:“娘啊,那怎么可能,她才怀几天?娘啊!”
可他没拦住,他娘爬了一半又转身回人群里拽了个看热闹的产婆,还叫三叔一齐把玲纳抬下来,把她稳稳当当送到晒麦场最近的草房里。
当他们穿过人群的时候,黑暗里的每一双眼睛都在偷偷打量玲纳,带着惊奇和别样的兴奋。
一个长相柔美的女人,皮肤白皙,小手小脚,四肢和木棍一样又细又长,只有肚子大到恐怖,让人担心肚皮下一秒就会突然爆开,血肉飞溅。
村民悄声议论:“难道刘虎说的是真的?”
好事者直接问刘虎:“你是咋知道她要生的,唬人的吧?”
刘虎跪倒在地上,脊背弯成一只虾子,他面如死灰,一声不吭。
已经太晚了,那个东西已经来了。
这里完了,他完了,一切都完了……
都怪这些可恶的蠢货!明明他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他们就是不信?
既然他已经聆听到混乱中唯一真实的声音,为迎接那位的降生而做了准备,那为什么还要跟随愚昧无知的村民一齐走向湮灭?
如果灭亡是这个村子应有的命运,他能不能选择一条更加正确的路——
向即将降生的伟大存在献出他所有的灵魂。
眼见场面越来越乱,村长就近拿了一支火把,站到圆台上高喊两声。
火把在黑天里晃动,焰光流动出一条曲线,重新收回大家的注意力。
村长的脸上纹路很多,火光一照就出现了深深浅浅的沟壑,他的声音不怒自威:“都别嚷!安静!谁也不能打断跳神!”
他又叫旁边护卫队的小伙子,吩咐:“情况不太对,快去把瞎半仙儿L叫过来,就说我喊他。”
村民们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凑到村长跟前问:
“刚刚发生什么了?”
“不是说云鹤媳妇儿L刚怀上吗?”
“真要生了吗?”
村长听得心烦,就不客气地骂:“人都快生了,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等她生完不就知道了。都等不了这一时半会儿L吗?一个个赶着投胎似的,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一样凑热闹,不知道羞。”
确实,究竟是不是要生孩子,等一会儿L再看就知道了。
看她的肚皮的样子,如果真的要生,肯定也就一会儿L的事。
神婆的舞步越来越密,她的歌声
的速度跟不上,才正式张开唇齿,同时用腹部和咽喉两个部位发声。
两段唱词交叠在一起,一个沉闷一个清亮,空气也随之震颤。谁也听不清到底有几个人在说话,像是有千人在唱,万人在和。
跳神仪式到了后半部分,火把就渐渐变暗了,一轮巨大的圆月在夜空高悬,静谧无言,平等地俯视所有人类。
大家很少见到这样的景色,寻常的夜里都不会有人出门。也就是跳神的时候守村仙人不敢露头,安全一些,村民们才能在晚上享受片刻夜色。
村长还在试图维持秩序,但围观的人越等越心急。
有人说,要不一起进去看看,生孩子而已,让村里几个上岁数的婆婆婶婶去帮忙,出来之后说一说里面的情况。
何爱梅耳朵尖,她在屋里帮不上忙,就直接从草屋里头冲出来,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
她叉腰骂道:
“你家生孩子那么多人去看啊?我孙子要是被吓得出不来,都怪你这个老鳖孙!”
那人呛声,何爱梅就回骂,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刘生财和刘云鹤也伸手去拦,场面万分混乱。
直到产婆满手是血地走了出来。
大家的动作停了,目光唰一下被吸引过去。
跳神的乐声越来越急,村长也听得虚虚出了一身汗,他第一个去问产婆:“怎么样?”
产婆欲言又止,犹豫着回答:“她好像……生了。”
“好像”生了?
周围人又开始叽叽喳喳。
村长严肃问:“生就生,没生就没生,什么叫好像生了?”
产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道:“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刘云鹤叹了口气,作为产妇的丈夫第一个走上前,边走边下定论:
“这还用说吗,肯定没生,都没听见小孩哭声,生什么生。”
“有道理,哪有生出来的小孩不哭的?”
“难道是生了个死胎?”
“要我说她肚子里的就是个瘤子,不可能是孩子。”
大家又放下心来。
世上哪有这么诡异的事发生,怀孕才几天就生娃,故事都不敢这么编!
