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如清在丁其羽关门的刹那睁开了眼睛,其实,她今夜要让丁其羽离开的原因,除了心中的酸涩,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希望能有一个独立的空间,让自己冷静想想,也让羽冷静想想,未来,到底该怎么走?
那种曾经出现过的无奈感又一次浮现出来。陆小姐气极吐血,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恢复,羽留下虚弱的陆小姐回来了,与陆小姐比起来,自己仍然是赢家,但是同样的,傅如清感觉不到一丝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愧疚萦绕心头。因为,陆小姐认识羽在自己之前、她们心意相通也在自己之前,傅如清觉得,就好像是自己夺走了陆小姐的心爱之人、才害得她吐血晕厥一般…这种愧疚又无奈的感觉很不好,让傅如清难受极了…
病弱痴情的陆小姐、默默付出的莲儿,羽对她们,毋庸置疑,都有情…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不这么难受、不这么累?难道真的,要放手吗?要把羽让给她们吗?光是这么想想,傅如清就觉得痛彻心扉,要放手、要分离,甚至痛过生死,舍不得了,不可能了。
丁其羽已经成了傅如清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傅如清投入得太彻底,从未拥有过的爱情,一旦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她做不到果决地离开丁其羽、,要让丁其羽从她的生命里远去、消失,就像是让当年的噩梦重演,她经受不了这样的痛再来一次了。可是,爱人心里同时住着别人,那几个女子,几乎不可能从她们的生活中淡出…在这一刻,傅如清心里,又一次浮现出了那个“成全”的想法…
但只要一想到心爱的人以后会与别人相拥亲吻、不再是被自己一个人拥有、再也称不上“彼此”,心就会撕裂渗血、生生泛疼。傅如清伸手将快要睡着的小家伙抱到了怀里,汲取小家伙身上的温暖,带着几分哽咽问道:“影儿,娘该怎么办…”
“嗯啊?”昏昏欲睡的小家伙落入娘亲的怀抱,发出了糯糯一声无意识的回应,小嘴儿吧嗒两下,小脸蹭上了娘亲柔软的胸口,似乎是娘亲的怀抱很好闻又很舒服,小鸿影又张了张小嘴儿、动了动小脸儿。
傅如清感受到小家伙小小的力量,低头看着怀里长着绒绒软发的小脑袋,抬手拭去了自己眼角的一滴晶莹,唇角露出了今日以来第一个真心的浅笑。傅如清护着小家伙力量微弱的脖颈,让她在自己怀里靠得舒服,拍着她的小肩背哄着她睡着了。无论如何,自己都还有影儿,不论羽对别人是怎样的,羽至少是真心对自己的…其他的事该如何,就顺应自然吧…
……
晚宴结束之后,只有清姐姐一个人回来,莲儿是知道的。清姐姐来与阿娘问安回房的时候,表情神色虽然都如平常一样平静,但莲儿能隐隐感觉到她的不对劲。阿羽去了哪里?这让本身就猜到这场晚宴会是丁其羽和陆未晞重逢契机的莲儿不得不有些联想猜测了。可惜不论阿羽在这场三个人的感情纠葛中如何抉择,自己都始终是个局外人,没有任何资格去插手。
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莲儿却辗转反侧没有睡着,最终耐不住心里的低落,披衣走出了晨露居,在皎月的清辉下踏着自己的影子、放空自我地低着头随意乱走。
忽觉一片阴影笼罩了上来,莲儿顿住脚步抬起头,伤心失意低着头的丁其羽就已经撞了上来。“阿羽!”莲儿来不及闪避,惊呼一声。
“嘶——”丁其羽被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地扶住了被自己撞了个满怀的人,这才看清,原来是莲儿。
莲儿心里一悸,却只呆愣了一瞬间,就立刻从丁其羽的怀里出来,退后一步,与丁其羽拉开了距离,却发现她嘴角肿胀乌青、脸上身上都是血,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着急道:“阿羽、你受伤了!”
丁其羽摇了摇头:“没事,小伤而已。”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蹭到的血迹,语带难过道,“这血,不是我的…”晞儿吐血的画面,她现在根本不敢回想。
不是阿羽的?那会是谁的?!莲儿睁大了眼睛,想起陆小姐几次来家里拜访阿娘时病弱的样子,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难道是…陆小姐知道了阿羽和清姐姐的事,所以引发了病情吗?!陆小姐为了阿羽坏了身体,清姐姐为阿羽生了影儿,她们每一个,都值得真心相待,都值得心疼…想到这里,莲儿仿佛感同身受一般,替丁其羽心疼为难起来。爱到忘我的傻姑娘,却根本没有想一想,又有谁会来心疼心疼她自己呢?
