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迷失乐园回酒店,有很多交通工具可以选择,卿生都已经走向了观光车,但莫勿拉住了她的手腕。
“好久没骑脚踏车了,试试?”
卿生一点都不想回想关于学习脚踏车的惨痛记忆。
她之前认为这是一项只要有人教就能学得会的技能,事实却是当莫勿这个“老师”手把手的教导时,卿生动手时脚就不能动,脚一动车就先往下倒,折腾得两个人都是满头汗,到底还是摔了,她的手差点摔断,还差点把莫勿的腿砸断。
这种操纵交通工具一类的技能对卿生来说太难,她放弃学习。
但莫勿却直接推来了一辆脚踏车,他拍拍车后座:“来吧,我的技术应该还没退步,保证不摔。”
卿生只能侧坐,从前的习惯一下子就当脚踏车缓缓行驶时被唤醒了,她依然还是小心的拉住莫勿的衣摆,她还是能感觉到清风吻向脚踝,他们在晚风里,时间像被晚风逆向牵引,往日岁月扑面而来,心跳得有些急促,那些被埋没了很久的心事,是真的已经重生出嫩叶,这时在从眼睛照入心田的月色里,招摇伸展。
在牡丹园的第三天,去的是最热门最受欢迎的分区——魔幻之都。
通俗的讲这里就是游乐园,不过是以各种刺激项目为主,森林山车、太空漫步、时空大摆锤等等项目让人惊呼连连,导致当满园灯火辉煌的时刻,卿生跟着莫勿走进那个巨大的摩天轮的座舱时,声音都已经嘶哑了。
喝了半杯冰红茶,喉咙才终于觉得有点滋润了。
卿生却觉得兴奋劲还没有完全下去,她其实并没有去过游乐园这样的地方。
妈妈有心脏病,像过山车、海盗船这类惊险的项目别说陪卿生一起玩,哪怕是站在底下看都有莫大的风险,外公、外婆毕竟上了年纪,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陪卿生去游乐园,同学们相约着一起去,都被卿生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那时的她还无法豁达的处理一些人事,她不愿意目睹别的孩子与父母其乐融融。
但其实卿生很想去一次游乐园,这似乎早就成为了她心中的一种执念,执念被她锁进日记本里,她想有一天,当她确定遇不见个合适的人,她应当会领养一个孩子,她肯定会陪孩子去游乐园,同时也就能满足自己的执念。
其实这个时候游乐园里正在进行一场巡演,但莫勿非要来坐摩天轮,卿生在吃和玩这类事情上从来都是听从安排的,她不坚持去看巡演,可摩天轮的坐舱里,悬挂着的显示屏正在直播巡演现况,金色卷发的“小女孩”擦亮手里的火柴,白发的“奶奶”就翩然而至,有小矮人送来水晶鞋,让女孩换下脚上穿的大拖鞋,女孩拉着奶奶的手登上花车。
“许卿生,我可还记得的,你说你看卖火柴这个童话的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双大拖鞋,所以你总想把水晶鞋让她穿上,这样小女孩就能实现她的愿望了。”
为了看巡演直播,莫勿顺理成章和卿生“排排坐”,这个时候他碰碰卿生的手肘:“说,你和巡演策划是不是认识的,串烧童话的创意是你提的吧。”
卿生自己都忘了她说过这话,她很怀疑:“我这么害怕穿高跟鞋的人,怎么可能会认为水晶高跟鞋这种东西能实现愿望呢?”
“我不可能记错,因为我还记得我当时看你在数学课上看课外书,抢过来一睹为快,我跟你说卖火柴的故事让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只烤鹅,胖子就听见烤鹅两个字,转过头问我要烤鹅吃,他目标太大,被黄阎王给发现了,我们的书都被没收了,你急得直哭,说书是在学校门口花钱租来的,后来我去把书给偷了回来,你还在办公室门口帮我望过风呢。”
偷书的事卿生倒是记得的,但她没有再多回忆。
有一些人会拼命温习记忆,有一些人却畏惧陷在回忆里,她知道她每当回眸,就能清楚看见旧时光里的自己和某人,根本无需格外的去珍惜,她所经历的美好的一切,都是和他密切相关的。
座舱在升高,比灯光还高时,月色就变得清亮了,卿生看着月色,莫勿看卿生的黑发,记忆里某个中午,突然风雨大作,他才迷迷糊糊的趴在课桌上睡着,就被风雨吵醒了,他看见窗台已经被淋湿了,探身想关上窗,卿生的发丝就挂在了他的衬衣纽扣上,他笨手笨脚也轻手轻脚的解了很久,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温柔的对待一个女孩。
“许卿生。”
莫勿靠着椅背,举手,枕着后脑勺:“我现在不问你,你都不会跟我说案情进展了吗?”