村里人不是没见过别人耍花把戏,谁也不傻。
那肯定是大家伙没见过的病症,说不定她肚子里就是个瘤子,说不定那女人现在已经害病,死了呢。
不管别人怎么说,刘云鹤先一步走向草房,掀开帘子,向里面看去。
大家心照不宣,都留了一耳朵听着,等着刘云鹤的反馈。
但说来也怪,刘云鹤也不进去也不出来,就这么停在门口,不吱声。
许是第一次当爹,还不习惯呢。
大家都很体谅,给了他一点时间消化。众人继续说说笑笑,只是眼神时不时往草房那边瞥,抓心挠肝似的想知道里面啥样。
可过了很久,刘云鹤都没有动作。他整个人就像是
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一样,背影完全僵住。
有人坐不住了,喊他两声,但他任谁叫也不应声。
村长丢掉手里的火把,替着急的大家训了句:“干什么呢你,怎么不进去?”
村长径直走向草房,准备检查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掀开帘子,脚步就在刘云鹤身后停下。
眼前的画面让他深深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村长也完全僵住,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玲纳诞生了,诞生得很突然。
她吞噬的力量太过弱小,都不够塞牙缝的,她还以为自己需要很久才能完成分裂。
她自己也没想到,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自己今天就会诞生在一间极其简陋的草房里。
以真正怪物的身份,而不是什么人类卢春玲。
玲纳的第一个孩子玲纳,混沌中诞生的小怪物。
生来就具有盲目、闭塞、愚痴的天赋,并且十分愿意将自己的天赋传播到各个角落里,造福人类社会。
现在,她的眼前一片漆黑,身体被某样东西包裹着,触感柔软,像是布料,但包得非常紧,让她感到束缚。
她使劲蹬腿,蹬腿,用力把外面一层襁褓揭开,企图让自己恢复自由。
但不一会儿L她就累了。
初生的小东西总是弱小又贪玩,动起来比兔子还疯,玩累了又倒头就睡,玲纳安安静静陷入梦乡。
接着,高度突然上升,她身上一凉,好像有人把她从襁褓里抱了出来,然后她就接触到了热热暖暖的人类皮肤,她被人抱在怀里,轻轻摇晃。
暖暖的,晕晕乎乎的。这回她才真的睡着,意识回到本体。
玲纳在卢春玲的身体里睁开眼睛。
眼前还是晒麦场的草房子,天黑得很快,屋里只点了一盏小灯,外面吵吵嚷嚷的,好像有几个人来过,又好像没有,她不记得了。
草房里有一床棉被,是产婆拿来专门给她的,但即使盖上也不会变暖。房子比较简陋,外面的风呜呜地灌进来,让玲纳分不清那是风声还是神婆的歌声。
她的双手双脚没有被束缚,但她感觉自己身后又有点硌。
不会是孙其丽又乱放触手了吧?
玲纳环视一圈,祭典还没结束,孙其丽还在台子上绑着呢,根本没在这儿L。
她自己伸手向后一抓。
咦。
居然是她自己的触手。
她原来的两条触手还乖乖盘在腰后,现在又多出来了新的……半条?
原本的触手比较软和滑腻,生有吸盘和口器。
新长出来的触手却是短短的小硬茬,日常状态下长度只有普通触手的一半,但上面生长了一节一节的软骨,抡起来很顺手。
她现在的身体里充盈着新生的力量,双腿双手都轻快了许多。
以前翻墙还需要借助外物或者触手,如
果现在再给她一次机会,玲纳只需要轻轻一跳,就能翻过去。
原来一双腿是这样用的,不能在虚无的空中游泳,但可以在地面支撑跳跃。
似乎在一次分裂之后,除了新的躯体能获得力量之外,她本体的神秘力量也会恢复一些。
就算只恢复了一点点,对村里那群普通人类来说,也是一种难以承受的威压。
门外,村长连一步都没有踏进去,而是迅速掉头,神色惶惶地从草屋那边跑回来。
跑到半路,刚好碰见一个正往回走的护卫队小伙子,村长抓住他的衣领,喊:“半仙儿L呢?瞎半仙儿L呢?不是让你去叫人了吗!”
那小伙子害怕地梗着脖子,小声为自己辩解:瞎半仙儿L刚喝醉,他说他一会儿L来,醒醒酒就来。?”
