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瞎半仙儿的小日子过得非常舒服,他左边是白发的叔公,右边是佝偻着腰的叔婆,前面站着几个口齿伶俐的小媳妇。

以前这些小媳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到来串门的叔叔婶婶就自动矮上一头,怯生生不敢多嘴一句。

那几个叔公叔婆也都老了,之前对待儿子和媳妇太过苛刻,等到年轻人当家之后,他们自然没有好日子过。

但现在不一样,小媳妇们年轻气盛积怨已久,老家伙们熟门熟路见风使舵,三言两句就把村民们骂得狗血淋头。

既然瞎半仙儿特意来了九堂哥家,那么九堂哥的媳妇马虹,就顺理成章加入了这个队伍。

现在九堂哥刚生下孩子,目光涣散地躺在地上,破碎的身体里是一个更加破碎的灵魂。他娘于心不忍,就跟马虹商量:“咱们都是自家人,你行行好,就当没看见,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养养身子,行不?”

他娘怀里抱着两个襁褓,里面的东西一动一动。马虹顺势往襁褓里瞧了眼,突然开始大笑。

马虹实在想不到自己还能等到今天,她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谁知道情况变得这么快,好日子说来就来。

今天怎么回事,天气刚刚暖和一点,就过年了吗?

她弯着腰,笑出了眼泪:“你也不看看你儿子生下个什么东西,就生出这两个怪物,也敢休息?”

他爹闻言要去抱孩子,那双大手还没碰到孩子,就在空中转了个弯,拍响了自己的脑门。

他爹想起一件事情:“遭了!”

好像是,他们接过生男药之后,顺手把药放在一旁,忘记喂喽!

怎么办,生下来的怕不是丫头吧?

他爹揭开襁褓定睛一看,坏了,生下来的果然是两个……两个肉球?

不对,不是两个,是两串肉球。每个襁褓中都有好几个肉球连在一起,形成长串竖条,就像串起来的糖葫芦。而最上面那颗“山楂”长着一副人脸,小小的婴儿正在闭眼酣睡,模样和成年的九堂哥一模一样!

“给我看看,我的孩子……快给我看……”屋里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虚弱到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忽视。

经过刘云鹤的接生之后,九堂哥怀疑自己的肠子好像被人打了结,遗留的血块把肚子里所有内脏都黏到一起,肚里只剩一团拧巴的,沉坠的东西,让他的腰弯不下去也直不起来,一动就疼,内脏撕裂的疼。

马虹更爽快了:“瞧,还能说话呢!快进屋把他扶起来干活。这可是姥娘的命令,他要忤逆姥娘吗!?今天我就在这儿盯着,谁都不能惯他这娇气的臭毛病!”

那一整队的小媳妇和老家伙也冷嘲热讽:“想当初人家花婶,都四十多了,刚生完就下地干活。你一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在这儿装什么?净知道躲懒。”

九堂哥就被人架着胳膊拖出来。

他的嘴唇惨白惨白,肚子还凸着,衣着整齐,伤口隐藏在衣裳底下看不出来什么样,但他

稍微动一下就面目狰狞,那种表情在向外界传达撕心裂肺的疼。

“娘,帮我干活。”九堂哥的手里被塞了把铁锹,他扶着铁锹杆子才堪堪站住,却再也没力气动弹,拼尽力气也只说出这几个字。

他娘用他从未见过的刻薄神情,理所当然地驳回:“怎么着,我是心疼你刚完生孩子,但你就生下那么两个怪物,还想吃白饭?”

九堂哥痛得晕晕乎乎,现在才想起来,原来他娘已经不是以前的娘了,又或许爹娘一直是这个样子,只有他变了。

他惦记着自己创造出来的小生命,恳切道:“我想去照顾孩子。”

“还想看孩子?等你把咱家院子和外头的路统一翻整一遍,我就让你看孩子!”他娘就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产夫,但念在这是自己儿子的份上,还是劝了句,“我也是为了你好。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忍忍,非得让别人看我们家的笑话?”

九堂哥就不敢再说话了。

他现在只想看看孩子,他还没看过孩子呢。

他拼尽力气拿起铁锹,忽视腹部那股锥心的痛,开始干活。

铁锹每挥动一下,他脸上的痛苦就更深一分,马虹的笑容也更灿烂一分。

监工这种事,有村里这些人在,瞎半仙儿只需要出个名字。

说起来都是他机智聪敏,找准时机抱上了神的大腿,让神对他青睐有加,才能坐上现在的位子。

在大家辛苦工作的时候,半仙儿亲笔为自己画了个扇面,上书“神之使者”。他把旧的酒葫芦扔掉,腰间只挂着扇子和黄麻子的铃铛,就算天还冷着,他也时不时拿出来为自己扇风。

一边扇风还一边在村里来回转悠,他在众人的护卫下走到三叔院里,那四个大字和一股凉风相伴而来,让三叔暗骂了一句:抽风。

瞎半仙儿随口问进度:“怎么样,挖到什么东西没有?”

