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麻—子—

“别往前走!快回去!!”周尔曼的提示并没有让玲纳升起警惕,反而诱导她产生了好奇。

【前面是什么?】

玲纳歪了歪头,漆黑的眸子望着未知的黑暗,前方的世界仿佛触手可及,就差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而已,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看不就好了。

小绿鞋轻抬,她踏过那道界限。

就在脚步重心转移的瞬间,玲纳的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相隔不过半步,她眼前的景象就完全变换了一番。

那是刘家村最安静,最寻常的小路。

天已经从地平线开始亮起来,两三户人家的灯光映在小路上,把村子照得温暖又安宁。

一辆红漆木板车正吱呀呀地转动轱辘,车头的大红花一颤一颤,带动底下的飘带也晃晃悠悠。

跛子推着车,深一脚浅一脚沿着路往前走,然后听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

他抬头,一双阴鸷刻薄的三角眼中闪动着混浊的光,在和玲纳的对视中,无声扯出一个笑脸。

“呀,是哪个小家伙,又在试图逃跑了啊。”

他的声音如同寒风般刺骨,让人从脚底开始起鸡皮疙瘩。

他的眼睛在笑,嘴唇在笑,面庞在笑,连头发丝都在笑,好开心,好激动,好让人兴奋。

跛脚,推车,谁都知道村里这号人物的大名。

“黄麻子。”玲纳认出了他。

而黄麻子看她的眼神就像乌云底下的熊熊烈火,隐藏百年的恶鬼终于撕开脸皮,露出他原本的疯狂面目。

“真调皮,”他鄙夷的神情中还带着一丝属于屠宰者的悲悯,居高临下地发话,“调皮的孩子,都会受到神的惩罚。”

传说中,除了死在路上的之外,黄麻子抓人几乎没有败绩。

因为所有想逃的人,都会在某种特定规则下,直接跑到他手上!

玲纳了然。

河边的这片空间是扭曲的,只要她们踏上逃跑的路,就是奔向了与之完全相反的结局。

黄麻子看起来很兴奋,他不知道的是,玲纳更兴奋。

【终于要被抓了吗,这下肯定能进庙了吧】

玲纳双眼放光,看黄麻子就像看待亲人一样,她流着口水往木板车的方向跑,决心要奔向幸福的怀抱。

黄——麻——子——

来——抓——我——

刚跑两步,迎面一只人类的手就抓上玲纳肩膀头子。

没事,力度不大,她稍微用点力就能挣开。

但同时,又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滑溜溜的东西缠绕上玲纳的脖子,她一时不察,被那东西拽着往后跑,脚步乱七八糟,距离红漆木板车越来越远!

玲纳丧失了自投罗网的绝佳机会。

“不——”

她和黄麻子隔空相望,彼此的脸上都写满了不甘心。

玲纳伸手想要挽留,可终究还是留不住,两个人的缘分就这样消散在风中。

玲纳心如刀割:可恶!

周尔曼见玲纳向死路奔去,心里一急,按住她的肩膀就往后跑,手上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

周尔曼背上背着一个,手里拉着一个,速度竟然也没有慢下来,连她自己都惊讶自己居然有这么好的体力。

等到玲纳的身子转正,周尔曼才急急道:“你干什么,你跑反了知道吗!”

玲纳:“知道,其实我是想……”

周尔曼痛心疾首:“你不要想着牺牲自己来为我们争取时间,还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放弃自己啊!”

玲纳:……

这个问题她解释不清。

玲纳脖颈上滑溜的东西消失得悄无声息,她连个影子都没有看见。

刚刚抓住她肩膀的那只手是周尔曼的没错,但那个凉凉的、和触手手感相似的东西是什么?

玲纳不得不跟在周尔曼身后,随周尔曼的步伐一起逃,但她始终对勒住自己脖颈的东西耿耿于怀。

不可能是周尔曼拽她回来的,绝对不可能,周尔曼的力气有这么大?

玲纳的目光侧移,重新审视周尔曼这个人。

秀美的样貌,不至于怪异和夸张,普普通通的跑步姿势,称不上灵活也不算难看,唯一值得怀疑的地方就是她背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而她的背上,奄奄一息的孙其丽醒来,细长的眸子悄悄睁开,冲玲纳眨了一下。

玲纳:!