村长狠狠推了那人一把:“让他快来!你亲手把他带来!别耽搁,快!”
小伙子一步三回头,双腿抡起来飞快,生怕自己完不成村长的任务,被这个暴躁刻薄的老头子针对。
这件事比较棘手,村长经营刘家村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没有瞎半仙儿L在旁指点,村长甚至都不敢独自处理。
这可难办了啊……
产婆自从走出草屋之后,就被大家围在中间问这问那,耳朵没清净过一点。
其中最关心这件事的当属刘云鹤的爹娘。
刘生财擦了把汗,抓着产婆的肩膀头子,把人都掐疼了也不松手,一连问了好几遍:“是不是生出来了,是男的女的?”
“我孙子没事吧?我告诉你,那可是我刘生财的第一个孙子,要是出事了你得赔!”
产婆疼得直泛眼泪,但也没透露一点情况。她似乎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一直重复道:
“什么都别说了,你自己去看吧,看看就知道了。”
何爱梅等不急一点,赶忙挤开别人,紧张地跑进草房去看。
屋里不够亮堂,何爱梅进去的时候,整间屋子像蒙上了一层迷雾似的,让人看不真切。
产妇安静地躺在床上,阴冷的风掀起被角,她动都不动一下。而刘云鹤正站在床边,怀里抱着个小东西。
何爱梅没关心刘云鹤的状态,就径直抢走他手里抱着的襁褓。她揭开棉布,第一眼先看见了个小啾啾。
是个男孩!是孙子!
今天就像做梦一样,何爱梅被拉来看跳神,被告知媳妇跑了,又看见媳妇生了,再一看,生出来的竟然是她日思夜想的孙子……
谢天谢地,他们老刘家终于有后了!
何爱梅总算放下心来,激动地发出感叹:
“唉呀,我们长孙啊,你看看这,长得多精神。”
她拉了拉刘云鹤,想在孩子他爸面前找到认同:“是吧。”
但刘云鹤没有说话,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娘。
产婆怕这家人出什么事,一路从后面追上来,听见这句话之后,她也被
噎了一下,不解道:“啊?”
其实村里人最爱夸别人精神,不论一个孩子长成什么歪瓜裂枣的样子,只要是个孩子,都能夸一句:这孩子长得真精神!
但别的不说,何爱梅怀里的孩子,不,何爱梅怀里的东西,肯定不算是长得精神。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产婆也不好多说什么,既然孩子已经被人抱走,她就转去关心一下产妇。
产婆来到床边,问玲纳:“还好吗。”
其实她想问还活着吗。
当时孕妇那么大一个肚子,产婆正愁怎么接生呢,就看见一个孩子被大量血水包裹着冲出来。
当时孕妇的肚子挺大,真正生出来的东西却只有一小点,而且孩子还那样……产婆真是开了眼界了。
玲纳冲她微笑点头:“好呀。”
岂止是好,她的感觉非常之好。
人类是不会明白的,有些东西天生就不能接触,哪怕只是靠近,只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也极其危险。
自从新的玲纳诞生之后,村子里就弥漫起一丝丝甜意,刘云鹤一家、三叔三婶、还有村里几个不认识的长辈,都已经开始溢出香甜。
而其中一个人,甜得都要熟透了。
刘虎是村里第一个发现灾难将临的人,为迎接伟大的玲纳的诞生,他传播惊慌,制造恐惧,用尖锐刺耳的噪音发出末日预告。
但现在,他受到新生的伟大力量的感召,发现世界的真谛,决心跟随伟大的精神指引,完全改正以往的错误。
刘虎从地上爬起来,用金属划过玻璃般尖锐的声音自言自语:
“今天是伟大的玲纳诞生的日子,我要献给玲纳一份礼物。”
“我要献上最可口的美味。”
他走向草屋,去寻找他的一切。
……
何爱梅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把孩子抱出来,挨个展示给村里人:“都来看,我的大胖孙子!”
