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堡村百姓的记忆中,这是十余年来的第二次烽烟,第一次就是前几天,不过大家却没有前几天那样惊慌失措,相比于还没打过来的鞑虏,缴租交粮是要紧的大事。
辛苦一年的收成能剩下多少,就看这次缴租了,尽管大家都说这是皇粮国税,可最愚钝的军户也知道千户和指挥老爷们会拿去大头,不过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大家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真正的关键是李总旗这一道。
李总旗李纪就是这个村子的庄头,村子里的大事小情,农忙防贼等等,卫所大老爷们交办下来的各项事宜,租税徭役等等,都要这李总旗主持操办,秋收送租税给上面,也是李总旗来负责,他会用自家和借来的大车,把收的粮食送出去。
这大车的耗费,和大老爷家收粮管事们打交道的耗费,还有李总旗自家的耗费,也要加在这秋收租税上,李总旗在这块多加一点,村民就少一点,本来剩下的就紧巴,大家自然会斤斤计较。
好在李总旗在村子里能依靠的也就七八户人家,欺压太过引起众怒没办法收场,村民聚众的话也有谈判的机会,所以一到秋收时节,大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这上面,鞑虏入侵太缥缈遥远,粮食才是最实在的。
第二次烽烟持续的时间也不长,晌午时候燃起,下午就断了,白堡村的收粮在这次烽烟发生的第二天就结束了,白堡村的村民倒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家家都在整修地窖,少不得又多做了几块能久放的杂粮饼子,按从邻村和去过更远地方回来的人说,周围每个村落都是差不多的状态。
“......以往咱们家在交租的时候总被欺负,这次那李家倒是厚道了些......”在晚饭时候,朱达听到了父亲朱石头的感慨,听到这个,他才记起以往父母的议论,朱家人丁少,在村子里没什么可依靠的,每次交租和摊派劳役都要吃亏,好在村子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有催逼太紧,还算应付的过去。
朱家已经习惯了周青云过来搭伙,也习惯了早晚饭都有鱼吃,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变好不少,那边朱石头感慨之后,周青云情绪有点低落,闷声说道:“明天向伯就回来了,我不能过来吃了。”
这几天朱达的父母对周青云印象都不错,朱家三口吃饭的时候很沉闷,周青云却是个活泼的性子,谈天说地,讲些向岳领着他做的事,然后又抢着帮忙干活,朱家父母的戒备已经渐渐散去。
“青云,以后得了闲来家吃饭,别见外。”朱达母亲说了一句,这话让周青云很感动,半天没说出话,只是重重点头。
朱达却看出点不对,方才父亲感慨之后没有说为什么,母亲又这么亲切,等送走了周青云之后,回到屋子,父亲朱石头问道:“明天向老汉回来,你还要去拜师学本事吗?”
根据那次对谈,估计希望已经很渺茫了,可还是要去试试,这是眼前唯一能抓住的希望,朱达认真的点点头,他也做好了应付父母责备劝说的准备,没想到这次父亲朱石头只在那里摇摇头。
“......这次没怎么苛待咱们家,居然是因为咱们小达和周青云玩得好,他们以为咱们家和向老汉走近了,这真是......”
“......要不就让孩子去学武吧,小达和小周在一块都笑呵呵的,村里也没个年纪一样的,咱家小达一直孤单单的,有个伴多好......”
“......还是算了,那向老汉孤单一个人,那周家的事我也多少听过些,你想让咱们儿子那样吗......”