想到那滑滑凉凉的触感,玲纳眯起眼睛。她就说这个孙其丽有问题,这个世界果然还存在其它怪物。

路上遇到同样在逃跑的黄云,对方自然而然加入她们的队伍,打听道:“怎么样,那边发生什么了?”

周尔曼快速喘了口气:“黄麻子在后面,别回头。”

黄云跟着一起跑,骂了一句:“该死,这个破地方怎么这么麻烦!根本不知道怎么出去!”

玲纳实在没忍住:“所以我们现在是往哪里跑?”

“往回跑。”

“往回跑,那不也是反方向吗?”

孙其丽在周尔曼背上笑出了声,轻骂一句:“笨蛋,让你远离河边,从来的地方往村里走。只要出了这片范围,就不会走到反方向了。”

黄云奇怪地看她一眼,没有问她的身体状况,却说:“你懂的不少。”

孙其丽打了个哈哈:“常识而已,略有了解,我也是瞎说的。”

“说的不错,鬼打墙只会局限在一定范围里,只有河边才会出现跑着跑着就去了反方向这种情况,回村之后就不会这样了。”

可得知处境之后,黄云的情绪难以控制,越说越激动,“但黄麻子已经发现我们了,该死的!我们现在回去不一样是送死吗!”

孙其丽声音虚弱:“要我说,不如我们主动投降,或许还可以……”

“还有办法!”周尔曼态度坚定,打断孙其丽的消极言论。

她说:“我知道一条小路,我们可以抄小路往村里走,直接去最北边的林子里躲躲,那片林子很大,说不定他们也找不到我们。”

听了这个,黄云眼睛里才渐渐有了希望:“我们可以在林子里待一天,等到夜幕降临之后,再逃一次!”

周尔曼鼓舞大家:“对,黄麻子不可能整晚都不睡觉,我们明天再试一次,总有他松懈的时候!”

孙其丽不置可否,只是按着自己的肚子,趴在周尔曼背上小声哼哼唧唧。她的血持续向下滴落,在地面溅起一片片小血花。

四个人鬼鬼祟祟挑了一条小路,安静而迅速地穿过村庄,直奔与出口相反的方向——那片树林。

姥娘庙就在这个方向,玲纳曾经去过树林,还在那里迷了路。

玲纳不认为她们能跑出去。

但周尔曼的手一直抓着她的肩膀,奇怪的是,她并不想挣脱。

说不定呢,要是最后跑不掉,那就让所有人和她一起,去姥娘庙吃点东西。

玲纳可以先和她们一块儿玩一会儿,说实在的,她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其实……也没有饿到那种程度,不是吗。

或许因为她们逃跑的方向刚好与出村方向相反,踪迹不容易被发现,黄麻子也追丢了人,只能在村里挨家挨户地问。

四个人一路跑到林子里时,天光大亮,钟声已经响了六下,刘家村彻底醒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她们逃跑的消息。

黄麻子敲响三婶家门的时候,三婶才刚被人发现。

“啊呦啊呦!没法活了啊!”三婶脑袋上缠着绷带,双手双腿并用,在床上乱锤来表达自己的怒气。

她哭天抢地:“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媳妇都能打婆婆了,她这是要杀死我啊!”

黄麻子照例安慰:“她们年纪小不懂事,总会长大的。”

“你可得把人给我抓回来,我要狠狠教训她一顿,让她知道厉害。”

黄麻子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刘家村就这么大点地方,她们又跑不出去,当然能抓回来,放心。”

三婶想了又想,继续争取道:“以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到时候你给我换一个听话的媳妇吧,她演戏演了这么久,我可不信她能改好。”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中了黄麻子的笑点,他咯咯笑得停不下来。

“还说呢,你不也是那么过来的吗。”黄麻子指着三婶的一双小脚,满意地摇头,“哪有什么能不能改好,你还不知道吗。女人啊,只要吃点苦头,马上就变乖喽。”

三婶的脚一般不会展露在外人面前,但现在她气得撒泼打滚,就不小心露了出来。

那双脚没有穿袜子,白嫩,小巧,却只有一半。

脚掌边缘止于一块整齐的疤痕,就像被人用锋利的武器割下了前半部分,然后照常生活,照常走路……就这样过了几十年。

三婶看看自己的两只脚,她早已忘记之前的疼痛,此刻只知道傻乐:“哈哈,说的也是。”

“姥娘会奖励她乖巧的女儿,就像我一样。”

她痴痴望着西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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