她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唉哟,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我儿L子这么争气,才过多久就让我抱孙子了哈哈哈哈。”
“哎,顺子,你媳妇是不是还没动静?对了我忘了,你家媳妇已经没了哈哈哈。”
她专门把孩子的小啾啾露出来,凑到别人眼前去。
三婶一开始听见生了个男孩还不信,上前看了一眼才酸道:“还真是孙子,这么有福的媳妇竟然给你碰上了,恭喜呀。”
“几天就能生一个,这样继续下去,你家很快要子孙满堂喽。”
六姑抢着上前去抱:“多好的大孙子,快让我沾沾喜气。”
她把孩子抱到手里之后,就在襁褓里翻找起来,许是现在天色太黑了,六姑眼神不好,翻了好久,可怎么找都找不到。
六姑纳闷:“这孩子,就长这样?”
就这点,然后就没了?
她反应不过来。
三婶从六姑手里把孩子接过来:“给我抱抱,诶呦
,孩子真轻啊,根本看不出来是从那么大一个肚子里出来的。诶哟哟小宝宝,你说是不是呀~”
她伸出手指头去逗,却在半空中凝滞了一下。
只有一下,仿佛一个简单的疑问,但马上三婶就又恢复正常,亲昵地和小宝宝说话:真乖,他都不哭,生下来就这么懂事。??[”
原本想要逗弄宝宝的手不经意地放下,捧在婴儿L身子后面。
六姑才彻底看清楚婴儿L的样子,在旁边骇道:“你、你认真的吗?你要他怎么哭?”
可那俩人都不觉得孩子有问题。
只有六姑绕着她们走了两圈,冷静下来后还是不敢置信,问:“这真是你媳妇生出来的?”
“还能有假不成?”何爱梅感到莫名。
六姑:“好好好,是你媳妇生出来的,但是怎么才能生出这个……”
何爱梅故作大方:“想知道怎么生孙子?这多简单。家里和和美美,顺顺当当过日子,媳妇当然就懂事,怀胎生子都比别人快。”
六姑拿捏着分寸,犹豫地说:“你这孩子,以后还是别拿出来了吧……”
这叫什么话!?
何爱梅沉下脸来:“你自己生不出孙子来,就嫉妒别人家的大胖孙子!我告诉你,以后你家添不了丁,再想来抱我孙子沾喜气,想都别想。”
她抱回孩子,独自一人负气走开。
六姑也气得口干舌燥,在她背后喊:“沾什么喜气,谁稀罕你家那东西!”
她们的争吵声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
顺子从人群里看了孩子一眼,就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吧,怎么这样。”顺子跑着回来,和他爹闲聊,语气颇为不解,“那居然是孩子?她几天就生出来的孩子?”
他爹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L,人家媳妇生孩子,你眼巴巴往上凑?没见过生孩子吗?”
顺子急得跳脚:“你看看那生出来的东西!那叫孩子吗!”
他爹又骂:“大惊小怪,有些孩子就是生下来就是缺点东西。大家都是同村,孩子以后还得喊你一声叔叔,你这么说话多不好听,真不会做人!”
怎么扯到为人处世上了?他爹就爱给人上课,随便啥都非要讲出点道理才行。
顺子更难受了,浑身刺挠的慌:“他怎么喊我叔叔?他喊不出来啊!!他拿什么喊??”
可爹没理他,反而爱怜地往孩子那边望去,目光中的痴意毫不掩饰:“这孩子长得不错,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我看了都喜欢。”
“不可能,我小时候绝对不长这样!”
“你咋知道你小时候啥样的?现在我说话都不顶用了?”
顺子不敢再顶嘴。
但是这个孩子根本,根本就没有样子啊!!
甚至襁褓里的就不是一个孩子。
婴儿L的小腿小脚白嫩可爱,有活力地一蹬一蹬,能看出来是个男孩。
可他只有下半身。
整个身子从腰斩断,上面空空如也,脑袋、脖子、胳膊、胸骨,什么都没有!
不是一个孩子,而是半个孩子!
但顺子很快就不再纠结孩子是一个还是半个的问题。
因为他听见他爹说:“要是你现在也长这样就好了。”
顺子莫名往他爹那里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的目光一直盯在他的……腰上?
是那个婴儿L被截断的位置。
顺子吞了吞口水,没敢再说话。
渐渐的,事情变得更加离奇。
顺子听见旁边一位叔公也说了一句相似的话:
“看这大胖孙子真可爱。多好的媳妇,多好的孩子啊,怎么才能让我家那个儿L子变成这样?”