朱达在临入睡前听到的父母夜谈,倒是解答了晚饭时候的疑问,他能听出来父母言语中的动摇,在父母的小声夜谈中,朱达进入了梦乡。
到底是深秋时节,第二日朱达早起时候已经感觉到冷了,这天气下水可是熬人,而且得感冒风寒的危险很大,说起来这几天倒是不愁吃鱼的事,因为前一天中午,周青云嫌水坑捕鱼太慢,直接拿着弓箭去射,收获当真不少。
开始时候,周青云基本射不中,后来琢磨到诀窍,十发九中的问题就不大,一般射杀一条后,河里的鱼就会惊散,不过这不是问题,大不了换个地方,两个人弄上来十几条鱼,个头都还不小。
鱼捕上来了,但还需要收拾处置,还要烹调,周青云倒是不含糊,和朱达来个二一添作五,直接分了,加上水坑里抓到的几条,接下来吃几天都问题不大。
朱达对这个倒是没什么不平衡的,有了器具捕鱼当然比挖坑快,这挖坑捕鱼的手段是荒野生存的技巧,那本就是没有任何工具情况下的自救方法,哪能比得上这弓箭速射,当然,要是有渔网就更不必说了。
射鱼的过程倒是让朱达开了眼界,这周青云的射术真不含糊,那弓有周青云大半人高,每次都是半开射箭,几乎是箭无虚发,要说有什么缺陷就是不敢沾水,只能站在岸边的大石上开弓射杀,然后朱达下去捞鱼。
“沾水开胶,弓弦不绷了,这弓就要废掉,到时候要被向伯打死!”周青云解释的很明白。
好在这几日大家忙碌着交粮,没人注意到两个半大小子把鱼带回来,倒是几只猫很热衷,都被鱼杂碎打发掉了。
处理这些鱼的时候,朱达让父母和周青云又一次目瞪口呆,他在院子里搭了木架子,用麦秆烧火熏制,然后又把鱼挂到灶台处被烟熏烤,这种法子可以让鱼尽可能的保存很久。
“小达,天冷了就不要下水,你身子才好不久,可别再着凉。”
对父母的叮嘱,朱达迟疑了下就是答应,笑着回答说道:“等我把几条鱼拿回来,就回来帮着爹娘聚柴草。”
临近冬日,田里的麦秆要带回来做燃料,还要走几里地去山脚那边打些枯枝枯木的,大同多煤,煤价也说不上多贵,可对于底层农户军户来说,花一文钱都不舍得,朱达这几日已经见到有人兜售煤炭,生意却很不好,只有李总旗家买了些。
现在农忙过去,已经是农闲时节了,李总旗交粮之后带回卫所里的传话,今年冬天的劳役就是每家出十斤柴草,这算不得什么负担,大家都觉得轻松,村里村外闲逛的人也变多起来。
朱家宅院这些日子总有诱人的香气传出,猫狗习惯聚过去,种种迹象都证明朱家的荤腥多了,说是向家送过去的野猪肉,这个大家已经不信,而且朱家人丁少,行动都落在大家眼里,要说有什么不对的,也就是这朱达每天冲着河边走,跟着瞧瞧肯定有收获。
当朱达慢跑出村的时候,身后几十步的距离上跟着十几人,孩童们居多,也有闲着没事的青壮,这么大的动静朱达当然注意的到,他也没办法阻止,实际上村民注意到河边之后,这个说不上是秘密的秘密就很难保住了。
从水坑里把鱼弄出来,朱达没有收拾,直接用苇草穿了鱼鳃,拎着回家,这些都被后面的人看个清楚,鱼大家还是认得的,都是惊讶无比。
“朱达,你们家还吃鱼吗?”
“这鱼也是能吃的?”
“难道真是野猪肉吗?”
围观的村民们都不信朱家的香气是做鱼飘出来的,反倒是各有猜测,这个判断倒是让朱达愕然,心想这个秘密还能保留一段时间,但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家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没有太多自保的手段,估计这做法也没办法保密太久。
看到朱达手里的河鱼之后,村民们和孩童们立刻觉得无趣,也没有人跟着回村,直接在村外就散了,各自闲逛玩耍。
临进村子之前,朱达倒是又见到丢羊的村民张大,正在村口无可奈何的张望,说起来这张大丢羊已经是村里的趣闻了,张家养了一只母山羊,按说这母羊性子温顺,没曾想这只羊总喜欢跑,外面吃草的时候,稍不小心就被挣脱了绳套跑进山,开始张大一家焦急万分,养羊的耗费可不小,这就血本无归了,进山哪里还能跑回来,十有八九被狼叼走。
没曾想这山羊跑了又回来,让张大一家惊喜不已,然后又跑了,甚至还闹过咬断绳子偷跑的事情,几次三番跑了回来,让张大全家都无奈的很,养羊为了卖奶,杀舍不得,可这么总跑,天知道哪天回不来了,不过折腾的日子久了,张大也有些麻木,丢了就在村口等着,基本都能回来。
把鱼在家里放好,和父母打了个招呼,朱达直接奔向家去了,他和周青云有了约定,午饭时候他过去做鱼,两个人一起吃午饭,一天三顿有鱼的饱饭,足可以支撑强壮身体所需的大量运动。
才到向家门口,却和向岳向老汉打个照面,还真是巧,离开几天的向老汉正好回来,向老汉一个人离开,却是两个人回来的,另一个人是个青壮汉子,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放着两个布口袋。
向岳发现朱达在自家门前,禁不住皱了下眉头,心想这小子难道还要拜师,可这个时候的朱达注意力却在那两个口袋上,再想想从前向岳的行径,他知道向老汉是做什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