丁其羽只觉得头疼欲裂,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对怔愣的莲儿道:“这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说罢便错身,快步走进了浮梦居旁、为了工作而专门留的小院。
莲儿回过神来,回头小声喊出一句:“阿羽!”丁其羽没有听见,还是进了院子。莲儿捏着衣角纠结半晌,最终抵不过心里的担忧,快步跑去找药,准备拿来给丁其羽擦。而且,莲儿知道,阿羽现在很难过,虽然她不一定需要自己,但莲儿就是想陪陪她。
丁其羽进屋之后,有了自己的空间,没有人再看着自己,终于可以无拘无束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便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如决堤一般淌了出来。她踉跄着找到自己储存在工作间一角的酒,如同找到救命的良药一般,抱起来就往嘴里灌。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混蛋地爱上不同的人,从没想过,自己会面临这样的抉择。叫她割舍掉任何一人,都是无法言说的痛苦折磨。让她真的如疯狂梦想中的那样去享齐人之福?她该如何对清儿开口?她不知道清儿在知道自己混蛋想法之后会怎么样。说出来,是伤害,不说,则意味着割舍。
对那几个女子的情,没有深浅浓淡,却分出了先来后到。所以这割舍的痛,她只有忍耐、无从排解。她只能把自己最脆弱放纵的一面,留给陈酒,留给月夜,待到明日,便一切如常。
元京的名酒紫阙,带着百载皇都的底蕴,比其他的酒,要厚重不少。就像是深埋在心头的回忆,越想就越清晰,越品就越浓郁。
莲儿跑回去拿了药再赶过来的时候,丁其羽已经喝了很多,呆呆坐在房间角落。屋内没有点灯,莲儿进屋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连忙把手里的药放在桌上,点上了烛台,这才看见角落里失魂落魄的人,是莲儿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就连初见阿羽的那一天,哪怕是无家可归的小乞丐、身上沾满了泥灰、声音嘶哑成那样,眼中也是带着阳光坚强的,阿羽的目光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毫无生机、空洞漠然。莲儿心里难受极了,想过去扶她,却被丁其羽阻止了。
丁其羽盯着眼前的人,眼中的泪依旧不停往外淌,面色通红、一身刺鼻的酒气,思维模模糊糊,痛苦却一刻没有减少,这一次,就连酒也麻醉不了自己了。
莲儿更心疼了,捉住丁其羽又想抬起坛子的手,耐下心来劝道:“阿羽,别喝了,别喝了好不好?”
没有人在身边还好,这下有人柔声安慰,酒精作用下,脑子一团浆糊的丁其羽完全没法很好地控制情绪,被这声温柔的安慰激发出了内心所有的脆弱难受,用嘶哑的声音道:“我难受…我想喝…”然后,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把自己害怕的事情全部都控制不住地说了出来,“晞儿…她知道我成了傅家姑爷、她呕血了…她为我生了病,身子那么那么弱…可是,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有了清儿,我已经没办法再和她在一起了,我…我只能放手啊…清儿,清儿也伤心了…她抱着影儿睡觉,不愿意理我了…”
莲儿听见这番肺腑之言,说不上是什么感受。阿羽爱着陆小姐、爱着清姐姐,却从来没正视过自己对她的感情…但阿羽此刻就像一个无措伤心的孩子,相比起自己的那点难过,心疼占了上风,莲儿努力安慰她道:“陆小姐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清姐姐她——”奈何莲儿只是个小少女,自己难受至极、还要去安慰丁其羽,说到一半,眼里也蓄上了泪水,却仍然要故作坚强地把话说完,“…清姐姐她那么爱、爱你,你又是真心对她,她也不会真的不理你的…”
意识不清的丁其羽似乎没听到莲儿说的安慰,脑袋靠上背后的墙壁,望着屋梁自言自语:“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辜负清儿、不辜负晞儿、不辜负竹漪?”说到这里,丁其羽停顿下来,目光再次落到了眼前的少女身上,稍稍有了一点聚焦的神采,喃喃道,“也…不辜负你…”爆发的情绪不可收拾,真心话,脱口而出了。
莲儿还来不及细想丁其羽说的“竹漪”是谁,就听见了最后一句,心头猛地一颤,喉咙一酸,眼泪便涌了出来。一直深藏心底、不敢问出口的那个疑问,竟在这一刻得到了丁其羽亲口正面的解答。在阿羽心目中,是有自己的位置的…不管阿羽心里装着多少人,不管自己所占有的位置到底有多少,也不管阿羽说的是不是醉里胡话,有了这句,就足够了…哪怕阿羽明日一清醒就忘得一干二净,这句话,也足够她记一辈子、甜一辈子。
“你…你怎么哭了”丁其羽看清莲儿的表情,泪中带笑的小模样让人心疼极了,她最看不得小爱哭鬼哭泣,哪怕是醉糊涂了的她也是如此,下意识就想伸手替她抹泪。
即使阿羽心里有自己的一点位置,也只能如现在一般,以姐妹的身份陪在她身边,莲儿不希望自己有更多无用的奢望,这段时日的努力“疏远”也不能前功尽弃。莲儿侧了侧头,自己抬手擦去了脸上的泪,只留下了真心的笑容道:“阿羽不会辜负任何人,能遇见阿羽,她们每一个,都是幸福快乐的,都不会后悔的。”莲儿没有再将自己包括在“她们”之中,她害怕阿羽说的确实只是酒后胡言,她不想这刚得到的甜蜜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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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羽迟迟过不去这道坎的原因是顾及清儿,因为爱情要分先来后到。
就她自己而言,在这里她是决定忍痛割舍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