如果顺子没记错的话,那位叔公的儿L子今年四十了,是个身强体壮的大高个。
如果大高个的身高砍半……会是什么样子?顺子开始幻想。
随即他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想什么呢!他爹和叔公都只是说说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去砍儿L子。
不会真这么干的……吧。
顺子越想越烦躁,越想越乱,惶然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揉搓起来。直到头发变成鸡窝,他心里也还是摸不着底。
围绕着刘云鹤的儿L子出生这件事,村里传播开一种异样的氛围。
激动、兴奋、痴迷,和恐惧、惊悚、惶恐的情绪同时大量出现,让人心脏砰砰砰砰停不下来,兴奋得忍不住去做点什么好事。
何爱梅在人群里整整溜了一圈,向村里大半部分人炫耀过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刘云鹤的身边。
当然,也有不少人嫉妒她的大孙子,说了点难听话,不过何爱梅不吃亏,都给骂回去了。
她帮孩子和他爸培养感情,示意刘云鹤说:“看,你儿L子,长得多像你。”
刘云鹤:“像我?”
他前些天刚被折腾了一番,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没脾气的日子。
他冷静解释道:“娘,这个东西它,没有身子,只有腿。我,有鼻子有眼。”
“小孩嘛,还得再长呢,你不能拿他和你比。”
“娘,人生下来都应该有脑袋。没有脑袋的那是……那是……”
刘云鹤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没有脑袋,不仅人该有脑袋,只要是个活蹦乱跳的动物,它都该有脑袋才对啊!
何爱梅显然有着另一番见解,她坚定地摇头:“不对,只要有腿,能传宗接代不就行了吗?反正生儿L子也是为了这个。”
只要有腿就行?能传宗接代就行?
刘云鹤想到了自己,莫名感到不得劲。
何爱梅继续道:“就是有一点不太好,这孩子没长嘴,不知道该咋喂。”
她愁道:“孩子不会饿死吧。”
孩子在她怀里蹬了蹬腿,一脚踹到了她的心口上,给何爱梅疼得直
龇牙。
不愧是长孙,这么有劲儿L33[,何爱梅高兴坏了。
“没事没事,奶奶绝对不对让我们长孙饿死,哦呦哦呦,你看他,这小腿多有劲儿L。”
刘云鹤无助地闭上眼睛,他打定主意了,不管别人说什么,反正他坚决不会承认这个是他的孩子。
但他有其它忧心的事情。
他记得自己之前是不是之前答应过卢春玲,她生几个孩子,他就要生几个孩子?
不不不,不可能,怎么会呢,他怎么可能生孩子。
都是这个畸形儿L太怪异了,才让他害怕的。
刘云鹤下意识抚摸上自己的小腹。
还好,还是平的。
他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嘲笑自己,想什么呢,怎么会鼓起来。
就算真的鼓起来,那也是他长胖了!
都怪那个卢春玲,生下来的孩子这么怪,让他心里头慌慌的,才会东想西想。
现在众人的话题都围绕着那个孩子,很少有人关注祭典,除了神婆本人。
狂风大作,乌云遮住月亮,晒麦场上黑咕隆咚,慌乱中被丢在地上的火把又被人重新捡起。
云朵凝固,风和月光都定格在某一瞬间,一阵沉重的空气从天上覆盖式地压下来,人们从头顶开始感到被挤压,逐渐无法呼吸。
仿佛有什么东西降临在刘家村,所有人都必须心存敬意,顶礼膜拜。
不需要任何说明,所有人又都望向祭台,神态庄重。
神婆的舞步停下,换了一种声音,用之前从未发出过的沉稳语调开口,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神说,要经历祂的考验。”
“神说,死在半路上的人都罪有应得,而最后安全出来的人,会成为祂的使者。”
“神说,你们可以进来了。”
这意味着,姥娘庙的门,开了。
可就在跳神的过程中,事态已经变换了几番,现在这些女人最好不要离开。
村长着急地跑过去拦:“等等!”