三叔拿着个铁锹,从自家院东墙开始挖,挖出来的土都堆在墙根,可院里有啥,除了挖到点树根树皮,就是土里面的虫子。

三叔陪笑:“还没,看来我家没有这个福分,挖不出姥娘要找的东西。”

瞎半仙儿摇头晃脑,不经意露出他的威严:“利落点,别像我刚刚路过的村长家一样,半天都挖不出一个坑。”

往日里村长就是土皇帝,谁敢说村长的半句不是?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瞎半仙儿可得体验体验压在村长头上的机会。

三叔点头哈腰:“是是是,您可得好好教育教育他,不用心完成姥娘的任务,那就是忤逆啊!”

瞎半仙儿偶然得到这个罪名,心下一动,琢磨道:“那我去看看村长有没有偷懒?”

三叔巴不得他早点走,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感动道:“村里幸亏有半仙儿您啊,才能治一治他们这帮偷奸耍滑的老贼!”

终于得到机会整治村长,半仙儿扭头就走,步子越来越轻快。

但到了地方之后,他思索一会儿,又让跟着的人都先退下,

自己悄悄爬到墙根,听墙角。

院里果然传来说话声。

村长骂了句:“那老太婆,天天叫一群纸人来搅乱我的计划,直到现在我都不敢揭开身上的纱!”

另一道声音是黄麻子的,他的态度倒是四平八稳:“老太婆现在天天做噩梦下不了床,基本上不管事,她的一身本领都教给了那个徒弟,你的怪病不是她搞的鬼。”

村长恨恨:“我这病,我这病到底怎么来的,你还不清楚吗?”

黄麻子咯咯笑道:“我的失误,一个小小的失误,何必说这么多年。”

他们两个从来没干过这种活计,都把铁锹扔得远远的,完全没想过会有人来检查。

这时候,戴墨镜的半仙儿突然跳出来,插到他们之间,指着院子小小的土堆和浅浅的坑,谴责道:

“好啊,我就说你们果然没干活。”

村长和黄麻子隔着黑纱对视一眼,他们不适应自己地位的转变,被突然冒出来的第三个人闹出了危机感。

谁也不知道,刚刚的谈话,瞎半仙儿到底听见了多少。

而这里并不只有三双耳朵。

恶子今天专门来找村长玩,他提溜着自己哥哥的脚踝,把盲子一路拖到村长家门口。

恶子本想直接进去,可他的视线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发现那里停着一辆红漆木板车。

“有好玩的东西出现了。”恶子挠了挠盲子的脚心,开心地告诉他,“看吧,还是我最好了,这么多孩子里,只有我愿意带你一起玩。”

盲子的另一条腿晃了晃,倒着的脚尖一点一点,似是回应。

恶子带着盲子一起坐到屋顶上,俯瞰村长家的全貌。

春风沉醉,恶子在房檐边晃着脚丫,他刚好侧对着村长和黄麻子,能把三人的神态尽收眼底。

顺着黄麻子的视线看去,一只铜铃铛挂在半仙儿的腰间,紧紧打了十几个死结——对方丝毫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黄麻子也没开口要,村长也没对此发表看法,只是三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劲,越来越拧巴。

瞎半仙儿直接开口:

“这是姥娘的命令!不干活就是和姥娘作对,和整个村子作对!以前你是村长,刘家村里你是大头,我管不着。但现在不一样了,我问问你,要是有人忤逆姥娘,按照村规,该怎么处置?”

黄麻子看了看村长,虽然隔着一层黑纱,很难看得清神态,但他似乎早有计划。

村长流畅回答:“按照村规,情节轻微者罚跪,情节严重者沉塘。”

“那你呢,你的情节该怎么罚?”

村长坚称:“我没有违抗姥娘的命令,更没有忤逆姥娘。”

居然想打死不认?瞎半仙儿冷哼一声,在他面前谁也别想玩这套。

可村长继续道:“换句话说,你就这么笃定,刘云鹤他媳妇就是姥娘?”

瞎半仙儿愣住了:“啊?”

村长把瞎半仙儿请到屋子里说话,恶子就掀开一枚瓦片听着。

另一边,林中小屋,木匠在讲故事。

氤氲热气从茶杯里升腾起来,茶香味环绕在玲纳周围。

木匠才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叙述:

“从前,刘家村生活着幸福的一家三口,刘艺郎和他的妻子,以及他们的独生女儿,刘秀樱。”

村长家。

村长的声音从黑纱里发出来,沙哑无比:

“五百年前,刘家村突然来了个名叫刘艺郎的人,带着他媳妇,还有他两个月大的独生儿子,一起在村子里住下。”

“他们的儿子名叫刘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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