不是因为安静让人难勘,更不是因为无聊,莫勿其实还挺享受这么小的空间里,暧昧的气氛时隐时现的感觉,但他更想和卿生谈起这个时空,唯有他知道的关于她的秘密,和一个人如此的亲近,唯有和这个人如此的亲近,就足够让他欢喜雀跃了。
“并没有进展,覃舒然还是不肯供出同谋,我们虽然调取了她的通话记录,但并不知道通话的详情,光只是拿通话记录质问同谋,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应付过去了,覃舒然不说实情,周琛根本就不知道实情,现在我们无法对同谋采取强制措施。”卿生说。
莫勿略考虑了一下:“我找了熟人略咨询了一下,他说像覃舒然这种情况,抑郁症的症状其实并不过于强烈,因为覃舒然很明显会对别的人产生依赖心,她并不厌弃自己,她对生活还有期望。覃舒然幻想出一个九月阳子,她在互联网上用九月阳子的个性/生活,这样的行为更像是有某种人格障碍,她渴望虚拟的人格,现实中却无力改变自己。
但我现在还是要说抑郁症的症状,受抑郁症困扰的人,就算还没有严重到产生厌世这种极端心理的地步,但他们通常都会有自我厌弃的心态,同时产生的就是自责、愧疚等等心理,他们很难再对别人产生信任感和依赖心,就算接受了心理疏导,自我厌弃的心态得到改善,种种压力得以减轻,但他们对患有其余心理病症的人一般来说都会产生同情。
比如几年前发生的一件案例,某个少年因为患有抑郁症决定自杀,他在互联网上看见另一个少年发布的帖子,也有自杀倾向,两个少年相约自杀,可是在接触中,前者发现后者和他不一样,后者并不是抑郁症患者,自杀倾向只不过是一时冲动。
他们两人打算以驱车坠海的方式自杀,途中,前者把后者哄骗下车,前者锁死了车门,他告诉后者,他们两个不一样,自己是已经坠入了黑暗的人,而后者不是,后者只要愿意伸手,就能紧握阳光。
一个决定赴死的人,其实深知生命的珍贵,他没有因为自己久陷绝望就漠视其实还有生机的陌生人。”
莫勿其实没有具体建议卿生应该怎么做,卿生却显然有了新的思路。
她想起高中时候的一件事。
那时莫勿已经分去了理科班,他有了个新的同桌,也是一个女生,一个性格极其内向的女生,受到同学们的排挤和冷落,莫勿其实也跟卿生悄悄的吐槽过那女生。
“你还记得刘雁吗?”卿生问。
“我的同桌?”莫勿像是知道卿生为何提起女生,他笑了:“我挺烦她的,她被人嫌弃是有原因的,她这人内向,但又很虚荣,挺爱跟人较劲的,还老不用正当方式,总说些听上去没毛病但细品味道就不对头的小话抵毁人家,考试还总作弊,自己作弊吧还告发别人带小抄,这样的人能不招人烦吗?
我是很偶然,才发现她有自残的倾向,挺恐怖的,用把小刀把她自己的手划得血淋淋的,这绝对是心理有严重的问题,我当时也是个未成年,中二少年,没能力替他人做心理疏导,只好跟老师讲了,后来她转学了,其实是她家长的决定,刘雁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她父母认为先让她休学,等心态恢复正常了重新入学更好。”
“但好多同学都认为是你告发了她作弊,她是被劝退的,你也从没解释过。”
“解释这些干什么,我解释了,有那嘴巴毒的人不又会说她得了神经病吗?我只把真实情况跟你说了,你问我我就说,我知道你不会说别人坏话,再讨厌一个人,最多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我一直没跟你讲,后来我和刘雁还有接触。”
“啊?!”莫勿这下子惊奇了。
“她就是我现在的编辑。”卿生说:“高中那会儿我和她不熟,后来却机缘巧合的认识了,有一回和她约下午茶,说起你来,她其实挺感谢你的,当时就很感谢,她说她知道为什么同学们都不待见她,但她越是想取悦一部份同学,最终反而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整个学生时代,只有你观察到她的心态不对劲,也只有你给予了她帮助,后来她的父母带她来到申江,让她彻底摆脱了以前的生活,她其实跟覃舒然差不多,也臆造过一个虚拟的刘雁,但幸运的是,她成功把现实的自己变成了虚拟的刘雁。
她现在有喜欢的工作,和喜欢的人结婚了,她有很多的朋友,能够友好的和同事们相处,她结束了少年时期的噩梦。”
“我真是太招人喜欢了。”
莫勿忽然挨近卿生,他扳着她的肩头让她看向座舱之外。
天上只有几颗稀疏的星辰。
“别急,稍等。”
他们的座舱仍在缓缓的上升,终于到了最高点。
先是“砰”“砰”几声,紧跟着就有烟火升腾绽放,巡演终于到了最热闹的压轴时刻,他们远离喧闹的人群,却没有错过人间这场炫丽的焰火。
“我想所有最美好的事物,落进你的眼睛时,我也不曾缺席。”
莫勿此刻站在卿生的身边,他微低头,不看向座舱外,只看一场眼睛里透出的焰火,他忽然就明白了。
也许很多人都在庆幸此生能认识莫勿,可于他而言,唯有对许卿生才能用到“终生”两个字眼,他真正的自信了,他可以花一生的时间和许卿生慢慢消耗,等她终于愿意再接近他一步,横竖从此能与他携手的人,非许卿生莫属。
这个承诺我不告诉你,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https://
.