但他的老胳膊老腿还是慢了几步,眼睁睁看着祭台上的两个女人忽然消失在黑暗里,无声无息。
到了这一步,早就该来的人才将将赶到。
瞎半仙儿L戴着一副圆墨镜,手里摇着一只大号酒葫芦,在路上晃晃悠悠,姗姗来迟。
他把酒葫芦递给垂头丧气的村长,请对方也尝一口:“发生什么了,让你这么晚还打扰我的清修。”
村长推开那只葫芦,和他说正事:
“有个小媳妇生了孩子,你快来看看。”
村长让人把抱着孩子的何爱梅叫来,给半仙儿L检查检查。
戴墨镜的半仙儿L接过孩子,用粗糙的大手在半个婴儿L身上摸索,把每块骨头都摸了个遍。
而就在他摸到某个部位时,那婴儿L的双腿一用力,直接把他的胳膊踢到另一边。胳膊肘碰摔了酒葫芦,导致那葫芦破
了个口子,碎裂在地上。
一地的酒香。
怪哉怪哉,瞎半仙儿L扶了扶自己的墨镜。
这孩子虽然只有下半个身子,但能动,腿上力气还不小。
瞎半仙儿L掐着手指头算了半天,问村长:“这是谁的孩子?”
“云鹤的。”
哦,云鹤,瞎半仙儿L前些年收过的便宜徒弟,那是当初他爹用一坛陈年旧酿换来的师徒缘分。
瞎半仙儿L道:“看不出来有什么怪异之处。这样吧,过两天请神婆到云鹤家里驱驱煞,要是有什么脏东西,肯定逃不过神婆的法力。”
村长却不同意,眉心的川字紧巴巴:“你可是大山门的正经道人,连你都看不出来,神婆能有什么办法?”
半仙儿L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摇着头大手一挥:“孩子他娘呢,再让我看看。”
对了,孩子他娘!也不知道那个卢春玲还在不在草房里头。
村长心道不妙:“你等着,我去叫人。”
村长扯着步子就往草房那边跑,好不容易大喘气跑到了门口。
他把帘子一掀,屋里空空荡荡。
姥娘庙已经开门,人早就被黄皮姥姥带走喽!
村长脸色铁青,骂了一句:“真是见鬼。”
同样难以接受这一情况的还有刘虎。
刘虎在已经空了的草屋前无助地跪下,痛哭流涕,一边打嗝一边嚎啕:“玲纳!玲纳!伟大的玲纳啊!我无法接受没有玲纳的世界,请一定让我追随你的步伐,为你献上礼物!”
村长退步转身,刚好和他碰上。
也就是村长现在心气儿L不顺,看谁都不顺眼,抬腿就踹了刘虎一脚,骂:“疯疯癫癫的,干什么呢?”
刘虎被踹趴在地上,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村长:“都是你,是你把她带走的。”
村长还没见过他这副鬼样子,疯癫就算了,现在连叔叔都敢顶撞,以后还能了得?
村长又补了一脚:“你小子不服是吧,找事是吧?”
一般情况下,碍于村长的身份和辈分,刘虎都只能乖乖挨打,绝对不还手。
但这次,刘虎趁村长不备,往他脸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然后在对方闭眼的时候猛然反扑,狠狠踹上去。
村长在地上滚了个跟头,背后扎扎实实撞在麦秸垛上,顿时头晕眼花,感觉眼前有金星子在转。
刘虎讥讽道:“老登,不给你点颜色看,还以为我真是泥捏的?”
“以前你一点都看不起我,现在好了,我超脱了,我顿悟了,老子不伺候了!”
村长毫无防备,都被打懵了,迷迷糊糊地训斥:“你发什么疯呢!这个护卫队队长的工作,你不想干了吗!”
刘虎呵呵一笑:
“我和你们愚蠢的人类根本说不上话。”
“你们这群无知的贱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连最起码的敬畏都没有!就算给你机会都抓不住
,我呸,蠢货!”
他毫不恋战,打完就跑,背影在夜间的小路上变得越来越小。
村长本来就气儿L不顺,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气急了,朝随便什么方向喊:“快来人!谁都行!给我把刘虎带回来,我非得好好管教这个侄子不可!”
刘虎才不管后面有几个人追呢。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去找玲纳,去找无与伦比的伟大的玲纳。
为了这件事,他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以及别人的一切。
“姥娘庙里黑漆漆哎,姑娘吓得大肚子哎…”
“姥娘啊,今个咋儿L不下地哎,月亮照得心慌慌啊。”
“姥娘啊,快快起身哩,娃儿L喊你吃奶哩。”
“姥娘啊,早起生灶台,黑天把纸裁……”
“不敢点灯,不敢点灯,点灯就天亮喽!”
“姥娘庙里黑漆漆哎,姑娘吓得大肚子哎……”
玲纳凭空出现在一个地方,刚睁眼,就听见这首童谣。
和玲纳之前听的童谣不一样,这里的声音更加悠远,曲调更加古老,就像是有人的声音被存放在这里,过了几百年之后才进入她的耳朵。
也有可能是这里的环境封闭,回声太过清晰的原因。
玲纳,周尔曼,孙其丽,三个人明明不在一起,却在神婆说出“你们可以进来了”之后,同时出现在这个地方。
孙其丽身上的绳子自动滑落,玲纳就去帮周尔曼把绳子解开。
周尔曼虽然一直被绑在台上,但显然也注意了之前的动静,她忍不住问玲纳:“你真生孩子啦?”
玲纳含混过去:“差不多吧。”
力量太少,只生了半个,说出来有点丢人。
“太可惜了,要是早一点生出来,说不定你就不需要来这儿L了。”周尔曼伤感道,“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着出去。”
就在她俩说两句话的工夫,孙其丽已经把四周观察了个遍。
孙其丽一个拍手,把两人的注意力拉回来:“现在重要的是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她只后退了两小步,脊背就紧贴住墙了。
这里不仅四面有墙,是六面,包括地面和头顶上,都是灰色砖石垒成的墙体。
玲纳敲了敲,实心的砖块,听不出来砖石后面到底有多厚。
而面前一扇窄窄的院门,每一块石材都又细又长。几层垒起来的宝塔式庙顶,上面覆着长块白瓦,整体用灰砖堆砌,最后组成一间细溜溜,枯瘦的小庙。
大门两边贴着白纸黑字的春联,上头挂了红灯笼,中间横着一块匾,白的,上头用黑墨水写了三个大字:
“姥娘庙”
到地方了。
鬼调童谣还在继续,“姥娘庙里黑漆漆哎,姑娘吓得大肚子…”一句话循环多少遍,生怕别人怀不上孩子一样。
孙其丽扣了扣耳朵:“听说,越是危险的鬼怪,唱词就越长。”
周尔曼茫然:“你说黄皮姥姥是鬼怪?不是神仙吗。”
孙其丽冲她一笑,粉桃似的眼睛比花还漂亮,她邀请道:“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尔曼放松了一下被禁锢多时的胳膊腿儿L,来到门前,手心扣住门钉。
她回忆道:“我们还是有生路的。刚刚神婆说过,如果死在半路上,就是罪有应得。而最后安全出来的人,会成为神的使者。”
她记得这么清楚,倒让孙其丽微微惊讶。
孙其丽猜到了她的意图,笃定道:“你想试试。”
周尔曼大方承认:“都到这副田地了,起码要拼一拼吧。”
“太好了,”孙其丽又转头问,“你呢,准备好了没。”
玲纳没有回答,她表面装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把所有的惊叹都收敛到心里。
【好香好香好香!】
【就是这个味道!!】
【快给我咬一口咬一口咬一口!!!】
玲纳可太馋了,之前她只需要养活自己一个人,但现在除了卢春玲的躯体之外,她还需要养活半个小不点。
孩子是玲纳自己和自己生的,她一个无助的单身母亲,想稍微多吃那么一点点,不算过分吧?
说到吃,玲纳就想起外面那个已经熟透了,香喷喷的,只等她去采摘的果子。
那个刘虎呢?他没有跟着一起来,真是太可惜了。
很巧,刘虎也是这么想的。
现在到了晚上,大家不敢在门外多呆,纷纷回了家。
刘虎却反其道而行,他推开家门之后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存放杂物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为自己穿戴好,也收拾好。
他娘听见声音,出来纳闷道:“你要干啥去?”
刘虎却深深看了爹娘一眼,回答:“我去做该做的事,送一份礼物过去。”
他娘似懂非懂,提醒道:“不能明天再去吗,现在入夜了,别出门,小心被仙人抓走。”
刘虎却动作不停,快速背上一个长条形的布包,脚下生风:“早就该去了,我以前就是个傻子,直到今天才终于明悟。”
他说:“我等不了了。”
如果不能成为伟大的玲纳的养分,如果不能被伟大的玲纳吃掉,那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一刻都等不了,在这乏味的世界里多呆一刻都是对他的酷刑,他要去找玲纳!去追寻最伟大的信仰!他的光!
啊!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